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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 刚 || 人 与 马

 作家董刚 2022-05-06 发布于陕西省

人 与 马

/董刚 

一路向南狂奔,被一匹马吸引而驻足。马蹄声声敲打在心坎上,莫名亲近又悲凉。这马被拴在三轮车后,随着车速不疾不徐地奔跑,用心凝神,温顺驯良。

好多年不见马,记忆里却有着马的回忆。表哥家以前有一匹白马,尽管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却能驾驭得了这马,骑在马背上得意非凡。看我艳羡的目光,他要我骑上去,而我终究是不敢。他的个子太小了,可这马是那样的高大,他就把马赶到碌碡旁,自己站到碌碡上,拍拍马的背。这马乖乖躺下来,他抱着马的脖子跨上去,在我们崇拜的目光里喊叫着离开。

我只敢站在马的侧面去拔它尾巴上的毛,然后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钉一根钉子,把马尾巴上的毛绑在上面,挽一个活扣。这个工具是用来抓知了的。当知了得意鸣叫的时候,偷偷把竹竿伸上去,用那个活扣轻轻触知了的头。知了感到头部有东西,就会伸出前爪拨开,马尾巴毛的活扣自然就套上去了。我在树下一拉竹竿,这个活扣就会把知了牢牢套住。这个办法屡试不爽,我因此抓了很多知了烤着吃。

去拔马尾巴上的毛一定要站在侧面,如果站在后面会很危险,马受惊一蹄子踹过来是要人命的。我有一个大伯,是安子村的,小时候看到他的鼻子总是感到害怕,平平的,只能看到两个鼻孔,听说就是去拔马尾巴的毛被马一蹄子踢到面孔上了。当时是很危险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老妗子把人抱在怀里,一把抓住被踢扁、一塌糊涂的鼻子揪了出来,这才透了一点气,稍稍能呼吸。虽然保住了性命,然而终身破相,难以恢复。

据说生产队时期,莘村有个小炉匠帮队里喂牲口,某日一牛发怒,挣脱缰绳,将其死死顶在墙上。欲高呼他人相救,牛力大,蛮劲发作,顶得他一口气上不来,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眼见性命不保。正在危急时刻,一马冲来,长嘶不已,猛踹疯牛。原来此人爱马,平日里对此马尤为眷顾。马通人性,有了感恩之心,是以当日见其危急,前来相救。

民国初,杨虎城攻韩城,军中通讯联络主要靠战马。合阳莘村一人有一千里马,其人在合阳城作生意,清晨常买包子回莘村家中,骑马到家,包子尚热,可见马速之快,遂为杨军所得。当时战况激烈,司令部在原上,战马来回上下司马坡传递军令军情,三日不得停息,遂吐血累死半坡而亡!当时的人很是惋惜。

关于马的回忆大抵如此,但我常常渴望骑在马背上,风一般飞奔,相信有这个愿望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我们能见到的马越来越少了。农业机械化实现了之后,数千年来与农民相依为命的牛尚且退出了历史舞台,耕地能力本就不如的马在农村更是难得一见,何况在这钢筋水泥林立的城市?只有在一些景区供游客合影的地方才能看到。

或许马真的是淡出了人的视野,但它一直都在。《吴子·治兵》:“凡行军之道,无犯进止之节,无失饮食之适,无绝人马之力。”这是“人马”一词的来历。人与马是连在一起的,可见马对于人的重要性。很久很久以前,人与马就建立起了密切的关系。从甲骨文上的“马”字就可以看出与我们现在看到的野马非常相象。它们耸拉着大脑袋,脖子上的鬃毛竖立着,腿很短,而这些都是典型的野马的特征。以前人们养马,是为了吃它们的肉,拿马皮用来做衣服。大约是在六千年以前,当第一个人突发奇想地骑到马背上的时候,从那一刻,人类的文明史就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骑在马背上的人,视野更加宽广了。而马把人们也带到了世界上各个角落。

七百多年以前,“天之骄子”成吉思汗在人类历史上建立的最大的陆上帝国,就是在马背上产生的。所以这个帝国又被称之为“马背上的帝国”。欧洲许多城市的广场上,耸立着骑在马背上耀武扬威的雕像,这些人被每一个国家奉为民族英雄。在我国,多文人,墨客也总是喜欢把宝马和英雄、美女放在同等地位。“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骏马似风飙,鸣鞭出渭桥”,因为马的离去,现代的人把自己的座驾称为“宝马”,并因有一辆宝马豪车为荣。

说起来,马的出现比人类的诞生历史要早得多。据考古研究发现,并有远古化石佐证,早在5000万年前,就有了像狗一样大小的“始祖马”,马蹄是四趾或三趾,用脚来走路。到了600万年前的“上新世”,还是“三趾马”,到了距今300万年前的“更新世”,才进化成了如今见到的单蹄“真马”。在15千年前古人类的洞穴壁画中,考古学家也曾发现马的形象。丁村遗址出土的“三门马”“普氏野马”都是单蹄的真马。4000年前,人类开始驯养马匹,使马成了人类不可分开的好朋友。第一匹现代马出现在距今3000多年前的古巴比伦。

马介入文化,大概从有了原始部族战争开始,一直延续了几千年。早期,是以驾驭战车出现,到了战国,出现了“骑射”,后来发展成了骑兵,秦国就有强大的“马军”,汉代有了步兵,但当时的骑兵也驰骋大漠,令匈奴人闻风丧胆。后来,马又成了战将的坐骑,冲锋陷阵,所向无敌,跨马夺天下的元代就是个范例。由于马的重要性,至少从西周起,历代都有管理马政的机构,“司马”的官名由此而来。可以说,马是中华民族几千年国家历史兴衰隆替的见证者、参与者。

中国是最早开始驯化马匹的国家之一,从黄河下游的山东以及江苏等地的大汶口文化时期及仰韶文化时期遗址的遗物中,都证明距今6000年左右时几个野马变种已被驯化为家畜。在地理大发现后,来自西班牙的征服者将马带入北美洲;科特兹在1519年征服墨西哥时,带去6匹马;狄索托在1539年登陆佛罗里达州时,随行带去200余匹马。科罗纳多在美国西南部探险时,随行超过1000匹马。当时,美洲的印第安人很惧怕马,但很快便寻找到马的用途,开始从殖民者的手里夺走马匹,并将其驯化。

无疆自在身,奔跑自由路。马是自由奔放、不喜欢羁绊和约束的。但人们制作了了马鞍,便于乘骑;为了驾驭它,发明了缰绳来指挥它,因为野马性烈,又有了马鞭来抽打。马儿不听话,就要驯马,为了制服一匹马,为已所用,有时也是相当的血腥和暴力。武则天说过:不管是宝马、烈马还是平常的马,它们全是给人骑的。它不听话,我先用钢鞭抽打它;它再不听,我用铁锤抽打它的头部;它再不听,我干脆用匕首宰了它。这样的顽劣不逊之马,要它何用?

陈列在秦始皇陵兵马俑博物馆的巨型秦俑兵阵,近乎真实地向我们再现了曾经叱咤风云,一统六国的大秦军队的风采,从其中的骑兵俑群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的军马络头、衔镳、缰锁、鞍鞯等马具十分完备,但唯独没有马镫。《木兰辞》: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木兰买了马和马具,唯独没有买马镫,她不需要马镫吗?因为那个时候也没有马镫,或者说马镫还没有普及。

马镫虽然很小,作用却很大,它可以使骑士和战马很好地结合在一起,把人和马的力量合在一起,发挥出最大效力。马镫就是一对挂在马身两侧供人踩踏上马以及骑在马上放脚之用的半圆形铁环,现在我们看古装影视剧,貌似只要骑马就有马镫,不论骑马之人是生在唐宋还是先秦,其实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错误。马镫最早是由中国人发明的,大约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且一开始只是供上马用的单侧马镫,后来才逐渐发展为可以在骑马时踩踏的双侧马镫。

马镫发明后,很快就由中国传到朝鲜,在公元五世纪的朝鲜古墓中已有了马镫的绘画。至于流传到西方的马镫,是首先由中国传到土耳其,然后传到古罗马帝国,最后传播到欧洲大陆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的作者、著名的科技史学家李约瑟说过:“就象中国的火药在封建主义的最后阶段帮助摧毁了欧洲封建主义一样,中国的脚镫在最初帮助了欧洲封建制度的建立。”马蹬的传入促进了骑士阶层的出现,对欧洲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

在马镫发明之前,马在战争中的作用主要还是牵引战车以及运输,虽然也有彪悍的骑兵,比如长期困扰汉朝的匈奴骑兵、汉朝的“飞骑”等,但大多数时候骑兵只是起辅助作用。有了马镫特别是双马镫,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不但上下马更加方便,更重要的是骑马之人骑在马上有了更好地支撑,解放了骑马之人的双手,实现了人马合一,让他们可以借助马的力量实现更有力的冲刺。骑兵在战争中的优势很快凸显出来,成为对战争成败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主力兵种。

但在二战中,波兰英勇的骑兵凭借着血肉之躯,远远难以抵挡法西斯希特勒的钢铁洪流,骑兵不再能左右战争的成败,马逐渐退出了战争。只是数千年来在战场的的嘶鸣,已根植在人们的记忆里。当听到马的鸣叫声,战士还是忍不住血脉贲张。当我们读到“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等一系列脍炙人口的诗句,依旧可以感受到金戈铁马战阵气势和马革裹尸的悲壮情怀。

现在我们生活中使用的许多东西依然离不开“马”的概念,如马枪、马刀,甚至马路上的汽车功率都是以马力来衡量的。更重要的是,马被人们赋予了深刻的内涵,代表着着激情、奔放、忠诚、优雅和灵动。马的身姿矫健,可以日行千里,也寓意着事业、财运飞黄腾达、学业有成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祖先们在世界观里已经把龙马等同于纯阳的乾,它是刚健,明亮、热烈、高昂、升腾、饱满、昌盛、发达的代名词。《易经》云:乾为马,它是天的象征,又代表着君王、父亲、大人、祖考、金玉、敬畏、威严、健康、善良、远大、原始、生生不息……

马被看做是能力、圣贤、人才、有作为的象征。古人常常以“千里马”来比拟。千里马是日行千里的优秀骏马。相传周穆王有八匹骏马,常常驾着他巡游天下,分别有很好听的名字: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其实,骏马的神奇传说都是在形容贤良的人才,周穆王的八骏其实比喻着他的人才集团,才华卓具,本领非凡,各自用特殊的能力在共同辅佐周天子的天下大业。

更清楚无误的以马喻示人的事迹,是著名的“千金买骨”的典故,这则出自《战国策》的故事,向我们展示了古代君王的求贤若渴。正因为马象征着人才,所以善相马的人又被喻为善识才、善举才者,象秦时期赵国的王良、秦国的伯乐,方九堙等都是相马的专家。人才的埋没或缺乏表现的沉闷局面就被叫“万马齐喑”。清朝著名的文人龚自珍有一首诗就说: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关于马的成语俯拾皆是:指鹿为马、天马行空、万马奔腾、一马当先、车水马龙、走马观花、单枪匹马、千军万马、招兵买马、老马识途、一马平川、人困马乏、马革裹尸、马到成功、龙马精神、马不停蹄、马首是瞻、金戈铁马、驽马十驾、驷马难追……几乎每一个成语都有一段故事。关于马的俗语谚语也是不可枚举:走马有个前蹄失,急水也有回头浪;人是衣裳马是鞍;人要炼,马要骑;快马一鞭,快人一言;惯骑马的惯跌;马屁拍在马腿上;人有错手,马有失蹄;见鞍思马,睹物思人……这些俗语简练而形象化,大多数是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反映人民生活经验和愿望,也看得出人与马同音同律,关系密切。

记得《动物世界》节目里有一句解说语:狮子可以离开人,而人离不开狮子。这句话困扰了我很久:人为什么离不开狮子?这些年才明白,当狮子真的消失以后,对人的精神是一种摧残。就好像我们看到狮子去吞食一只鹿,觉得那是自然而然的王者所为;但当我们看到一只狮子被野狗围攻轰然倒下的时候,却往往不忍直视。

马也是一样的。它们可以退出战争,但已经无法退出我们的生活。在我的心中有一块土地,满满的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海洋上点缀着无数疾速飞跃的黑点,那是万千匹马在奔腾着,跳跃着,喧嚣着,嘶鸣着,如同狂风大浪快速袭来,如惊涛骇浪般不可抵挡,那气势惊心动魄而又富有诗情画意。

202256日星期五

作者简介:

    董刚,陕西合阳百良镇莘村人。2002年毕业于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现为西安市东方中学高中教师。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渭南作家协会会员,西安高新作协会员,合阳作协理事。在《长江文艺》《延河》《陕西文学》《华文月刊》《西部散文选刊》《文化艺术报》《西安晚报》《教师报》等报纸杂志及《文学陕军》《中国作家网》《中国报道》等文学平台发表小说、散文、评论、诗词歌赋等二百多万字,出版个人文集《一路艰辛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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