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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马永波，1964年生，当代诗人，学者，翻译家，文艺学博士后。1986年起发表评论、翻译及文学作品。出版著译《1940年后的美国诗歌》《1950年后的美国诗歌》《1970年后的美国诗歌》《英国当代诗选》《约翰·阿什贝利诗选》《词语中的旅行》《诗人眼中的画家》等60余部。现任教于南京理工大学，主要学术方向：中西现代诗学、后现代文艺思潮、生态批评。 午夜惊雷 一群失去骑手的马，首尾相接 从头顶上奔驰而过，由远及近 又迅速远去，消失在天空一角 仿佛卸下了什么东西 它们突然出现又消失 人世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村庄 它们仿佛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它们的使命要更为重大和紧急 戴着眼罩，耳朵锋利 鬃毛纠结如同拙劣的石膏花 鼻孔喷出炽热的白烟 蹄子魔鬼般灼热而急促 它们没有鞍鞯，笼头，缰绳 它们没有主人，却有严密的组织 它们的战场在天空中不断转移 在奔驰中它们渐渐失去血肉 一具具惨白弯曲的肋骨 依然在漆黑的夜空中奔驰 巨大的马头磕碰着下巴 深深的眼窝中滚落猩红的火炭 这些黑暗中的马来自寂静 你在薄薄的墙壁后颤抖，倾听 在村庄的最后一条街道 在宇宙的最后一个星球 20170504 尤利西斯的暮年 尤利西斯回到伊萨卡之后 在儿子、牧猪奴和牧牛奴的帮助下 铲除了王宫里所有的求婚者 潘奈洛佩的挂毯终于织完了 挂在墙上，一棵橄榄树在屋中生长 从此，塞壬的歌声，喀尔刻的魔药 卡吕浦索的珊瑚岛和斯库拉 卡律布迪斯大漩涡，比城门还高的木马 还有他那一个不剩消失于幽冥的战友 似乎都成了与他无关的别人的回忆 他感到厌倦。永恒是多出来的一天 缓慢的拖船运载一个身首分离的领袖 巨大的白色石膏像，它躺着指引方向 革命结束了，人们无事可做 都回家睡觉了 尤利西斯成了一个老诗人 在镜子里吃药，发抖，变得模糊 他自言自语，担心寂静把他融化 他甚至怀疑自己并没有回到故乡 是雅典娜为他营造了一个持续的幻觉 他只知道自己越来越衰老 这个四面环海的岛屿让人窒息 于是，他又悄悄地把芳香的杉木小船 那楔形的船首刺入嬉笑的碧浪 只是这一次，他会让陆地一次次后退 这一次他孤身一人，没有目标 20170502 草丛中的镜子 草丛中一面被遗弃的矩形镜子 有半人来高，被草遮住了一半 镜子没有框，除了一些污渍 镜子是完好的，它斜靠着一丛灌木 有很多天，镜子一直放在那里 长高的草遮住的部分越来越多 不知道它来自什么样的家庭 周围不断有事物失踪，无人发现 我向镜中窥视，想看见别人的生活 有怎样的面孔囚禁在表面之下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里边什么都没有 连我自己的面孔都没有出现 于是我退回远处，惊讶于它的完整 它不反映任何东西，只是在扩大 我不能把它砸碎，唯恐一声尖叫 碎裂的是世界，或者是我自己 20170502 夜钓 遥远的北方，朦胧的河湾 父亲带着我和二哥 在几丛水边的柳树之间安顿下来 水从树根下流过 手电照到河的中央 我穿着雨靴，泥岸很滑 隔着黑橡胶我感觉到 河水的凉和冲激的力量 父亲不让我走远 不让我太靠近河边 沉重宽大的雨衣挡住蚊虫的嗡鸣 二哥忽隐忽现，他的耐心是条小鱼 父亲钓到了些什么 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只知道，他钓到了 他自己也不认识的东西 还有老家夏日夜晚的凉气 响亮的水声，父亲高大的身影 在柳树丛后久久静止 被来路不明的微光 投射到河面，像一座断桥 众多硕大的星星在河水中游动 我望着身后的树林，被黑暗所吸引 那里总好像有人分开枝叶而来 我这一生从未钓到过鱼 当我拉动钓竿，黑暗的水底 我的父亲在和我角力，往下拖 一根颤抖的细线把我们连接 20170430 池塘 到了晚上，池塘就像是盖上了铁盖子 闪着黝黑沉重的光芒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激动不安 仿佛看见你在水底的天空中 向闪亮的金星攀登 夏天，总会有孩子突然变得神秘起来 大人们把我拦在人群之外 你的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前后摇晃 哭声好像被池塘的寂静吸收了 那年我五岁，我们是游伴 我只能一个人愤愤不平地回家 一边望着堤坝上那堆黑苍蝇般的人 似乎死亡是一种荣耀 使你超出了我们，变得严肃 我们似乎随后就从伊春搬到了克山 我忘记了你的名字 我始终没有学会游泳 但当我从野外打草回来 碰见池塘，我便会放下草捆 脱光衣服，在池塘中爬行 塘底都是滑溜溜肥沃的黑泥 水中一下子挤满了身体 我一身脏污，匆忙爬上扎人的草岸 池塘恢复了平静 变黑，变深，看不透 所有池塘都是一个模样 似乎从地底下互相连通着 四下无人，只有正在生长的田野 一排排纤细的麦子之间 匆匆跑过小小的黑影 麦田边上的白杨呼呼地响着 在风中翻出叶子底下的灰白色 20170417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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