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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诚汉上将忆解放战争开始时的壮举:中原突围胜利到达苏皖解放区

 兰州家长 2022-05-07 发布于甘肃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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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诚汉将军

在“皮旅”编成内实施中原东路突围

王诚汉

6月20日,蒋介石集团不顾人民的反对,密令国民党鄂豫边区外围部队:“严密封锁,分进合击,彻底消灭中原共军。”

6月23日,毛主席以党中央名义急电中原军区:“立即突围,愈快愈好,不要有任何顾虑,生存第一,胜利第一。”并特别强调:“今后行动,一切由你们自己决定,不要请示,免延误时机。”

中原局根据中央指示,决定主力分南北两路向西突围,留下一支精干坚强的部队作掩护,以保障主力突围的侧后安全。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我们第一纵队第一旅。上级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用一切办法,即使全军覆没,也要拖住敌人,迷惑敌人,使敌人在3天内找不到我主力的行动方向,坚持到6月29日军区主力越过平汉铁路后,再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选择突围方向,自行突围。

6月25日,毛主席再次急电:“巧妙避开敌之打击,分途突出包围;如遇严重情况,则以旅为单位,分散前进。”

就在这天早晨,我和政委陈行庚同志正在商议突围事项,忽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马还未停住,旅部通信员就翻身下马,报告说:“王团长、陈政委,皮旅长请你们马上到旅部参加紧急作战会议!”我立刻意识到:战斗就要打响,决定性的时刻到了!旋即与陈政委快马加鞭向旅部奔驰而去。

在白雀园旅指挥部,我和团政委陈行庚以及本旅其他团的主要领导同志,参加了旅首长皮定均、徐子荣等同志主持召开的讨论掩护突围行动的旅党委会议。

会议从清晨8时一直开到深夜。大家根据旅防御正面宽达50公里,且北、东、南三面临敌的严峻情况,以既要掩护主力突围,又要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为出发点,把能遇到的和可能会遇到的困难都提出来,讨论研究了几种应急方案。

旅党委最后决定,以白雀园为中心,用第一团和第二团的部分兵力担任阻击,顶住东面之敌的4个军,拖住两翼敌人,为主力突围赢得时间,限定堵击时间是3天。我旅其余部队则在夜里秘密向西转移,白天再浩浩荡荡地向东开进,造成大部队向东集结的假相,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保证主力向西突围。

皮旅长站在地图前说道:“问题的严重性是待主力越过平汉铁路后,我们的背后就没了任何依托,四周全都是敌人。这时,我们将向哪个方向突围呢?对这个问题,上级没有明确决定,要我们自行选择。现在请大家发表意见。”

大家的心情在这时都非常明白。为掩护主力突围,我们必须付出最大的牺牲,甚至是全军覆没,也必须完成掩护主力转移的任务。但是,今天会议的第二个主要内容,也是当务之急,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把这种牺牲减少到最小限度。

会议室里的气氛特别紧张。主力突围的大方向已定,我旅突围方向选择在哪个方向,成了会议讨论的关键。

我们分析到:如果尾随主力西进,势必把敌人全部引向西面,这对主力极端不利,而且也把自身置于30万敌军的围追堵截之中,有被前后夹击的危险。向西北突围回豫西根据地,与主力突围方向基本上一致,也容易暴露总的突围意图,于全局不利。东北方向或正北,是黄淮平原和纵横交错的河流,且正遇雨季,水深流急,连续渡河,困难之大不可想象。向南,有长江天堑,临近武汉,敌人有重兵把守,一个旅突破重围,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即使过了江也难以立足。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向西不行,向南不行,向北不行,分散逃命更不成,只剩下一个方向,这就是向东。与主力背道而驰,把敌追兵吸引向东,减轻主力向西的压力。东面虽然有敌人4个军,还有许多反动武装,危险系数极大,但有利因素也不少。一是敌人自以为东面重点防守,我们不敢贸然东进,必然麻痹大意,这样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二是要经过的高山峻岭便于部队隐蔽,我们可以钻敌人的空子,同敌人打时间差,打空间差;三是可以发挥我们山地作战的特长;四是大别山区是我们的老根据地,群众基础比较好,当地群众在关键时候可以帮助和支持我们。

在大家讨论的基础上,旅首长对行动方案作了明确而简要的结论。旅党委最后决定:完成掩护主力的任务后,冲破一切困难,向东突围,到苏皖解放区与华中兄弟部队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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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旅”从中原突围至豫皖苏解放区经过要图(见《中原突围》史)

1946年6月26日傍晚,中原军区部队开始分路举行突围。

我团在旅的编成内,实施东路突围。为打开东进平原的大门,我旅如铁流般地从大别山由西至东倾泻而下,势不可挡。

6月28日拂晓,我旅避过敌人西去的追兵锋芒后,我奉命率团担任旅的前卫,从黑松林里奔越出来,猛虎出山般地向南疾进,以神速行动摸入敌周家山阵地以西,于九龙山歼敌一个连,当晚宿营于田铺。6月29日凌晨,乘敌第七十二师后方空虚,为不失时机地跳出包围圈,我带领部队从易家、田铺突然向东90度大转变,掉头向东,急行军25公里,进到小界岭以东,跳到敌整编第七十二师背后,在易家、田铺布下战场,掩护旅主力冲破了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潢(川)麻(城)公路,沿大别山谷地向东突围猛进,使敌人的合击计划落空。下午,又迅速占领公路东侧高地,集中火力阻击敌人,掩护旅主力向东疾进。

6月30日,我团完成3天掩护军区主力向西突出重围的任务后,马不停蹄地沿大别山山谷飞兵东去。当进至大牛山瓦西坪时,遇到了商城、金寨两个保安团和敌第七十二军一个团的阻击。瓦西坪,为商城县境的一个山间小盆地,位于大牛山西侧入口处。大牛山(大别山主峰,也叫摩天岭,海拔1300余米)扼鄂、豫、皖三省边界天险要道,为我旅东进必经之路。敌以整编第七十二师第三十四旅第一00团占领瓦西坪以南高地,以金寨县、商城县保安团分别占领西南和西北侧高地对我堵击。我们因事前情况不明,当6月30日中午行进至此大休息时,我团前卫第三营首先与敌乡公所的便衣武装遭遇,当以猛烈火力将敌击退,直迫山脚时又为敌所阻。瓦西坪村也受到炮击,我军大有被敌切断退路的危险。敌人扼守险关,埋伏在瓦西坪东西的两个山头上。这两个山头恰似大牛山的两颗门牙,紧紧锁住了我军前进的去路。

情况十分危急!皮旅长、徐政委当即决定由我团攻占前面山头,集中力量打下右翼山头,开辟前进道路,掩护旅直和第二、第三团强越大牛山。

皮定均旅长对我命令道:“王诚汉,你带部队要像撕布一样地把它撕开,动作要快,要猛!把情况告诉部队,不打开一条道,别处无路可走!”

徐子荣政委指示:“强越大牛山,用战斗的胜利向党的生日献礼!”徐政委这么一说,我们想起了明天就是七一——中国共产党成立纪念日。

我们第一团,在整个突围中,总是被旅首长作为王牌控制在手里,不轻易打出去,往往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旅首长把我喊到跟前,具体交代作战任务。我清楚地知道这时旅首长所说话的分量:眼前敌人占据着有利地形,居高临下,以逸待劳,若不能迅速粉碎敌人的堵击,夺路而走,等附近的敌人闻声合拢过来时,那么整个部队就有被围困在这个山洼里的危险。听完旅首长的命令,我顾不上吃饭和几天连续转战的极度疲劳,飞步赶到各营去布置任务,组织部队攻占前面山头,集中力量打下右翼山头,为旅主力开辟前进道路。

我们接受任务时,大约是中午时分,刚准备吃午饭的指战员们边吃干粮边行动起来。我带领部队冲进密林,爬上山岗,分路包抄敌人。我团一营、三营指战员分别向左右两翼的山头扑去。进抵山脚以后,我当即命令三营担任主攻,以七连、九连两连突击。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突击队的战士们怒吼着向山头冲去,一边冲击,一边用轻机枪和手榴弹压制敌人。我们的战士像猛虎一样扑向敌人阵地,霎时间,枪炮声、喊杀声如巨雷滚荡在山谷之间。手榴弹像冰雹一般投向敌群,一阵短兵相接,勇猛拼杀。当面敌人哪里是我们的对手,我们用刺刀和手榴弹很快就杀出了一条血路,突击队终于占领了山头制高点,敌人的封锁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我团一举攻占了瓦西坪右侧高地,又连续多次击退敌之反扑,并以反迂回击退敌一个营兵力从我右翼的迂回,巩固了阵地。同时,由九连连长白玉香同志带一个班伪装成敌军直上九峰山尖,突然出手,打敌一个措手不及,控制了制高点,迫敌溃退。敌人被我军这股攻无不克的锐气所震慑,很快就乱了阵脚,纷纷丢下武器,在山坡上四处逃窜。从发起战斗到攻下山顶不到两个小时,掩护旅直和第二、第三团开始抢过大牛山松子关。

此后,敌人又组织了几次反扑,妄图重新夺回山头,切断我军道路。每次敌人快要接近山头时,我们的战士们总是集体喊着“一,二,三”,一齐扔下一颗又一颗的手榴弹。然后,用轻机枪猛烈扫射,打得敌人狼狈逃窜。经过浴血奋战,紧锁大牛山的两颗门牙终于被我团拔掉了,全旅沿着这条撕开的血路,奋力向大牛山攀登。

我团始终坚守阵地,掩护大部队通过。敌人看到我主力通过关口,再次组织更加猛烈的反扑。我团奋起反击,牢牢控制关口,与敌纠缠了4个多小时,杀退敌人7次进攻,歼敌100余人,终于保证了旅主力于7月1日凌晨全部安全通过这道险关,向党的生日献上了一份厚礼。

我手持望远镜向大牛山主峰望去,看见在陡峭山路上盘旋而上的部队宛如一条腾空的飞龙,一种快慰之感顿时涌上心头。在纪念党的25周岁生日这一天,我们全旅胜利翻越了大牛山。

翻越大牛山主峰后,夜幕已经降临,部队继续东进。天气骤变,大雨滂沱,继而云雾弥漫,山区加上阴雨,四周一片黑暗,山间小径极难辨认,我团忍着饥饿疲劳在暴风雨中连夜向山顶攀登,在嶙峋怪石和齐腰荒草中艰难地向前迈进。接近拂晓时,才到达宿营地,吃过饭稍事休息又继续前进。

大别山区人烟稀少,又时值盛夏,部队昼夜兼程,越崇山峻岭,冒暴雨洪水,重重险阻,许多战士的脚被磨烂了,赤脚赶路打仗,体力消耗很大,饥饿、疲劳、伤痛和疾病不断威胁着部队。为了尽快摆脱困境,我们充分利用敌人统治区内各据一方互不通气的矛盾,沿三省交界商(城)麻(城)金(寨)县的“三不管”地区穿插进行。时而出现在这个省,时而出现在那个省,时而出现在这个县,时而又出现在那个县。并借助大山的掩护,充分发挥我们善于山地行军、山地奔袭的战斗特长。为了摆脱敌人的阻击,大路不走走小路,没有小路就出没在山林之间。沿途派出侦察小分队,化装成国民党军或谍报人员,一路侦察敌情,割断敌人的电话线,闭塞敌人耳目,奔袭、偷袭或奇袭敌人的区乡公所、土顽武装和小股敌军,把敌人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直到我们快出大别山时,从缴获的文件中还见到国民党安徽省政府惊惶失措的电令:“查有不知性质、不明番号的部队万余人在鄂豫皖边境活动,着即查明上报。”

自突围后,我们的部队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行军战斗,极度疲惫,携带的草鞋经不住石磨水泡,早已磨烂、穿完。许多同志脚板上血泡累累,腿肿脚烂,苦不堪言,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很大的痛苦。看着战士们一双双赤裸的脚在岩石上留下的斑斑血迹,望着他们疲惫的身影,我更加感到肩上的担子的沉重。陈政委也对我说:“什么困难也不能阻挡我们老虎团的前进。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支老部队带出去!”

经过几天的艰难行军,我们完全摆脱敌之包围,于7月3日晚进入大别山腹地金寨县吴家店。这里曾是红军根据地,当年红军写在墙上的标语“苏维埃万岁”等,尚依稀可见。这里群众基础很好,旅决定在此休整几天,以便与上级取得联系,筹备粮草物资,恢复体力。4日,旅召开团级干部会议,检查总结前一段突围作战情况,研究部署下一步行动。同时派出宣传队发动群众。一经宣传,群众见到自己的部队便十分亲切,积极为部队安排住宿,给战士们缝补衣服,如同家人。在当地群众的大力支持下,我们解除了乡公所的武装,从敌军械仓库得到补充;又查明县政府粮仓,开仓济贫;并用粮食换猪肉,以改善生活,加强体力,换来鞋袜作为物质准备。在这里,我要求本团指战员每人准备一双布鞋、两双草鞋和5天干粮。吴家店成为我们继续东进的“加油站”,并在群众家中隐蔽下一些实在无法跟随部队行动的伤病员。

在吴家店经过3天的休整,我旅接到自突围以来就失去联系的延安总部的急电:“快走!快走!关机!”这个电文,传达了党中央的明确指示和亲切关怀,给了我们这支一直穿插在敌人重重围困中的孤军以极大的精神鼓舞,也说明了军情异常紧急,只有快走才能甩开敌重兵追击,只有快走才能到苏中解放区与兄弟部队胜利会师!

快走,快快走!我们白天走,夜间走,不停地走!

部队在连绵的雨幕中沿着漫水河向东挺进,穿越大别山。漫水河并不宽,但它弯弯曲曲地流淌在崇山峻岭之中,当地老百姓常说:“过了七十二道脚不干。”部队每天都不断地过河爬山、爬山过河,不要说是人的双脚,就是牲口的蹄子也被泡烂了。河底下又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光圆溜滑,一脚踩不实,就要跌跤。加上脚板上的血泡疮伤,被水浸泡得痛入骨髓。

许多同志一面在走路,一面闭着眼睛睡觉,一不留神,就掉进河沟里,半个身子沾满了泥水。有的同志猛地醒来,伸手一摸前面没有人,便赶紧追上去,结果又把前面的同志撞个趔趄,要是碰在枪身上还少不得在额头留个纪念。骑在牲口上的人也是前仰后合地打盹,刚刚合眼,牲口过沟走坎一闪,上面的人就会“扑通”掉下来,有时是非常危险的。我的马让给伤病员骑,我也是强打着精神走路,有时困得实在不行了,就到路旁沟边,把头伸在冷水中浸一下,这样也就清醒一些。

时任营教导员的王子波同志在7月6日的日记中曾这样写道:“突围是个不寻常的字眼,常不免被人联想为如此这般杀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云云。那当然耸人听闻。而我们这次则可能会被人感觉平淡,好像没有打什么大仗、恶仗,就摆脱了敌人,算不了什么。然而,战争固然是残酷的,但并不完全意味着是大动刀枪,像我们这样突出重围,几乎是兵不血刃而致敌,更是谈何容易!这乃是大本事,是战争指挥的高度艺术。为了夺路而去,我们有时甚至是擦着敌人的鼻子过去的。这样干需要的是大智大勇,是机动灵活……我们还有一千多里路要走,前面还会有险阻,斗智斗勇还有续编在后头。”

我们的部队在7月7日继续行动,沿漫水河,经黄林庙、熊家贩、叶家贩、英山、西界岭、千笠寺等地向东进发,穿越大别山。沿途山高路险,沟深坡陡,河多林密,不时暴雨,腿肿脚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劈荆斩棘,艰苦跋涉,于7月9日进入安徽霍山县大化坪青风岭脚下。这是东进途中最艰苦的一段。

部队已经疲劳到了极点,围追堵截的敌军更是累得屁滚尿流。部队快到一个镇子边上时,旅侦察科长杨斌廉带着几个人先摸了进去,见满街筒子睡的都是兵,一个挨着一个,个个酣睡如死。开始,杨斌廉还以为是我们的部队先到了,他不信,一看全是国民党兵,整整一个团,用脚踢都踢不醒。他在街头找到一个站岗的,那家伙靠墙睡着了。他用力踢了几脚:“你像个什么样子!哪个部队的!”哨兵猛然惊醒,战战兢兢地立正站着,回答,四十八师某团某连的。原来,堵截我们的敌人,比我们还累,全都累趴下了。

皮定均旅长知道这边的情况后,亲自带着我和部队进了这个镇子,把敌人挨个儿的枪全部收完,这群敌人才醒过来,我们一枪没放就把敌人这个团给收拾了。俘虏就地遣散,枪支带不走,就架起来烧掉。

7月10日上午,担任前卫的第二团接近青风岭时,遭到敌人阻击。青风岭是大别山的重要关隘之一,也是我东进必经之路。地处安徽省霍山县大化坪西南,其南为高耸入云、险峻异常的天柱山,人马无法通行;北濒飞流直下的淠河支流,水深流急,难以渡越。惟有青风岭一小道,也是山势陡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克”之险。我们进军到此地时,敌人已占据有利地势,居高临下,严密封锁了我军前进道路。守敌是国民党地方军安徽省挺进第二团,他们用轻、重机枪封锁了山道中间唯一的一条石板道。

皮定均旅长命令我团尽快拿下这个关口。一声令下后,我团部队迅速隐蔽运动到山下,准备发起进攻。但由于山上林木茂密,看不清敌人兵力、火力的分布,因此我们组织了两次攻击,都被敌人密集的火力压了回来,处于进退维谷的危险境地。

皮旅长调整作战部署,命令第二团从右翼迂回到敌人侧后,出其不意地向敌侧背发起了冲锋。趁敌人慌乱之机,我立即下令,并亲率部队顺石板道直冲山顶。经过约一个小时的激战,敌人终于顶不住我前后夹击的猛烈攻势,丢下100多具尸体,慌忙逃窜,我部跟踪追击敌人20多公里。我看到沿途到处都是敌人的尸体、伤兵、枪支和弹药。这次战斗,仅我团即歼敌200多人,俘敌19人。

突破青风岭的当晚,我团到达淠河西岸的磨子潭。磨子潭地势非常险要,接连有三座高山,屏风般的壁立对岸,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登高俯瞰,皖中平原在望,俨若大别山门户。敌整编第四十八师已在这里筑有工事,准备随时堵击我军。当我部队抵达时,又适逢暴雨骤至,河水猛涨。搭桥没有条件,眼前洪水挡道,没有得力渡河工具,可我们又必须从这里通过,而敌人随时可能到来,渡河成了严重问题。我团到达时,前卫第三团已在洪峰之前先期过河。我派出几个战士试探过河,不幸的是都被洪水冲走。皮旅长也来到了渡河点,非常着急,命令我们赶快寻找新的渡河点,敌情决定着我们必须迅速战胜水情,马上渡河。

就在旅直和我团集合准备渡河之际,敌整编第四十八师约一个营的兵力抢先占领了淠河东岸的大山,并用轻重机枪隔河向我横扫,曳光弹在漆黑的夜空交织如网。我根据经验判断,敌人的射击,是盲目的,立即命令部队:“不要乱动,一切行动听指挥!”我团不愧为是一支久经锻炼的部队,临危不乱,秩序井然地在一个河面较宽但水势稍微平缓的地方利用夜暗分路渡河。敌人的堵击十分仓促,我团和旅直在第三团掩护下徒涉过河后立即组织反击,用火力逼敌人退缩到最北面的一座山上。天亮后,担任后卫的第二团赶到磨子潭时,敌人用火力封锁了河面。我团和第三团一起用全部火力压制敌人,掩护第二团渡过了淠河。

7月12日,我团随旅主力直插皖中平原重镇官亭。在这里,敌除整编第四十八师和10多个地方保安团据守六(安)合(肥)公路和淮南路外,又调集3个正规师和10个保安团加强布防堵截,形势再趋严重。时间就是胜利。在旅编成内,我们团党委决心率部队以连续五昼夜行军250公里的速度,抢在敌人部署就绪之前冲过皖中平原,再渡险关。

部队每昼夜都以50公里的速度挺进,许多战士越来越吃不消了。突围以来最大的减员正是发生在这个时期。有的战士实在太疲劳,就藏在庄稼地里不愿再走了。我把团机关的干部派到各连队进行督促检查,带头宣传鼓动,用“根据地快到了,坚持就是胜利”的口号鼓舞大家咬紧牙关,继续前进。

我团按照旅部指示,利用敌人错觉,乘其注意力集中于东南方向时,我率全团沿去安庆的公路猛进15公里。当敌整编第四十八师主力从桐城迎头开过来的时候,我部来了个90度的大转弯,向北疾进,甩掉敌人,跳出了敌人的合击圈,于7月13日进至大别山东麓出口处——毛坦厂。

我团在毛坦厂稍事休整后,即于当晚作为旅的右路纵队,开始了横跨皖中平原的征程。穿过六合公路,奇袭吴山庙,于16日晚越过淮南路,18日跨过皖中平原,从而摆脱了敌正规军和保安团的围追堵截,进入定远地区。19日,部队到达位于津浦铁路以西20公里的小镇红心铺。

7月19日跨越津浦铁路,是我旅东进突围的最后一关。过津浦铁路再走半天的路程,就是苏北解放区。国民党军孙良诚部集中了数倍于我的兵力,利用日军遗留下来的碉堡、工事和护路沟,妄图最后将我这支东进部队“一举围歼。”为躲开敌人的截击,旅首长命令改变原定行军路线,部队立即折向东南,从张八岭与张老营车站之间的石门山附近于天亮前冲过津浦路。这时,我团由旅的前卫改为担任旅的后卫。

“同志们,突破这一关就是胜利。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就是铜墙铁壁,也要咬紧牙关冲破它,打烂它!我们不能向回走,什么困难也不能阻挡我们前进!”我对部队进行了简短动员后,立即率部向张老营方向前进,一口气奔跑了30 公里,于凌晨3点多钟来到津浦铁路沿线。我旅第三团、第二团和旅直先后顺利通过了铁路。

当我团开始过铁路时,东方已露出黎明的曙光。刚刚过去两个连,敌人的一列装甲车从南面飞驰而来,车上的轻重机枪向我团猛扫,子弹打在铁轨上迸溅出串串火星,发出刺耳的响声。碉堡内的敌人也突然向我过路部队猛烈射击。我团被拦腰切成两段。与此同时,从明光、管店和滁县方面出动的敌人,分五路从两翼运动,对我构成钳形攻势,情况十分危急。

在旅首长指挥下,第三团截住了滁县方向之敌。第二团堵击明光、管店之敌,旅属的迫击炮猛轰敌人碉堡。为掩护部队过路,我率七连猛插嘉山方向,占领了一座小山包,连续打退了敌人4次冲锋。我团已经冲过路东的部队,又转回来用火力掩护路西的部队。这时,我团处于铁路东西侧的指战员在火力掩护下,将手榴弹一个一个投掷到敌人装甲列车上,有几个战士奋不顾身地跃上路基,攀上列车,将集束手榴弹塞进敌装甲列车内,敌装甲车内窜出火苗,慌忙向明光车站逃去。

我团在路西的部队一跃而起,乘隙迅速通过铁路。当路西的部队通过铁路后,我命令已完成阻击任务的七连立即甩掉敌人,组织交替掩护撤退。7月20日上午,部队越过津浦路后,边打边走脱离敌人,我团控制了老嘉山以西制高点继续向东延伸,占领三界东北一线高地,防敌尾追。经过近3个小时的激战,我团全部越过津浦铁路,以完整的团队进入苏皖边区——盱眙县。当我先头部队进抵中嘉山附近时,同前来接应的淮南大队嘉山支队会师,我们胜利地突出了重围,到达苏皖解放区。

会师消息一经传出,全旅上下无不激动万分,欢呼跳跃,忘记疲劳,兴奋异常,充满胜利的喜悦,许多人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当全旅5000余人继续行进至集结地盱眙县的仇集和梅花岗时,受到当地政府和群众的热烈欢迎,儿童们手举欢迎旗子,墙上贴着激动人心的标语。老大娘含着眼泪拉着战士的手说着动情的说:“快,喝口水,看瘦得不成样子了!”村干部把猪肉、面粉、大量瓜果蔬菜送到连队。军民异口同声道喜,情景非常热烈。由于途中许多战士把裤腿布撕下打草鞋或裹脚了,只剩下半截短裤,当妇救会要来洗衣服而我们又没有衣服替换时,许多群众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们由中原地区独立东向突围,在强敌围追堵截下,运用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铁流滚滚,边打边走,力克险阻,越高山,跨平原,斩关夺隘,排除万难,冲破敌人重重阻拦,战胜了无数困难和千辛万苦。我旅虽减员约2000人,但仍成建制地保留下一支5000余人的精锐部队,其中有23名女同志也坚持到底,完成了这次“小长征”。我们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沿途的追击堵截,克服了一切艰难险阻,终于以完整的团队到了预定的目的地。看着指战员们又瘦又黑的面孔,蓬草似的长发,褴褛的衣衫,用破布片缠裹得像布棰子似的凝满血渍污泥的双脚,看着他们与淮南大队的同志们搂抱在一起的激动、狂欢情形,回想起这难忘的日日夜夜,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上,有过长征途中一昼夜奔袭120公里的范例,但如我旅此次突围24个昼夜不停地连续行军1000余公里,沿途历经大小战斗23次,歼敌1000 多人,却极为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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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7月中原突围胜利后在苏皖解放区合影。左一为方升普,左二为王诚汉。

中原突围是中国革命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党中央、毛主席的重大战略部署,它不仅胜利地实现了伟大的战略转移,而且调动和牵制了30个旅以上的国民党军队,有力地支援了东北战场,也配合了华北战场。第一旅在突围中无疑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部队到达苏皖解放区后,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立即通电表扬。《新华日报》在7月25日发表的评论员文章《谨向皮定均将军所部致敬》中这样说:“我中原军区皮定均将军所部,突破蒋军重围,历尽千辛万苦,于7月20日胜利到达苏皖解放区某地。这一令人兴奋的消息证明了共产党军队是消灭不了的,人民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力量。在求和平、求团结、求生存的铁的意志前面,大别山之险、磨子潭之深,显得何等渺小!反动派包围、袭击、阻击、困扰,种种残忍阴谋又显得何等无能!这令人兴奋的消息,无疑地将给面临严重斗争的苏皖解放区军民以重大鼓舞,这支兄弟部队的胜利到达,不仅增强了我们的自己力量,而其丰富的战斗经验,更使我们取之不竭,用之无穷!谨向胜利突围的英勇指战员们致以崇高的敬意与慰问!”

刘伯承、邓小平首长也致电祝贺我旅:“你们创造和平坚持中原斗争,以英勇模范的行动,冲破蒋军围剿安全到达解放区,这是中国人民的大胜利,晋冀鲁豫全区军民特向你们致以亲切的慰问!”陈毅在与我旅突围出来的同志谈话时说:“没有你们艰苦卓绝的中原突围,全国战场要取得今天这个形势是不可能的……经过中原突围的同志,都是筛子精选过的,都是党的宝贵财富。你们每个人都是一颗种子,以后一个人能发展成为一个大队,一个战士将来要带一个排、一个连,我相信同志们在未来的战争中,一定会为人民再建奇功的。”

中原突围,我旅担负光荣而艰巨的掩护任务,然后独立突围,铁流千里东进,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我们这支由皮定均旅长率领的部队被称为“皮旅”,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回顾这段历史,我主要有以下几点感想:1、中原东路突围险中取胜,实属不易。在我个人的作战经历中有过三次远距离行军,在我军战史上曾被称为“长征”,除1934年至 1935年的红二十五军万里长征外,还有被称作“小长征”的抗大挺进敌后和这次24昼夜行军1000余公里的大突围行动。相比较而言,中原东路突围其艰险程度在许多方面可与万里长征相媲美。2、突围能够获得成功的原因有许多,其中路线的选择非常重要。我旅突围首先选择向东,再选择沿省、县边界行进,这对减少突围中的拦阻和障碍,有着胜算一筹的重大作用。完全可以这么说,突围路线选择正确与否,关系着突围成功的大半。3、我们第一团沿途打了许多恶仗和硬仗,之所以在极其艰难困苦的情况下不溃散,并在全旅中减员最少,主要原因是团党委在保持部队高昂的士气上做出了特别的努力,在任何情况下,部队士气一直保持着昂扬的精神状态。4、途中要有适当的短暂休息和干粮补充准备。如果只顾走路,而忽视了指战员们的身体和精神承受能力的极限,就会出现严重的掉队现象。尽量避免减员,是指挥员在突围行动中必须时刻放在心上的一件大事。(选自王诚汉将军著《王诚汉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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