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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印:慈母往事

 乡土大河南 2022-05-08 发布于河南省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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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慈母往事



作者 | 李宗印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母亲已辞世二十二个年头了。每当想起慈母,思念之情总挥之不去,往事历历在目,感动不已。

前排妈妈和笔者,后排哥哥和小表哥。1959年春于泌阳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母亲出生在现社旗县朱集镇连庄村王氏家族。当时满清压迫汉人,强制女孩裹脚。两岁时外婆用三尺长的白布,将她稚嫩的小脚强行裹了起来。导致脚趾压弯,骨骼变形,成为三寸长的小脚,名曰三寸金莲,行走不便,使她终生类如半残废。

帝王社会对女性极不公平,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庶民百姓家的女性大都没有名字。我母亲是家中老大,父辈们叫她大妮,同辈称大姐或大妹,晚辈喊大姑。出闺成婚后随夫姓,称李王氏。建国后实行男女平等,按舅父王松灵的字辈,母亲才起名王松荣。
母亲从未上过学,自幼受传统女德和良好家风熏陶,养成了仁爱慈善和任劳任怨的坚强性格。不管遇到什么严厉打击从不低头,以理奋争。同父亲成家后,生育哥哥、姐姐和我三个儿女。他们含辛茹苦,悉心抚养和严格教育,使我们都能成家立业。
在我们兄长和姐姐三人中,母亲对我尤其恩深似海。在我童年生命垂危时,是她不舍不弃,使我死而复生,终生难忘。
1954年我七岁,是我生死攸关之年。暮春四月的一天上午,我随表姐去地里摘豌豆角,突然患病,一头栽倒地上,昏死过去。当哥哥把我抱回家时,已是满脸乌青浑身冰凉,经村医救治,不见好转。这时有人说将我脱光衣服放在地上,意思是能沾土还阳。全家束手无策,母亲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当天下午外爷(我们同村居住)从十多里外请来了一位针灸医生,他是我大表舅。他诊后说病情危重,母亲听了泣不成声,一再哀求。他接着安慰我母亲,说:“我再仔细摸摸是否有脚脉。”摸了脚脉后他说:“脚脉微弱。我把这32根针全部用上,或许要有好转。”
扎上针后,每隔一会儿他就把银针逐个捻捻,天明时奇迹发生了,在他捻针时我手动了一下,少倾我长出了一口气喊了一声妈,算是苏醒了。但腿仍不能动弹,还处在危险期中,更需要精心治疗和呵护。
从此母亲开始了为我求医治病的漫长之路,数月之后仅略有好转。到秋季,不知啥原因,浑身肿得像庙里的泥塑判官一样。再度处于危险中,母亲咬紧牙关,不惜求亲告友借钱,继续给我治疗,从不懈怠。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愈如抽丝”,母亲极度操劳,而我的病情不见轻,一位表兄见此情景,就心疼地劝她说:“大姑呀,我看表弟的病也就这样了,以后别再太放心不下了,听天由命吧。”但母亲一直坚持背着我到处求医治疗,直到第二年初秋,我的身体才慢慢康复。
在长达500多天中,母亲总是提心吊胆,愁锁双眉,唯恐我有不测。这段时日里,除了躺在病床上,或在屋内由母亲扶着走以外,其余时间我都是在她的肩背上度过的。她常常一边背着我求医治病,一边哭泣,我在她肩上泪水滴湿她的头发和衣领。母亲的心血,母亲的眼泪,母亲借的外债,都是为了我。
我的病耗费了母亲太多的心血,使得家庭负债累累,也连累了哥哥和姐姐。当时哥哥十四五岁,就随着治淮民工远离家乡,到板桥修水库干重体力活。姐姐是有名的优秀学生,跳过小学一、二年级,直接上了三年级,后来考入太山庙石河高级小学,因我患病造成家庭困难而辍学。哥哥幼年去修水库,姐姐因家境困难而辍学,但他们从没有怨言。
在这段艰难时日里,生活上食不果腹,饥饿难耐;经济上负债累累,我重病缠身将近一年半,母亲都默默承受着,坚韧不拔地支撑着。
我身体康复后,母亲曾带我多次去看望给我针灸的大表舅,感激他让我起死回生的救命恩情。但大跃进浮夸风导致的全国大饥饿中,身怀针灸绝技的大表舅因饥饿而中年身亡,我们全家和周边村民们无不为失去这样医术高明的神针医生而深深惋惜。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神针医生大表舅的弟弟来泌阳看望我母亲。小表舅看到我们家四世同堂,老少和睦,儿孙各有工作,家境殷实,他非常高兴地对我说:“外甥,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已成为现实了。你妈为了你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流了多少泪水,才换来你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那时人们生活非常困难,温饱都难解决,缺医少药,很多患病者因得不到适时治疗而死亡。那时候看着你的情况真是难以想象,还是你大表舅的针灸显示了奇效,你才捡回一条命,才有现在这么好的一大家子人。”
1960年是浮夸风导致全国大饥饿最严重的一年,各地都有很多人饿死。泌阳县饥饿也相当严重,集体食堂内每人每天不足八两面,有时连四两也没有,大部分是用野菜野草充饥。真是父母顾不了儿女,儿女顾不了父母。所分的菜窝窝几口就吃光了,人们都说,吃菜窝窝像小土块儿掉深水潭里一样。那时听说唐河县饿死很多人,离我村十多里的少拜寺还有人吃人的事。
听说消息后,人们都不同情他,还骂他。豌豆苗、麦苗、树叶、榆树皮都吃光了。当时食堂的菜窝窝也分等级,男劳力为一级,青年妇女劳力二级,老人和十到十六岁孩子为三级,以下还分四级五级的,我们全家是三级。四级馍没有拳头大,五级馍没有鸡蛋大。
我们全家的饭,我一个人也难吃饱,可母亲把从食堂领到的菜窝窝总是送给我外爷外婆,害怕他们会饿死。她自己一两粮面都舍不得吃,光以野菜充饥,长此以往,浑身浮肿,危在旦夕。后来政策有所调整,分了自留地,人们才糠菜半年粮,保住了性命。
1956年春我妗子(舅舅的前妻)英年病逝,留下两个儿子,大的6岁,小的4岁,需要照顾。爷爷奶奶年老体弱,无力照管,这个重担就由我母亲主动承担了。不仅他们的一日三餐,就连衣服鞋袜,都是她打黄昏起五更,一针一线为他们缝补和制作的。二表弟当年中秋患病夭折,母亲一直感到愧疚,好像没有为这个侄儿尽到责任一样,每当提起总是流泪。
1981年我调到泌阳县宋家场法庭,负责民事审判工作。母亲已过古稀之年,从乡村老家到县城来帮助照看孙子孙女。
是年夏末秋初时,家住本县下碑寺公社(当时还未恢复乡制)一个王姓青年,是退伍军人。在当年一次军事演习中,因炸弹突然爆炸,致使耳朵震聋伴随间歇性精神障碍。复员后时常发作,对妻子吵骂,后来发展到动手殴打,长达两年之久。妻子宋某无法忍受,一怒之下到王店公社一亲戚家躲避。
王某认为是与人非法同居,到法庭要求查找,并要求将妻子强制遣送回家。因当时他提供的地址不详,法庭查找无果。他便把不满三岁的儿子带到我家,说:“你给我找不到小孩的妈妈,我把小孩交给你家由你给管着”。放下孩子一走了之,不知去向。
当时我想这是一种耍无赖的行为,很生气。我母亲却说:“他是出于无奈,才把小孩放在咱家,他很可能出去找爱人了。这小孩非常可爱,咱们管着也无妨,'拉人家孩子一把,自己孩子多长一拃’嘛”。就这样母亲就像带自己的亲孙子一样,一直管了二十来天。
一天夜晚孩子发高烧,母亲很害怕,我马上带他去医院诊治,七十多岁的母亲也一同到医院守护。天明时就退烧了,母亲说:“管小孩不是容易的事,可得好好操心。”孩子的妈妈听说丈夫把孩子留在县城我家后,急忙赶来想带走。
母亲说:“虽然孩子认你是妈妈,但他爸没来,我们也不能让你带走,待他爸来时,你们可一块走。”在交谈中我和母亲对她认真劝解说:“小孩这么聪明,看在小孩的份上,你要把日子过下去,以后会好起来的。”当时我看她默认,有和解的可能,便说:“你先考虑下,待他爸来时,让他写出保证,不能再打骂。如有违背,我定要判决你们离婚,以此来约束他。”把丈夫叫来后,经他们双方都同意,签了协议,二人带着孩子回家了。
孩子很聪明,也是个知恩有报的人。他入学后年年都是优等生,1996年考入泌阳一高,在他妈妈的指导下常来家中看望我母亲。他家在农村,经济不太宽裕,母亲也时常接济他,像对待亲孙子一样。后来他考上河南农大,逢年过节都来家探望。2000年我母亲去世,在百天祭奠时他专程来祭拜,并写一篇祭文《异姓孙祭拜奶奶》。现已收入我们家族的《李氏宗谱》。
2000年母亲久病不愈,于农历四月十五日九时驾鹤西升,享年九十二岁。她是一位平凡的女性,一生慈悲为怀,勤劳简朴,乐善好施,清清白白做人,实实在在办事,备受后人的敬仰和怀念。
慈母千秋,西界康乐!

作者简介

李宗印,社旗县朱集镇连庄人,泌阳县法院退休干部,现驻马店市老新闻记者;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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