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叔故事：食人河

01

二十年前，我到华南地区看望朋友小楼。小楼原是我的客户，在找我办事时认识的，他是公司职员，说话做事很接地气，好交朋友，加上我俩年纪相仿，有很多共同话题，慢慢就成了好朋友。

 

小楼打算回老家小住几天，热情地邀请我一块前去，感受一下岭南乡村风情。他说得动听，去到那以后，我发现其实就一普通村落。他是因为有童年滤镜，所以这村子在他眼中是最美的。

 

村子面朝一条大河，正值夏季，洪水高发期。小楼看着浑浊的河水，眉头皱了起来：“知道这河叫什么名字吗？食人河。”

 

我本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他却说得很认真。每年夏天，因降雨量大，河水的水位都会很高，漫过连接两岸的长木桥。而长桥因为常被洪水湮没，容易坏，常常需要维修。

 

为此，很多时候，村里人要到河对岸的那些地方去，只能乘船。

 

但横在村民前面的，不是普通的河，而是食人河。白天尚可乘船过河出村，晚间是不会有人撑渡的。这里发生过多次船破人亡的事故，前前后后大概有二十几人葬身河底了。

 

“难怪叫食人河。”我喃喃说道，“但船是怎么破的呢？”

 

小楼就说，好像是船被扒烂船舷，或者直接咬穿船底，人自然就掉到河里了。大家都认为，这河里有河妖，专门在夜间害人，就算会游泳的人也难逃厄运。

 

这听起来挺骇人的，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那白天是不是从来不会出事？”

 

小楼点点头：“对啊，白天别说是撑渡，就是在河里游泳都不会出事。就是天黑以后，要想从河面经过，那指定会出事。除非是打桥上经过，河妖才碰不着你。”

 

02

 

我跟随小楼来到村子时，正好发生了洪水，河水淹没了桥面。因而，我压根没看到那座桥。

 

听村民说，那座桥两个月前就坏了，一直都没修好。所以就算洪水没来，也用不了。

 

说来也巧，在村里住下的第二天晚上，我正准备睡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隐约中，我似乎听到了“撑渡”“乘船”等字眼，想起那条食人河，不由得翻身起床。

 

我和小楼一块到外头看看发生什么情况。

 

原来是隔壁村的郑大婶想过河，去帮她侄女接生。本来不是这个日子生，但没想到孩子提前发动了。她接到电话后，急忙赶来乘船。

 

谁知，她一连找了三个船夫，他们都说，晚上不出船，太危险了。

 

“可是生孩子这事耽搁不得呀！”郑大婶急得团团转，恳求船夫送她过去，还说可以加钱。

 

船夫也很为难：“哎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不是钱的问题！两个月前有个年轻人瞒着家人，偷偷撑船想去跟女朋友约会，结果就出事了，人再也没回来了。”

 

郑大婶大概太担心侄女了，以至于暂时忘却了危险，还说以前他们村里也有人在夜里乘船到对岸去，都没出事。

 

船夫却说，那次是走狗屎运，阎罗王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何况这前不久才刚出了人命，船夫实在不敢冒险。

 

郑大婶的着急传染给了热心的小楼，他忙不迭地问：“这该怎么办呢？”

 

其实，在我看来，河妖的事尚未确定，毕竟谁也没亲眼见过。或者说，见过它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没人可以证明真的有河妖。但生孩子这事，确实是急不容缓。

 

我打算冒险一搏！

 

我问小楼：“你会撑船吗？”见小楼点头，我就说：“你来撑船，我负责观察河面，要是河妖出来，我来应付。咱俩一块送郑大婶过河。”

 

03

 

郑大婶非常感激我们，还没出发就先给我们包了红包。

 

我带上法器，借来一条船，便向着对岸出发。

 

村民们都紧张地看着我们，竟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小楼站在船尾撑船，郑大婶坐中间，我则站在船头眺望河面。夜间的河水如墨一般漆黑，流速却并不快，如同静谧的湖面。

 

一路畅通无阻，我们仨也都没有说话，安静地融入了静谧的夜色中。

 

快到河中央的时候，小楼才开口说第一句话：“这里是河水最深的地方，听说有二十几米深呢。”

 

在小楼说话期间，一阵冷风袭来，我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怨煞之气。可当我正想辨别这股气的来源，以及想看一下对方是什么来头时，那怨煞之气却已经消息得无影无踪了。

 

“怎么会这样？”我一时想不通。

 

而这趟行程，除了中途短暂地出现过一股怨煞之气之外，从开始到结束，竟然都风平浪静。

 

回到村里后，村民们都为我们感到高兴。当大家得知我是阴阳师后，望向我的目光里还平添了几分敬意。

 

然而，两天后，村里却发生事故了。

 

听村里船夫的妻子说，就在前天晚上，村里的酒鬼阿树突然馋酒了，想过对岸去跟朋友一块喝个烂醉。

 

船夫见我和小楼送郑大婶过河没出意外，还听说我是阴阳先生，误以为我已经镇压住了河妖。于是，他很放心地出船送阿树过河。

 

结果，两人都死在了河上，人们到下游才找到他们的尸体。而那条木船的底部不知何时穿了一个大洞。

 

04

 

我和小楼震惊不已，小楼无奈对众人说：“大家不要理所当然地以为河妖被收复了，我们那天晚上没碰到河妖，不代表它就被镇压了。大家平常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出了这样的事，我特别难受。尽管小楼一再跟我说，这事千怪万怪也不能怪在我头上。可我觉得，我就是有义务把这河妖给收复了，不能让它继续害人。

 

不过，令我很为难的是，我几次单独出船，都没有碰到河妖。它似乎故意躲着我一样。

 

直到有一天夜里，小楼的同房三叔来找到我们，说他三婶突然肚子疼，满床打滚，吃了止疼药也没作用，得过对岸去看医生。

 

小楼立马说：“没事，我们送她过去。”他口中的“我们”，自然是指我和他。

 

但就在出发前，我突然感觉肚子一阵绞痛。以前我吃番薯藤，就有过腹泻的情况，这天冒险吃了一回，结果还是闹肚子。

 

等方便完以后，我竟发现，小楼看他三婶疼得厉害，从我这儿拿走了几张驱邪符和一把桃木剑，就先撑船出发了。

 

我连忙撑船追赶他，好在他见我出发后，也有意放慢了速度。等到他的船快到河中央时，我俩之间的距离不过十米左右。

 

就在这时，我忽而感觉到了强烈的阴煞之气，那股气息直冲小楼的船只。而在那怨煞之气的后端，我看到了一个缥缈的黑影。

 

我终于看到了人们口中所说的“河妖”，事实上，它并非是河妖，而是一个冒着黑气的亡魂。这说明，是一只死了很多年并且带着深深的怨气的老鬼。这种鬼，可不简单。

 

我大吃一惊，大声喊：“小楼，快把黄符贴在船上。”

 

小楼大概没料到“河妖”会来得这么突然，他不免有些惊慌失措，结果手一哆嗦，三张黄符都被阴风吹走了，桃木剑也掉到河里去了。

 

他本能地想伸手去捞，我连忙喊：“别伸手出去，快划船！越快越好！”

 

05

 

在跟小楼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快速撑船来到了河中央。我对着老鬼连续甩出五道黄符，布成一个抓鬼阵。

 

老鬼被围困住了，半个黑影还在水里。

 

我示意小楼快走，我会对付老鬼。小楼头也不回，拼命划船。眼看他载着浑身颤抖的三婶快要靠近河对岸时，我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河里的老鬼突然发出阴森的笑声：“我本来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你为什么偏要跟我过不去？”

 

“那你为什么要跟村民过不去？”我反问他，“今天，我就要收了你。”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接着问：“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见我点头，他竟然叹了口气，呼出的都是冰冷的气息：“那我只好把你也杀了，不然，你会坏了我的复仇大计。”

 

什么复仇大计？小楼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我非常愕然。

 

老鬼果然厉害，伸出黑烟一般的手，一拳打向一张黄符，发出“嗞啦”一声响，它的半只手立马就消失了。这无异于自杀，但诡异的是，不到一分钟，他的手又重新长出来了，可见怨煞之气之浓。

 

他告诉我，击中黄符虽然很痛，但比起心里的痛楚，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为了让我死个明白，他告诉我缘由。

 

六十多年前，老鬼曾是村里最富有的人家。不过，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家里即便有钱，也分外低调，从不穿绫罗绸缎，也不过分装饰房子。

 

因而，除了村里人，其他人根本不会知道他是村里最富有的人。

 

06

 

当时山贼横行，有一次，有一窝带着枪的贼人把整个村子包围了，他们打劫了几户人家，发现没找到好东西，便直接问他们，村里谁最富有，他们就抢那一户人家。要是不说，便屠村。

 

村民害怕了，很快就供出了老鬼的家。

 

贼人在抢劫老鬼家的财物时，还看上了老鬼的媳妇，欲行不轨之事。老鬼的媳妇极力反抗，贼人恼怒之下把她给杀了。

 

老鬼媳妇死后，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贼人嫌烦，一口气把老鬼的妻儿、父母、兄弟等十二口人，全部杀光了。

 

当老鬼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里的惨况，气血涌上脑门，跟贼人们拼命，结果被打到重伤，最后扔进了河里淹死了。一门十三口，就这样消失在尘世间。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顿时感觉手脚冰凉。老鬼实在太惨了，难怪身上的怨气这么浓。

 

可理智告诉我，这件事过去六十多年了，当时供出他们家的村民应该都作古了。老鬼为何还不停止报复，为何不去投胎？而且，杀他们的是那些贼人啊，怎么不找他们报复呢？

 

怎料，老鬼告诉我，他那些死去的家人已经报复那些山贼了。而他是落水鬼，专门留在这里对付村民。他始终无法释怀，他要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死光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何郑大婶等其他村的村民在夜晚过河不会发生意外了，因为老鬼恨的自己村里的人。只要船上有别处的人，他就不会动手。

 

他是个可怜鬼，我有意超度他。但心有怨恨的鬼，是无法投胎转世的。我说，仇恨最终伤害的是自己。

 

老鬼听不进去，他说，我的符阵根本困不住他，我不是他的对手。若是我不肯收手，他就要灭了我。

 

这时，我再次甩出五道黄符，又一次围住了他。他哈哈大笑：“不是说了，你的符阵困不住我的吗？”

 

我没有理会他，默默从包里掏出一张灭鬼符。这是我身上最厉害的符咒，这种灭鬼符我一个月才能画出一张。耗时长，花费的精气神也多，但作用却比一百张黄符都管用，专治恶鬼、厉鬼。

 

老鬼看到我的灭鬼符后，果然收敛了笑声。

 

“你逃不掉了。来吧，让我超度你吧！”我尽可能温和地对他说。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老鬼苦笑一声后，突然迎面冲向了我的灭鬼符。片刻之间，我感觉右手一阵酸麻，而老鬼的黑影随之灰飞烟灭。

 

他宁可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也不选择原谅！

 

我站在船上，呆立在河中央，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也许，世间有些仇怨，真的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有些心结，是永远也打不开的。可是，如果不选择理解和化解，便将永远失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