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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年 | 重逢

 我是一瀛 2022-05-09 发布于北京


大人们向我描述郊野的院子那些紫澹澹的新鲜茄子、有如整条手臂上的黄瓜缀在藤上,裹在浓绿叶间的玉米,娇娇小小的辣椒啊,今年长势真不错,一丛丛一簇簇,还有被暴风雨吹倒的向日葵盘,金黄刺目,不知怎的,看见黄就仿佛看见梵高。

每个礼拜从这里采摘成熟的瓜果,都被打包推车里,然后齐整地摆在城里的厨房。我常常要环视它们一周,以骄傲的语气讲,你看,我们家的富有,富有得可以在北平吃到自己种的安全的蔬菜。

他们脸上也心花怒放,仿佛他们落下的每一滴汗水都写满了感动。只是他们偶尔抱怨我,种地,你从来没动过手。

我是种地的门外汉。

那天和大人们商量,待写完这个剧本,认认真真学习种地去。大人们一幅不以为然的神情。

在研读古书的途中得到很多种地的智慧,比如茄子树和西红柿树,底下的叶子要剪掉,为了根部呼吸。比如收集磨绿豆粉时流出来的豆汁,把它浇在土里是很好的肥料。比如也可以烧草木余下的灰烬用来施肥。

正是读到这些段落,身体便摩拳擦掌起来,似乎想立刻来一一尝试。

小时候祖母家的田地里,我几乎打着滚在田野里长大。我喜欢泥土那笨拙踏实的味道,从很小的时候就认定一个人应当如同泥土,有肥沃滋养的可能。

我远离故乡很多年,其间虽然数次地回去,但也是隔了一层似的,在京城漂泊的水流不断把我搅动起来,我多多少少是不能平静如一面湖水,不停地有漩涡涌来,整个心难以停靠下来,驻扎下来。可是种地,我似乎嗅到了“重逢”的可能,触碰土地,与幼年的自己“重逢”。我期待水流停下,我看见生活可以如一幅画。

应该相信并等待隐藏在肉体里的某种神性,它会带领你抵达一些无法预知的地方。

当我以演说的方式向大人们诉述这些片段,大人们仍以一幅不以为然的神情。

大人们讲,你就住到院子里去吧 ,我立刻摇头,我怕。是的,我怕,我怕那宽阔的土地与寂静的黑夜里有危险的可能。

所以,大人嗤笑着讲:你看,你的热爱是假的。

不,不是的。

如果有人陪伴,消除我无名的恐惧,我会穿起破旧的衬衫,罩上草帽,种植和除草。尽管我的力气随时会被这些事用尽,尽管我完成得十分笨拙,但我心向着土地。

我的生活有一大堆的洞,需要我慢慢地缝补,我每天用力地缝补,我仍看见一个有洞的自己。

夜里与王子谈论生活里的琐事。那个男孩讲这些年他的苦楚。而我只看见他的幸福,烦恼着也仅仅是工作的层面。其实他以大树般的担当顶起一整个家庭,阴翳留给了我们。

该怎样表达这种得知真相后的惶恐呢?

人们讲,一个人只要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就是幸福。许多许多的人因着生计挣扎在不快乐里。一个幸福的人怎么可以理解那种挣扎?

我总是简单地认为,一个人去做自己热爱的事,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这是生命的一切。在热爱的事里找出它的生命,它的心脏和脉搏,成为它的奴隶,最后再成为主人。

如果你没有身后那棵大树呢,你会怎样。我忽然心里沉重,责备自己的自由是捆绑着他的沉重为代价。

我无法预想没有这棵大树后的自己会被生活描成什么模样,但我这样一个简单固执的人是如何也捆绑不住,只会一心走向自己愿望的境地。

因为那是生命之初的指向。

哪怕走了很远很远,我仍要回到生命之初的指向,解决完这个问题,对我来讲,才能做别的事。

家里的窗台下,有一株木槿,开粉色多瓣的花,一朵花的生命长度只有一天,迎着朝阳而盛开,背着夕颜而陨落。我家的窗户很大,看得见大片的天空,由此也看见许多的黑暗。我听得见自然里的许多声音,夏蝉,布谷,鹧鸪,喜鹊,乌鸦拖着长长的尾音,暴雨电闪的声音在渐渐印在脑海。

还有人类的声音,因为离马路不远,所以哪怕是深夜二三点,仍有摩托车超速的轰轰疾驰,我总恐惧下一秒是哐当的巨响,摩托车超速而失控的情形。

我害怕听见伤害,疾病,灾难,死亡,一切事物的死亡。

愿天地间永远如朝霞,如种子破土灼灼生机,如我的爱,涌向世界,无边无际,广阔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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