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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村,那从未远去的记忆(之十五)

 新用户6968UzPy 2022-05-10 发布于北京

水井

  插队那会儿,三口井。

  头一口井离知青大院不远,出大门往东走几步就是。也不知这井有多少年了,一米来高的井台,井亭早已坍塌,只留些残垣井口上架着个辘轳,缠着用潞麻拧成的井绳,另一头系着个柳条编成的水斗,跟以前在电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还记得刚到村里那天,忘了是哪个同学第一个发现了它,立马惊呼一声,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地扑上去。伴着她的惊呼,我们这些城里生、城里长的学生也都一下子兴奋起来,这平生见到的第一口井,似乎让我们找到了文艺作品中的几分浪漫感觉

  不过,这是口苦水井。听村里人说,早先这儿的水本来是甜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渐渐变了,又苦又涩,只能用它洗洗涮涮了所以来担水的人越来越少。

  出知青大院往走,穿过南圈门,一片低洼空地,村里人叫作台地。这里少有人来,满目零乱,荒草萋萋但是就在这荒草丛里,却藏着一口井,一口特别不起眼儿的井。它没井台、没井亭、没辘轳、没井绳。它水特别浅,浅到你只需背对井口坐在井沿上,朝后伸胳膊去,就能够到井水。没人来这儿水,因为它也是口苦水井。

  正是这份荒凉和寂寞,却赢得了我的芳心。我常到这儿来,让它陪着我哭,陪着我笑,陪着我想家,陪着我读写信记日记,陪着我体会一个17岁女孩的惆怅与忧伤……

  最值得一提的就是村东南头那口井了,因为它是全村惟一的一口甜水井奇怪的是,尽管家家离不开,它却非常简陋,没有辘轳,没有井绳,没有水斗,也没有井亭,只用几块青石胡乱堆起一个高一点儿的台子,算是井台。井水不算深,只有二米

  这井其实已位于村边,隔着一条土路,对面有一大片开阔地,再过去就是山了。听村里人说,前些年,狼常跑到井边来,还抓伤过人,现在少多了不过冬天里还是免不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看村人担水。们熟练的动作悠闲步态举手投足之间种舞蹈般的韵律美。他们并不用井绳,只需一条扁担,两只水桶。上得井台来,放下一只水桶,另一只依旧钩在扁担上,就那样抓着扁担朝井里顺下桶去,弯下腰,左一摆,右一摆,再顺势向下一递,那桶就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乖乖盛满了水。然后左腿弓,右腿绷,左手架在左腿上,右手抓住扁担向上提一下,左手接住,右手探下去再一提,左手再接住,三下两下一桶水就打上来了。待两桶水都打满,再一一钩到扁担上,弯下身来将肩膀衬进扁担下面,款款腰,一担水便轻轻松松担了起来,然后甩起胳膊,迈着四方步,不慌不忙、不泼不洒,一路哼着小曲儿担回家去。

  看多了,我就觉着差不多学会了。谁知一上手才知没那么简单。任我放下桶去怎样左摆右摆,那桶就是浮在水面上死活不进水。你一着急一使劲吧,得,水倒是漫进桶里,可桶也干脆脱离担钩沉到井底去了!插队头一年,我们可没少借占元家的铁锚钩捞桶。到后来,都不好意思张嘴了。

  就算终于把两桶水都打上要通过的关也还多着呢!不是两只桶的距离放得不对,就是肩膀衬进扁担下的前后位置不对,终于两手托着扁担勉强担起来时,已全身绷紧,醉汉一般了。一路上,总有村人打招呼:“使人不使人?”那笑嘻嘻的模样弄不清是关心还是戏谑。因为长子方言“使”、“是”不分,又因为不愿轻易认怂,所以一路上我们还得拿出“拉硬屎”的劲头不停回答着:“是人,不累!”对方笑,我们也笑,笑得有几分心虚,也有几分赌气。好容易跟头把式跌跌撞撞地到家,水能剩半桶不错了。

  插队之初,担水绝对是知青们的大事。每次最少出动俩人,一万一水桶掉进井底了,好留下一个看桶,另一个去借锚;二以我们那时的体力,担水回家的路上需要两个人替换一下才行

  夏天的井台上,人来人往挺热闹。走近井台,立刻感到森森凉气浸透全身,精神为之一爽。可到了冬天就不妙了,井台上冷清寂寥,少有人影。被人们不慎泼洒出来的井水顺井台流下来结成冰,渐渐形成冰坡,整个井台就像一个这样的时候去担水,我没法让自己不紧张。比如上井台,劲小了会滑下来,大了又怕收不住脚,万一进井里去,可就真成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啦。下井台同样艰难,肩上担着担子,稍不小心,就会滑一个大屁墩儿!倾而出的水,会立马把你由落汤鸡变成速冻鸡。想起那时,速冻鸡的滋味还真不陌生。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这几口井慢慢变成了一种记忆,一种让我牵挂不已、梦中常见的记忆,一种与我青春岁月的一切都纠结在一起的记忆。

  前几年回村时,我特意去一一寻访了这些让我魂牵梦绕的井。

  知青大院门口的那口井已经彻底枯涸,井台成了村人堆放杂物的地方,我费力找了半天找到。搬开盖住井口的青石板望下去,不见一点水光我不甘心,身子探进井口

  ——“”,我亲亲热热地打着招呼。

  ——“”,它也亲亲热热地回应着

  台地那口井我没找到,大概早被填了。井没了,荒凉还在。荒草丛中,我停下找的脚步,眯起眼睛侧耳细听、侧耳细听——良久,似乎真的听到了当年我们之间呢喃……

  在村子中心,我找到了那口曾经位于村东南头的甜水井。改革开放后,老百姓的日子好了,村里盖起不少新房。村子规模一扩大,井也就稳坐了中心

  自从村里安了自来水,这口甜水井就完成了历史使命,整天蜷缩在来保家新房的山墙根儿下晒太阳,像一个风华不再、日无多的老人

  它变了!变得苍老、颓败,井口小得似乎一巴掌就能捂住。想当初,它曾经那样气派,那样风光,那样举足轻重。它不光是全村人畜的水源,还是我们村的社交场所”和“新闻中心”。

  值得庆幸的是,这口井好歹还没干枯,但水位却下降得厉害。别说用扁担直接打水,更别说触手即及,你就是趴在井口,也需静心良久,才能看到深深的、远远的井底依稀透出的那一点点水光来

  站在井前,我不由感叹:岁月啊,你带走了多少青春年华!

     有我的,也有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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