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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徐方梅 2021-05-13

文 | 崔方春

我小时候,村里人用水全部靠水井。这些水井,有的用砖石砌成,有的是直接挖成的土井。水井一般上细下粗,井口直径约五十多厘米,井深五六米。干旱的春天水位下降,降雨的夏季会上升一些。不知什么原因,村南甜水井多,村子中间和村后打出的井都是咸水。咸水又苦又涩不能饮用,人们要到村南的水井挑水做饭。

甜水井离我家最近的三四百米,远的有二里地,越远水质越好。家里挑水用的铁桶直径二十四五厘米,高约四十厘米,一担挑两桶水有七八十斤重。中号粗瓷水缸,两担不满三担有余可装五桶多水,没有特殊情况可供全家人用一天。


挑水可不容易。下桶取水,提水上井,挑水回家,三个过程令我至今不忘。它们都是技术活儿,稍有不慎就会惹出麻烦甚至造成人身伤害。周边村子每年都发生几起挑水人坠井事故,有的摔伤,有的致残,还有的溺水身亡了。我们村也有人因挑水掉下井去,成了终生残废。

下桶取水,是用井绳把空桶放到水面,通过摆动麻绳将桶灌满井水。在狭窄的井中摆桶汲水,用的是巧劲儿。麻绳要松紧合适摆而有度,桶把与绳钩要贴而不紧松而不脱,绳带桶桶敷绳,方向一致配合得当。没有这套本事水是不会进桶的,有时摆弄半天只能提小半桶水上井。如用力不当,水桶会脱开缆钩掉入井底,需要费尽周折打捞。


提水上井,最危险,最不简单。它既需要体力又需要方法,必须协调全身力气才能把水提出井口。水满桶,双脚分开稳稳站在井口五分之二边沿,探出身子弓下腰,两只眼睛紧盯井绳和水桶。同时,一只胳膊放在同一侧膝盖上,用手攥紧井绳不至下滑,另一只手握住井绳并甩开胳膊用力向上提拉。两手配合要默契。这手松动那手提拉,那手提一把这手稳一下,稳住后再提一把。否则,水桶会滑落甚至把提水者带下井去。

挑水,没有一定身高力气,不掌握适当技巧,也不容易。扁担多用弹性较好的桑木、榆木或国槐木做成。两头钉上带环扣的钩子,是为方便挂摘水桶和走起路来省力。懂挑担子的成年人会利用扁担的颤动保持用力均匀和水桶平衡,省劲而不洒出井水。有的还可以左右換肩,以缓解挑担的疲劳。

我开始挑水只有九岁。1961年深秋的一个下午,上小学三年级的我刚放学回家,正怀弟弟拖着奔重身子的母亲,指了指院子一侧的水缸说:“家里没一点水了,你学着去挑担水吧。”听完母亲的话,我愣楞站在屋门口,眼睛直勾勾盯着梧桐树下的水缸和旁边的水桶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自己挑不了水。

那时,我身高一米三上下,面黄肌瘦,弱不禁风,被村里人讥笑为“一风倒”,从未上过井台更没挑过两桶水的担子,让一个八九岁的儿童去挑井水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但条件所迫,父母还是把我这个正在撒娇年龄的孩子推到了生活的前沿。

在母亲比比划划的指导下,我找出一梱比成人拇指粗有三四斤重的苘麻井绳,从水缸旁的木叉上取下倒扣着的水桶,摘下挂在屋门一侧墙上的扁担,学着大人的样子想把水桶挑起来。但由于个子矮力气小,抱在怀里的井绳总往下掉,挂在钩子上的水桶怎么也离不开地皮。

这时,母亲不急不躁,耐心地帮我将两只水桶把往扁担钩的环扣上一别,一窝钩子挂在扁担梢上。又将井绳结扣挂到扁担的一头,用手晃了晃,说:“挺稳当的,你靠前点儿,可以挑着走啦!”随后,又嘱咐一句:“一定小心,千万注意脚下,注意井台井口安全。”就这样,在母亲期待和鼓励的目光下,我很不情愿地挑起刚离地儿的两只水桶一晃一晃出了家门。

那是我第一次挑水桶,更是第一次独自走上井台。扣好缆钩,学着大人的样子,我一手提水桶一手拿井绳,双脚一点儿一点儿挪向井口,挪向井沿。当低着头弯下腰准备往井下放水桶时,我蓦然看到了黑黑井底的一片儿亮光,看到了自己浮现在水中倒立的影子:脑袋严重变形,双眼瞪的老大,嘴巴裂向一方,人不人鬼不鬼的满脸狰狞,并随着水波不停地晃动。啊!我猛一哆嗦,身子向后仰屁股咣叽蹲到了又是泥又是水的井台上。手中的水桶咕咚咕咚滚向一旁,冷汗顺着毛孔呼呼地冒,头发差不多一根一根立了起来。脑袋瓜子一片空白,不知发生了什么。

分把钟的样子,人似乎清醒了一些。我直起腰绻着腿,揉了揉模糊的双眼,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了一眼距我一米多的井口、滚到井台边沿的水桶和乱作一团的麻绳。顿时,恐惧、担心、无助和埋怨一起涌来。我想哭,想闹,想喊,想叫,想撂挑子跑回家......但一想到母亲那无奈的眼神和期盼的目光,又没有力量去挪动两只稚嫩的小脚。

几分钟之后,我爬起身,提好桶,抓着井绳战战兢兢地再次走到了井口。大着胆子,鼓足勇气,向井沿挪了挪双脚,猫腰将水桶慢慢地,慢慢地放到了水面。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两手牵着井绳摆来摆去想把水桶灌满。但由于不得法,来回折腾好一阵子只灌进不到三分之一。随之,水井与我开起了玩笑,水桶变成“不倒翁”,再也弄不倒了。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一位前来挑水的族亲大叔见状,立即搁下自己的扁担,一把接过我手中的井绳,麻利地提桶上井倒掉存水,很快帮助提上来满满两桶井水。关心地嘱咐说:“小小年纪,要特别小心。”接着,又嗔怪地嘟哝了一句:“真是的,让这么小的孩子挑水,大人也放心!”说完,挑着自己的担子离开了。站在井台上,我用双手试了试,根本提不起三四十斤重的水桶,如何把水挑回家又犯了难。

思沉了ー下,我把桶中的水倒出三分之一,然后挂好井绳窝起环形钩子,双手托着扁担,呲牙咧嘴地用力挑起水桶踉踉跄跄下了井台。但没走多远,被压得气喘吁吁直不起腰,只得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又往前走了几十米,便实在走不动了。我扔下扁担,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地蹉着双脚,不断地喘着粗气。右肩上深深的紫痕和火辣辣的疼痛,把我这个九岁孩子的坏情绪推向了极端。汗水和着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落了一脸,落了一地,落进了我困苦的童年。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总算进了家门。母亲忙从屋里出来,担心地说:“你可回来啦,都吓死我了。”听到母亲的话,又惊又怕又疼又累的我一撂扁担,趴在院子里的石磨上呜呜地嚎啕起来。是委屈,是劳累,还是恐惧,实在说不清楚,好像只有痛快地哭一场才是最好的发泄......哭过之后,我看了一下缸边的铁桶,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从此,我挑水有了开始却没了结束,一直挑到参加工作离开家。

如今,受惠于党和政府的好政策,家乡已实现村村通户户通,乡亲们早已习惯了使用自来水的生活。前几年回老家,我特地去水井老址转了转,一是看看家乡的变化,二是找找童年的记忆。因为那里有我成长的印痕,更是我感悟生活的开始。

(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崔方春,山东青州人,从事银行工作41年,退休职工。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已发表诗歌散文数篇,出版长篇传记《往事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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