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村东边曾有一口井。

一大早，经过了一个夜，井水自己涨满了，全村人都赶来挑水。挑水的，用扁担，一根长长的木扁担搭在肩上，两只铁的水桶挂在扁担两头。人一走路，扁担上下颤悠，两只水桶更是摇头晃脑地摆动，好像因为要去挑水而高兴。人由这一根扁担和两只水桶陪伴着，似乎去挑水也不是形单影只了。

井没有多深，井口也只有铁锅口大小，砖砌的井口上生着阴绿的苔藓。来打水的人，把一只水桶挂在扁担钩上，依靠扁担把水桶送进井里，一晃扁担让水桶沉进井水里，灌满了水桶，再提拉上来。同样的方法，灌满另一只水桶。然后把两只桶挂在扁担两头，俯身，微蹲，用力，起身，用肩膀负起扁担，挑着回家去。

装了水的水桶，自然变沉重了。不比来时，两只空桶，轻松，悠闲。挑水人的脸色相比来时，也变得有些凝重了。他须小心翼翼的，尽量让水桶保持平稳。如果节奏掌握得好，水桶会在虚空中晃悠，但却只有极少的水掉出来。

似乎所有水桶都漏水。人挑着水桶走一路，就在路上洒下一串水痕。至于要洒出多少水，要看水桶上的窟窿缝隙大小，还要看挑水人的水平和态度。如果这个人心情不好，或者觉得水桶太重，故意使劲晃悠两下，桶里剩下的水就会更少。

掉在半路上的水，都是从水井里来的，在水井里一起生活过，应该彼此认识的，结果离开了水井，又在路上遇见了。彼此再次见面，会是怎样的心情。

人把水挑回家，把水缸盖子打开，提着水桶，用力一翻，扑通一声，桶里的水也就扑进水缸里去了。好似倒了一桶米粒进去，倒了一桶小鱼进去。一桶水倒进了水缸，也就意味着一两天里有水喝了。人心里也因此像水缸一样变充盈了。

倒进了水缸里的水，本来是在地下的水井里，水井是那样圆柱状的空间，现在转移到了水缸里，又是那样一个圆柱状的空间，它们会觉得这是巧合还是必然，还是压根连想都不会想。

在它们看来，水井是不是就是埋在地下的水缸，水缸是不是就是冒出地表的水井。是在水井里感觉更舒服自由，还是在水缸里感觉更舒服自由。还是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村里有了自来水后，村边的水井也就废弃了。每家院子里都有自来水龙头，只要把水管伸进水缸里，就可以接得满满的。谁还舍近求远，去井里挑水呢？

好像没了人的光顾，水井里渐渐没了水，成了枯井。枯井里又不断掉进垃圾、砖头、树叶，灰尘，也越来越浅了。最后，这口井被填平，在地面上消失。

村西也有一口井。是村西的水塘干了，从塘底显露出一口井。井已被淤泥湮没，村里的闲人用铁锹挖。这井比村东的大多了，光井口就大好几圈，也比村东的更古老，是用青砖砌的。

这人挖了一人多深，他站在井坑里，好像被吞进去了。可能觉得没有意思了，就不再继续挖。我们就不知道这井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有什么曾经从井口掉进去，在井底埋了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