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尊敬的李申老师好： 近日，笔者购买了中华书局出版由您主撰、与王博等4位大学知名教授共同译注的《周易经传译注》。 欣然拜读全书后，感觉总体尚好，语言精练，注释简洁，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然掩卷深思，几番斟酌后，脑际不禁又接连闪现出几个问号。名家大家之作，也会出现某些文词字义和卦象方面常识性的纰漏吗？书中若干译注实在不敢苟同。今不揣浅陋，冒昧仅举5例与您老及其他译注者商榷。
一、履卦·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 【译】上九爻：观察他的行为，推测他的前途，其中圆满者，最吉。 【注】祥，吉凶祸福。旋，圆，圆满者。 愚以为，此译注稍欠妥。理由如下： 祥，吉凶的征兆。无论辞典还是魏·王弼·《周易注》、唐·孔颖达·《周易正义》及李鼎作·《周易集解》等古注均作“吉凶之征兆”解释。 旋，还，返。《说文解字》：“周旋，旌旗之指挥也”（以下简称《说文》）《广雅·释诂》、《小尔雅·广言》并曰：“旋，还也。”《周易正义》孔《疏》：“旋为施反也。”再看帛书《易》作“瞏”假借为“旋”，释作返回无疑（见中国周易学会会长刘大钧《周易经传白话解》）。所以，“旋”不能直接解释为“圆或圆满者（视履、考、元，解释略去）。
从卦象看，履卦， 兑下乾上。上九为全卦最后一爻，已经不在其位，到了考察评定一生功过的时候。此卦乾上兑下，乾为天，兑为口，是天下人评说考察上九的功过，回顾过去是否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上九与六三相应，六三在互离中，离为目为视；离又为龟为占卜，所以有“视履考祥”之卦象。既然占卜有此征兆，因此返回最吉利。因为上九以阳居阴位而失位，但又与六三有应，三是阳位，最好回归本位，又有“其旋元吉”之卦象，返回最吉利。因为“亢龙有悔”穷极必反。如此卦象与爻辞相互配合，综合解读相辅相成，较为全面。学周易之读者，看后则释然无惑。 综上所述，上九爻应直译为：审视（他的）行为，考察吉凶征兆，返回最吉利。 二、豫卦·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 【译】六二爻：像岩石一样坚定不移，不到一天完了，占问，吉利。 【注】介，坚定不移。 愚以为，此注将“介”直接注为“坚定不移”有些欠妥。 介，《释文》：“古文作砎。”《广韵》：“砎，硬也”《晋书音义下》引《字林》：“砎，坚也。”王弼《周易注》亦持此观点。 从卦象分析， 豫卦，坤下震上。六二爻互卦为艮（二至四爻），艮为小石，为坚；六二爻又与上无应，故有“介于石”坚硬独立之象；六二爻上承六三，下乘初爻，上下皆阴爻，同性相斥；并且艮为止，六二爻变则在互离（二三四爻）卦下位，离为日；九四应初六则离卦不见，故曰“不终日。”但六二又是全卦中唯一以柔居中得正者，因此有“贞，吉”之象。 综上所析，六二爻应直译为：坚硬如石，不到一天，占问，吉利。 豫卦·六二爻是蒋介石占筮所得名字。当时占得豫卦，尚不知解，只是按易理起名“蒋介石”、“蒋中正”（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研究蒋介石传的专家认为，蒋的一生似与此卦暗合。窃以为，倔硬的“介石”似与蒋之生性暗合；而“中正”非也，名不副实，其一生独裁专权，不“中”亦不“正”，远悖中正之道，势必败之，亵渎易学。 三、大畜卦·上九：何天之衢，亨。 【译】上九爻：天上的道路多么四通八达、通顺异常啊。 【注】何，语气词，多么。衢，道，道路四通八达称衢。 愚以为，此爻译注也不妥。注者把“何”译成语气词，多么。既不合乎词义也不符合卦象。何，《说文》：“何，儋也。”儋，肩荷。《段注》：“儋，儋俗作担。韦昭《齐语》注曰：“'背曰负；肩曰儋’”；唐·李鼎作《周易集解》引虞翻曰：“何，当也。”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何与荷通…训当者，犹担当也。刚（上九阳爻称刚）能胜其任，故为何。”此解较为准确：何，担当，承担，此爻辞用其本义。“何”在先秦文献中，一般都用其“担负”本义，作“语气词”出现，一般在汉以后为其后起义。王弼《周易注》“何，辞也。”有争议。 再从卦象分析， 大畜卦，乾下艮上，天在山中。上九在全卦的最上，居天位，有“天”象，获全卦支持。上九又在互震（九三、六四、六五）之上，震为大涂（路）；此爻又处艮止之末，蓄极则通，艮又为径路，此为“何天之衢”之卦象。上九爻下覆重阴（六五、六四爻），阴阳相吸而协调，志行意得，所以“亨”通。 综合以上诸点，此爻应译为：承接通天之大道，亨通顺利。 四、益卦·六四：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 【译】中行氏向公爵报告得到批准，宜于为寻依靠而迁徙国都。 原书未注，但把中行译成中行氏。我予简注：中行，中道，道路中间，中途。行，道路。周易尚“中”，全书共有37处提到“中、中行、中正”，这正是周易的精髓所在。孔夫子的“中庸之道”也是源于周易。所以“中行”绝非人名“中行氏”。告，禀告，告知。公，公侯或王公。从，听从，任从。利用，利于。依，古读作殷，通“殷”。李镜池《周易通义》和高亨《周易古经今注》及周振甫《周易译注》皆训依为殷，殷商之殷；六四爻辞应指周公东征之事。《新证》、《通义》：武王伐纣后，仍封纣王子武庚于殷都朝歌统领殷之遗民。武王崩，武庚叛乱，成王命周公东征平乱诛杀武庚，以殷墟为卫国。改封殷宗室微子启于商丘，国号宋。六四爻辞似指这一段史实。迁，迁移。国，国都。 再从卦象看， 益卦，震下巽上。六四得位，居全卦之中；初体震，震为大涂（路），此为“中行”之卦象；震又为善鸣，有言说相告之象；四爻上承九五，以柔从刚，又在上巽中，巽为随顺，合之则为“告从公”；六四到了上卦，等于把互坤（六二、六三、六四）往上带，坤为地、为众，引申为国；六四在上卦巽中，巽为绳直，引申为工匠；又在互艮中，艮为门阀，引申为宫室，合之则为迁造宫室，有“利用为依迁国”之象。而本书把“中行”译成“中行氏”不妥。中行氏（前632—490），是东周晋国六卿之一，名林父。姬姓，其祖亦称荀林父。中行氏被智伯所灭，其家族败逃齐国。此译与史实和卦象均不符合。 综上所述，六四爻应译为：中道而行，报告王公，（王公）听从，利于为殷人迁移国都。 五、鼎卦·鼎有实，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 【译】九二爻：鼎中有实物，我的仇人有重病，不能到来，吉利。 此爻原书未注，笔者简注。《说文》“实，富也。”充实丰富，此处指食物。古人用鼎蒸煮食物。 “仇”不能译成仇人。《说文》：“仇，雔也。”这是个象形字，象征雌雄两只鸟，本义即配偶、伴侣。《释文》：“郑云：'怨耦曰仇。’”怨耦，怨妇，配偶。《尔雅》：“仇，匹，配偶。”在先秦很少作为仇敌用。 疾，病。有疾，有病。“有疾”本书译成“有重病，”不准确。古汉语中“病”才是重病，“疾”指一般的病。疾和病是有区别的。 不我能即，不能靠近我。即，接近，靠近。“我”为“即”的前置宾语。
再从鼎卦卦象看， 巽下离上。九二阳刚居中得正，处于乾体（二至四爻）为三阳爻，阳刚为实，故曰“鼎有实。”九二上应六五，五为其“仇”匹伴侣；但六五以阴爻居刚位，中而不正。对九二而言，六五与他又相隔两个阳爻，不易接近，何况，九二还在下卦巽（不果）中，巽为多白眼，如此将使六五“不能我即。”六五以柔乘刚（九四）不顺，又处兑体， 兑为毁折，故出现“我仇有疾”之象。然二、五爻既然相应，必然相合，故最终是“吉”象。 如上所述，九二爻应译为：鼎中有食物。我的配偶有病，不能靠近我。吉利。 通览全书所有的译注，不难看出，本书的5位译注者均为名牌大学哲学系、历史系教授和知名学者。从《周易》解读历史看，又都属于当代的义理派或学院派，译注相同，风格一致。周易64卦及古经形成于西周，易传形成于春秋，二者合一周易成书于春秋战国之际。因其晦涩深奥，佶屈聱牙，注者蜂涌。纵观易史，自汉以降，即出现“象数派”和“义理派”。两千年来，两派观点相悖，笔争口辩，各自著书立说，尽述自家观点，堪谓汗牛充栋。但无论哪一派，若自以为是偏于一隅之译注都不免偏颇，以偏概全，只是一家之言，难以反映周易的原象原意。只有做到象数与义理相结合，二者融于一体的译注才能客观地反映和再现周易古经的原意原貌，但是这样的译注本，古往今来凤毛麟角。 愚以为，周易原本是占卜书，以卦象符号为本，卦辞爻辞为附，二者密不可分，相辅相成。译注必须将卦象与卦辞、爻辞结合起来综合分析，译注，才能如实地再现其原貌、原意。如果只注重推敲卦爻辞，不看卦象，许多字词无法解释，只能望文生义或牵强附会；若只看卦象，忽视卦爻辞的释义，也只能是雾里看花或隔靴挠痒，诠释不透不精准。只有将二者密切结合起来综合分析推敲，既用象数思维看卦象，又以逻辑思维剖析古老的字词本义，运用文字学、训诂学和音韵学方面知识，才能忠实于原著，再现其本义和原貌。若离开卦象单剖析卦辞爻辞，则成为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如离开卦爻辞单看卦象，也只能是云山雾罩，不识庐山真面目。 鄙人才疏学浅。以上所言，或许也是一孔之见，一家之言，但愿起到抛砖引玉作用。当否，请指正。见谅！大作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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