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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万哲‖长篇纪实连载(9)《乡魂——贾村教育40年纪事》《第8章 民办教师,特殊年代的特殊职业》

 昵称华强审计 2022-05-11


敬告读者

2020年春,我受贾村镇邀请,撰写有关“贾村教育40年”的纪实书稿,历时两年,采访数百人,几易其稿,完成后打印数册,征求有关意见。因故一直未能印行。最近将书稿在网上连载,目的是为了更广泛听取贾村各界人士意见,更进一步修改完善。

原是一本很不起眼的小书,没想却引起强烈反响,众多朋友留言、发微信、打电话,畅谈读感,指正错误,提供新的素材和采访线索,并对表现手法等也提出了许多建设性意见,一时间几乎出现了“说《乡魂》、议《乡魂》”热。在此表示最最真挚的感谢!这里再将有关情况向朋友们简要说明。

一、这是以教育为线索,串联贾村各界优秀人物的一本小书,涉及有名有姓、有姓没名、没名没姓的人物多达三四百人。策划者当初设想,尽可能囊括贾村所有杰出人物,但因采访困难,资料严重不足,配合问题,这一初衷很难实现,只能挂一漏万。在写作中,也可能出现张冠李戴,写不到、写错了的地方一定,万望朋友们海涵。

二、为使朋友们了解全书概貌,现将目录提前刊发(附文后),希望朋友们对照章节目录,提供更多相关资料,推荐更多人物及他们的事迹,在刊发前进行充实,尽量减少遗珠之憾。

三、许多朋友指出,有的地方的事写多了,有的地方的事写少了;有的人写多了,有的人写少了,有的人很有名,为什么没有写到?我是否“厚此薄彼”了,等等。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绝对没有,只是“巧妇难做没米的饭”。在我看来,贾村塬的朋友每个人都是名人,每个人都是杰出人物,每个人都能写一本大书,可凭我一人之力,要了解五六万人、数十年间的事,根本做不到。因此,了解的素材多,就写得多些,了解的素材少,就写得少了,万望朋友们理解。

四、许多散居全国各地的贾村朋友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热切期望更多的朋友们帮忙大力转发,大力传播,扩大联系,尽可能收录更多的朋友。另外,大家提出的每条建议、意见我都会认真对待,积极采纳。大家的支持是我做好这件事的无穷动力。再次衷心感谢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

第8章  民办教师,特殊年代的特殊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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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写贾村教育师资队伍,其实还有一类不该遗忘的人群,这就是“民办教师”。

民办教师,对今天的青年人来说,已经是个消失了的陌生词儿。他是诞生在“特殊年代”里的一种“特殊职业”。说是“教书育人的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却和农民无异,吃住在自己家里(也有住在学校的),清晨起来,大队书记、生产队长发令,指派你到村子“古庙”或“祠堂”改建的村小去“哄孩子”(教书),下午一放学,村干部又吆三喝四,派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晚上再回学校加班备课,批改作业。星期天、节假日和寒暑假,全天候劳动,还往往被村干部们派干最重、最脏、最累的活,扛麦装子,打土坯,揭地,送肥。因为在他们看来,你在学校“把劲攒下了”,现在该“好好出出力了”。包产到户后,他们往往早晨、中午在学校站讲台教书,下午两三点一放学,啃几口冷馍,赶紧与老婆孩子一起去作务自己的“责任田”……

我曾做过8年民办教师,尔后考入陕西省凤翔师范学校,才改变了个人身份。但想要给民办教师下个定义,却感觉困难。查阅资料时,无意在《教育大辞典》找到“民办教师”的词条,它的解释是:民办教师是指“中国中小学中不列入国家教员编制的教学人员。为农村普及小学教育补充师资不足的主要形式。除极少数在农村初中任教外,绝大部分集中在农村小学。”

其实,这个说法极不准确,一是“补充”说。据笔者了解,当时的实际是,民办教师在农村小学不是“补充”,而是“主力军”。我在《陈仓区教育志》看到,贾村镇马冢小学1986—1989年共有教师24人,其中公办仅有8人,而民办却多达11人,还有代理教师5人(代理民办的民办教师),也就是说“民办+代理民办”的民办教师,整整占到总教师人数的2/3。其他学校大致也是这样。笔者当年在一所完全小学任教,全校7名教师,却仅2名公办,5名民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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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绝大部分集中在小学”说,也很不符合实际。据贾村镇的朋友说,当年小学民办教师多,初中也不少,就是贾村社中里面,教高中课程的,也大多是民办教师。我最早在一所七年制学校任教,一直带的初中语文,记得带数学课的,也是民办。有人告诉我,在那个时候,民办教师大多在学校里背大头,应该是主力军。

民办教师这一概念大约萌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全国盛行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到八九十年代。

1968年山东省嘉祥县马集公社教育组长侯振民和成员王庆余给《人民日报》写信,提出为“减轻国家负担”,“所有(农村)公办小学下放到大队来办,国家不再投资或少投资小学教育经费,教师国家不再发工资,改为大队记工分”,“教师都回本大队工作”等建议。11月14日,《人民日报》全文发表了这封来信,史称“侯王建议”。不久,中央接受了这一建议,此后,农村小学便由政府办学改为群众办学,教师也成为“民办教师”了。“公改民”许多地方没有落实,但此后国家果然“不再投资或少投资小学教育经费”,而学生却在大量增加,为满足教学需要,于是“民办教师”大量兴起。据统计,到1977年,全国中小学民办教师人数多达491万人。当时,全国总共有多少中小学教师,我没有查到这个数字,但从一份资料看到,1985年全国有各级各类专任教师931.9万人。请注意这个数字,其中包括了几百万的各类大学、中专中技教师的。从这一数字可知,在当时,民办教师绝对是中小学教育的主力军。

贾村镇当时有多少民办教师,我走访了许多老专干、老教育工作者,都没能回忆起一个准确的数字,但普遍的说法是:“当时民办比公办多得多,好好有五六百人”。

民办教师的普遍特点是:待遇低,任务重,受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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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办教师的待遇一般是这样的,改革开放前大多实行工分制,与生产队社员同等对待,按月或按年评定劳动日,和农民一样按照劳动日分粮、分钱、分油。70年代,国家象征性发一点补助,每月大约5至9元。进入80年代,待遇有所增加。中学民办教师国家每年补贴210元,小学170元,其中包括医疗费、取暖费、降温费等。1983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民办教师报酬仍由“民筹”和“国家补贴”两部分组成。“民筹”部分因地区而异。宝鸡县(陈仓区)教育局规定:川塬地区每人每月不能少于30元。山区乡镇不能低于25元。在实际执行中最高60元,最低20元。以后逐年有所增加。据1989年统计,民办教师收入民筹部分加国家补贴,一般每月在70—100元之间,而这个时候的公办教师,每月工资大约为200——300元,民办教师酬劳仅占公办教师的1/2或1/3。

任务重。民办教师,犹如当时的“合同工”,民办代理教师就是“临时工”。合同工、临时工,本质还是个农民,重活、累活、苦活便非你莫属。民办教师也一样,在学校大多带主课,当班主任,背重头,是教学一线的主力军。许多地方派些公办当领导,干活的全是民办。我当年所在学校就这样,两名公办教师,一个任校长,一个任教导主任,带点辅课,带主课、当班主任的全是民办。据一些老教育专干介绍,贾村镇当时情况还算好些,民办教师干得好,一样可以当校长、教导主任。还有,“民办”渴望“转正”,代理“渴望”转为“正式民办”,就更进一步激发了他们撅起屁股好好干工作的热情和积极性。

其实这些对民办教师倒也没什么,最让人难堪的,民办教师受气大,而且要受多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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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办教师身份尴尬。受学校、生产队“双重管理”,其中往往要受夹板气。在学校领导眼里,你是一名教师,是教师就要按学校规章制度管理,不能迟到,不能早退,要穿戴整齐,为人师表,要一心一意教好书。可在生产队长眼里,你就是个“社员”,当“喂牲口”“放牛”“看山林”一样的工种看。他们有时随时要叫你参与村上的工作,民办教师则哪头也不敢得罪。有的地方星期天、寒暑假要给民办教师派活,而学校有时还要加班、值班。两头管理,两头受气。社员说你“哄娃娃的”,干的轻省活。年终分红,大多不按上级规定分配,分起粮食来,大多是次等。在本村分红还好些,如果在外村,情况就更糟。

要受家族成员的气。回到家里,又成了父母、妻子或丈夫的出气筒、垃圾包。包产到户后,民办教师自然也分到了责任田,他们既要完成繁重的教学任务,又要种好自己的责任田,可他们分身乏术,有时麦穗子在地里焦着要收了,时令错过要种地了,庄稼快旱死该浇水了,学校却要开会,要学习,要考试,家属承担不了,一肚子气便撒在民教的身上。父母常对他们说:“使唤你力,不见你下地;使唤你钱,挣不到钱。”还有另一半,不时跑到学校闹,要他们放弃当教师,回家一块下地干活。

还要受学生的气。民办教师说是教师,但显然低人一等。孩子们也心知肚明,公办教师是干部,说话自然爱听,可民办教师是“农民”,由于穷,许多人穿着破烂不堪,学生自然看不起,导致老师说的话也不大听。课堂上,故意捣乱,低年级还好些,有些高年级学生还不时顶撞、打骂老师。民办教师又多是本村的,与学生都沾亲带故,有人辈份还低,还是学生的“儿子”“孙子”。教学成绩上不去,学校拿你是问,管理过严,父母跑到学校、家里和你闹事。每遇这些事,学校领导还会批评你“教育方法不当”,不会管理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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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管怎样,在那个时代,贾村塬的民办教师们的确是教师队伍中的中坚力量。他们工作认真、敬业,在遭受生活、身心双重压力、磨难情况下,个个勤勤恳恳,人人兢兢业业,在三尺讲坛辛苦耕耘,取得了相当优异的教学成果。不少人成为学科带头人,有的还走上了领导岗位。

上世纪七十年代,贾村九年制学校有闻名的三个老民办教师——“三生”,张宽生、张贵生、黄平生,就是民办教师中的佼佼者。

他们都是贾村村人,“文革”前的老牌高中生,知识渊博,文化课基础扎实,又爱学习,勤钻研,虽然每月仅只6元钱的生活补助,礼拜天、节假日、寒暑假还要回村上参加劳动,但工作非常认真负责,书教得一个比一个好,在学生、教职员工和社会上留下了良好的影响。

张宽生,一直带初、高中数理化,后来还担任了学校的教导主任,不光书教得好,管理才能也卓越,各项工作做得井井有条。还乐善好施,经常对全镇中小学教师进行辅导培训,教授中学数理化。他对各类知识融会贯通,讲起课来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使许多低学历教师受益。至今说起来,许多人还记忆犹新,赞不绝口。相传,一次宝鸡县教育局举行全区教师数学观摩课,他讲“韦达定理”的10个应用范围,不拿教材,不拿教案,手拿一支粉笔,讲得头头是道,清清楚楚,赢得县教育局领导和全体听课教师高度评价。他1982年考上了凤师,担任班长兼学生党支部书记。因他年龄比较大,凤师校长给他起外号“老班长”,全校皆知。凤师毕业后先当教师,后当教育专干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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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贵生,多年担任初、高中语文教师。粉笔字、钢笔字、毛笔字写得非常好,经常主动为低学历教师培训辅导。他讲古文《曹刿论战》,板书漂亮,朗读声情并茂,那种忘我、投入、激情澎湃劲,令许多当年听过他讲课的人至今还津津乐道。高考制度改革后,他第一年即考入宝鸡师范学院(今宝鸡文理学院),毕业后留校,后又招考进宝鸡市环保局工作,任科长、调研员。遗憾的是他英年早逝。

黄平生,教授初、高中语文,也教英语,字写得非常好。那时考试题、辅导教材全靠刻蜡板,他便全部负担这项工作。后来参加了陕西教育学院函授学习,拿到大学本科文凭。当时农村孩子大都不爱学英语,可他却不仅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教学方法得当,工作认真负责,令许多学生对英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取得良好成绩。黄平生后来转正,长期担任小塬初中、贾村初中校长,工作扎实,为人师表,广受各方好评。

自从改革开放后,国家也意识到大量民办教师的存在,不利于基础教育的发展。1979年10月,国家首次将8万余名中小学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揭开了党和政府妥善解决民办教师问题的序幕。此后,各级积极采取措施,通过整顿教师队伍、中师招收民办教师、选拔考试“民转公”等形式,使民办教师占比逐渐下降。1991年,对1981年前参加工作的民办教师进行了清理整顿,对符合条件的发给任用证。对1981年以后聘用的,称“代课教师”。1992年8月,国家教委、国家计委、人事部、财政部联合发文,提出“关、转、招、辞、退”五字方针,争取到本世纪末基本解决民办教师问题。从1996年开始,按照以上方针政策,采取清退代课教师、中师招收民办教师、考试、考核“民转公”等形式,至2000年末,使“民办教师”这一特殊职业群体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2000年后不再有民办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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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办教师的历史,与共和国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一样,充满了斑斑辛酸。各级政府为解决民办教师问题,也是煞费苦心,殚尽竭虑。

贾村教育界的朋友告诉我,那些年,他们是公办教师,待遇较好,看到民办教师和公办教师一样起早贪黑,辛苦工作,却待遇微薄,心中也不是滋味,便给做了大量力所能及的帮助。

时任教育专干的刘让告诉我,当时,贾村镇和桥镇镇还未合并,光贾村镇就有25个小学,5个中学,一万多名学生,近千名教师,其中民办教师占了多一半。他想尽千方百计给民办教师办实事,鼓励他们抓紧时间自修,积极参加各种类型的培训、学习、进修,一有机会就让去参加招考,按他的话说,“有集没集都去跟,总有当上一回”。当时上级规定,报考凤师必须担任学校领导,转正必须是“高级教师”等,他便将有管理才能的优秀民办教师大胆提拔为副校长,评职称时公办挤兑民办现象很严重,他力排众议,坚持一视同仁对待,有的上年评上高级教师,次年政策一来,马上招转。

宝鸡县(陈仓区)教育局为解决民办教师问题,2000年还大胆出台了一项特殊政策,一次性集资3万元,民办教师即可转为公办。许多人将此项政策简单说成“卖教师”,据说当时参加人不少,解决了一大批老民教的问题。遗憾的是,那个时候许多人比较贫困,一时拿不出这笔钱,有的人借到钱款了,却怕上当受骗,把钱背在包包去交钱现场,转了几天却不敢下手,错失良机。

许多老民教,大辈子在家门口教书,且教的都是小学,除过学堂就是责任田,眼界相对不宽广,思想也比较保守,对政府的一片苦心没能正确理解,错过了集资招转的“那趟车”。如今看到当时许多集了资转为公办教师的人,待遇很好,事业干得风生水起,心中只好成倍遗憾了。

当时,就业途径狭窄,能担任民办教师者,多是乡村文化程度高的社会“精英”,但由于社会的原因,“精英”不一定都有好的回报。经走访得知,贾村民办教师后来的去向大致有以下4种情况:

第一种,考学,参军。从1981年起,国家决定,凡担任三年以上民办教师者,可报考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由国家直接分配,成为公办教师。但当时名额非常少,能考上者更是凤毛麟角。据了解,当年陈仓区(宝鸡县)共有民办教师3000多人,而分配的招考指标仅30名,报名人数却多达1800人,录取比例是60:1,难度可想而知。

说来还有不少故事,当时凤师设了5个民教班,有“二进宫”、两次考入凤师的(第一次社来社去,不包分配,新政策出来后,再次考了一次);有父女、母子同校者;还有过去的同学、民教老师教出的学生,如今成了师范学校的老师,重新成了“师生关系”者。我们班有个老民办,女儿就在初中毕业考进的学生班上学。这些特殊学生,如当年知青下乡一样,经受了过多生活的磨炼,一旦生存问题解决,便勃发了极大的生命力,他们中许多人日后干出了惊人伟业,不少人担任了县级、市级、省级领导。我身边有好几个同学,毕业后先当教师,后来转行从政,步步高升,一直干到县级、市级、省级领导。历史证明:民办教师中藏龙卧虎,不可小觑了这个群体。

第二种情况,改革开放后,经济搞活,一部分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待遇低、任务重、与碎娃娃打交道的泼烦”和工作的清贫、艰辛、艰苦,含泪离职。我在采风中,遇到不少这样的人。如今他们都各有建树,有的回乡带头致富,当上了老板;有的担任了村、组干部,成了农村基层组织的中坚力量;有的离校后又干起了乡村的“几大员”,许多人也已招转为国家公职人员;还有的凭借当民办教师时积累的教学经验和丰富的知识积累,进城办起了课外补习班……总之,这些人离开三尺讲台后,大多数人都在另外的天地干得风生水起,至今还在城乡建设和乡村振兴中大显身手。

桥镇村的韩文书,早年担任民办教师,后家庭紧困,实在无法坚持下去,忍痛辞职,开始了外出打工生涯。开始,他先学瓦工。因文化程度高,又有较强的工作能力,很快走上工地的管理岗位。后经努力,他创办了自己的企业——天祥建筑公司,当了经理。小塬建学校时,他既承揽了建设任务,又捐款出资,报答自己的教育情结和家乡的养育之恩。儿子韩西敏,子承父业,与父亲携手将企业壮大。如今,天祥公司在宝鸡很著名。

第三种,套用当下时髦的话说,叫“坚守”,用“坚守”者自己的话说,“我就爱孩子、爱当教师” “一条道儿走到黑”,最后,“火中守出了福””“锅盖上的米花——终于熬出了头”。到2000年,符合条件的经过考试考核大部分转为公办教师。“民转公”,待遇翻了好几倍,虽然有的人干不几年就退休了,但却有丰厚的养老金,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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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种,就是结局最不好的,最终被直接辞退。1999年,国家政策规定,1981年7月31日前正式民办教师经考试考核全部转正,剩余的全部清退,一大批当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老民办含泪离职。

令人欣慰的,我在贾村各村寨采访时看到这批人,由于多年在学校工作,养成了做事认真、严于律己、勤于学习的习惯,回村后却都成了“香饽饽”,有的被一些民营企业高薪聘用,昔日孩子王腰身一变,成了高级管理人才;有的回到村上,当起村干部,他们讲话、作文、写字画画、吹拉弹唱,样样不当,成了基层组织工作中的中坚力量。

在花园村,我见到一位28年教龄的“老民办”。他是1957年人,高中毕业生,1981年9月1日起担任民办教师,从教28年,后来没有“民转公”,按政策,1981年7月31日前的全转了,可他却是9月1日起任教的,只差1个月时间,没能转正,被清退回家。

他说,自己上学时学习成绩很好,在班上一直担任学习委员、班长。但因家庭富裕中农成份影响,上不了重点高中,只上了普通高中。从事民办教师后,一直在贾村北塬北山中的殿沟、刘家沟、南湾小学任教,多年带毕业班,还担任教研组长、教导主任,参加中师函授,拿到了中师文凭。荣誉证书背了一包包。最荣耀的,有一年某个班学生全镇统考倒数第一名,他调任该校教导主任后,主动带这个班级的课,结果第二年统考中飙升为全镇第一名,学生平均95分,被评为全镇先进教师。镇、村领导经常表扬,村民也到处说“这个老师书教得好”。他还擅长书法、音乐,吹拉敲打文武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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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教被辞退后,沉湎一段时间,又被村上三请诸葛,挑起了村副书记的重担,成了村两委会的骨干。他对电脑格外精通,村上打文件,制表、绘图、发邮件,全由他一人承担。村上老人,有人买了智能手机不会用,第一个便来找他,他当下给教授使用方法;有的三天两头坏,也来找他,他也当下给收拾得溜溜的。人称他是村上的“IT专家”。他的办公室,是村上唯一的“打字复印社”,电脑、打印机、复印机,全由他管理和使用。

令他骄傲的,3个子女皆成才。长子高考600多分,上的哈工大,2012年毕业,招聘到成都航天7院,原搞技术,现在当了中层领导。二子、三女皆为大中专毕业生,在山东淄博发展。他说,教师出身的人,文化深,素质好,有能力,做事有耐心,对人好,不管啥事,做不完不休息。在村上一样可以大有作为。

在井边头村,我遇到一位当了18年被清退的“老女民教”罗保红。

她,1967年人,娘家在桥镇街道,初中毕业后重读一年,想考中专,可没有成功。只好又上了贾村高中,1987年毕业,外出打工一年。1988年结婚,出嫁井边头村,村干部闻听她有文化,让到村小学“哄娃娃”教书,当起“代理民办教师”,一干就是15年。期间,她工作认真负责,还参加进修学习,拿到了中师文凭。2003年清退民办教师,停了几天,学校人手拉不开栓,又将她叫回来继续干了3年,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学校撤并,她的教学生涯彻底结束。

此后,两个孩子在宝鸡上中学,她陪读几年,2012年又担任起了村干部,先管社保,后任妇联主任,现在担任村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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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1989年刚开始时每月工资仅30元,2008年最多,能拿到130元。她清楚的记得,2000年县上“卖教师”,需要3万多元的师资扩容费,可她当时手中只有5千元,如果借也许能借得到,可家人却让先盖房,说等第二年再买,可第二年没有了这政策。虽然干了半辈子,但还是被清退了。

她凄楚地告诉我:那一批代课教师被冤枉扎了,书教得都好得很,当时实行统一考试,校与校之间交换监考,她教的学生考试质量都很高。她还说,其实农村学校质量并不差,许多人把娃转到城里,还把娃给逛坏了。

他的老公是个车工,技术精湛,原在家干个体,红火时有4台车床,六七个学徒,后来招不到人,被北方动力聘为技术顾问。一双儿女,都非常成功。大女儿大学毕业,在北京一家科技公司工作,还当起了中层干部。

她说,教师工作,是支蜡烛,不光照亮了别人,也照亮了自己。没转正,经济紧张些,不过钱这东西,多了多花,少了少花,无所谓。她还保持当教师时的风格,衣饰得体,见人不笑不开言。村委会办事大厅,就她一人值班,不时有群众来办事,她都笑笑地接待,能办的事当下办,办不成的耐心说明情况。

民办教师中还真出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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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羊庙有个姑娘叫杨列巧,学习一直很好,高中毕业出嫁到灵龙村,当了农民,可她却仍不甘心,偷偷复课学习。过了三四年,灵龙村一名公办教师因事请假,村上便让她到学校“哄几天娃娃”。时间不长,孩子的数学成绩大幅提高。那些年兴“奥数比赛”,校领导看她数学教得好,便让她为全校10多名选手集中辅导。她不辱使命,短短几周时间,竟然辅导得大有收获,在陈仓区比赛中力挫众多名校,几乎包揽了全区所有奖项。

一个临时代课教师能取得如此成就,实属不易。消息摇了铃。此后,乡、村大力举荐,区教育局爱惜人才,等到下一学期开学,将那名休假期满的公办教师调到别处任教,她继续担任数学教师。后参加陕师大数学函授,不几年便拿到了大学本科文凭,在没有正式民办教师任用证的情况下,特批招转为公办教师,又从灵龙小学调到桥镇初中,担任初中数学把关教师。

我曾多方打听,想采访这位女中豪杰,但始终没能如愿。看来“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是金子总会发光”,也不是一句诓语。人之一生,只要不断学习,自身强大,总会有成功的机会。

灵龙小学有个老民办刘宝堂,“文革”前长寿中学高才生。人很瘦小,说话似乎没力气,学的俄语,自修了英语,教外语,还带化学,很敬业。中午只吃一顿饭,下午一下课啃点冷馍,即到自己的责任田干活,天黑了,再回到学校备课,批改作业。生活艰朴,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使人想到鲁迅笔下的孔乙己。

他也曾多次参加招考,可名额太少,加之生活所迫,记忆力减退,成绩总不理想,他的许多学生考得分数还比他高,学生招转了,他却沉淀下来,许多学生看了不忍心。可社会就是这样的残酷。45岁时被辞退,到一家建筑工地卖起了苦力。有个学生实在不忍心老师落到这步困境,便介绍他去县功169厂中学应聘,四五十里的路程,天又下着雨,他却不忍心花钱坐车,凌晨三点起床,摸黑步行而去。待走进招聘现场,不管能力如何,就他一身泥巴、破衣旧衫、人困马乏的情态,便被淘汰了。

国家没有忘记这些特殊时期为国家教育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老民教”。2000年前后,出台政策,为每个从事过民教的人每月补助6元钱。现在的6元钱,怕只能买一筒方便面吧?前不久国家实行过一项政策,将前些年在国营企事业单位做过零工的人,只要有两人以上证明,便可一次性交纳15年社保,到了退休年龄,可按公职退休人员对待,领取少量养老金,开始只领几百元,现在大约领到一千多元。我与他们交谈时,这些老民教都渴望这样的好政策能落到自己头上,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张家寨有个姑娘叫张林娥,贾村高中毕业的才女,出嫁到灵龙一组,自修拿到大专文凭,书教得非常好,本有机会考凤师,可她课程重,没有去。当民办老师超过30年,也有任用证,但却在2009年被清退。回家后,她和老公一起去宝鸡打工,带家教,小学高年级数学教得好,挣些了钱,在宝鸡市区凤凰城买了楼。遗憾的是2016年因突发脑溢血去世,国家后来给发的每月6元补贴,她却一分钱也没享受上。

前文所写,上官村有个刘毅,贾村中学66级毕业生,干了近20年民办,九几年不干了,6元补助享受了不几天,便撒手人寰。

……(优秀民办教师接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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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来自官方统计,1977年,全国民办教师人数多达491万,到1990年减少到280万,1999年至2000年,全国仅招转25万人,不足1/10,大批民办教师,一部分也持有任用证,但却没有招转,被强行清退回家。

目前,贾村镇各学校已经没有民办和临时代课教师的身影,全部为公办教师,而且几乎皆是大学本科以上学历。

采访民办教师的日子,我的心情一直是沉重的。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也是这一代人的悲哀。

在我看来,民办教师,是中国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中小学教师队伍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农村普及六年制、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一支重要力量。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发挥了不可磨灭的重要作用。历史应该铭记这样一群“不工不农、不土不洋”的乡间文化人。他们是真正“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的红烛。

(连载之九,未完待续)

附:《乡魂——贾村教育40年纪事》总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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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声明:本书稿已与大型著名网站《网易新闻》达成协议全部连载,为维护纪实作品严肃性,谢绝各种自媒体断章取义、摘编刊载,否则将视为侵权。谢谢理解!)

贾村籍著名书画艺术家作品欣赏专栏:

   《乡魂——贾村教育40年侧记》一书连载以来,收到众多读者朋友留言、电话,交流对本书的读感。一些在外工作的贾村籍人士,还发来许多书画艺术作品的照片,特开设“贾村籍人士书画艺术欣赏”专栏,既增色了文章版面,也展示了贾村英杰才艺,欢迎更多朋友转发、留言、参与、指正!感谢热心朋友的大力支持!

贾村镇贾村村农民、著名牌匾刻字艺术家杨文魁(杨六保)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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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书法家协会会员、贾村籍人士、著名书法家张吉焕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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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书法家协会会员、贾村籍著名书法家姚炳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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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大校、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贾村籍军旅著名书法家白勇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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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鸡市工艺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市书画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杨墨绘画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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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新疆楹联》编辑部主任、民间剪纸艺术家、贾村籍人士李淑兰剪纸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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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省书协篆书委员会委员、陈仓区书协副主席刘博祥书法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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