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春莲 雪儿出生的时候,天冷嗖嗖的。北风从墙缝里直接灌进来,空气好像都结冰了,想弟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肚子一阵阵绞痛,想弟一阵阵哀嚎。 想弟栖身的地方是路边一个废弃的、四面透风的牛棚。除非下雨,路人没带雨具,进来躲避一阵。干了湿,湿了干,十几平米的地方污秽不堪。想弟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已经在这个破烂的牛棚里住了将近一年。 想弟不知道自己的肚子为什么痛得这么厉害,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大声叫唤,像被兽夹套住的狼一样干嚎。北风呼啸的声音,女人嚎叫的声音搅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一天的折磨,想弟累了,她又冷又饿,已经精疲力尽,她想歇一歇喘口气,她将那床看不出颜色的破烂不堪的棉絮裹在身上,薅过一些干草,垫在身下,才喘着粗气沉沉地睡去。 蒙胧中,想弟来到一个氤氲缥缈、鲜花盛开的地方。她环顾四周,许多人与她擦肩而过,对她点头微笑。想弟拉住一个女人的手,说:“我肚子好痛,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女人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她觉得女人的手好温柔好温柔,轻轻地抚摸很舒服。不一会儿,想弟见那女人从地上抱起一个婴儿,剪断脐带,包好伤口,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衣襟,裹住孩子交给她,说:“回去吧,好好抚养孩子,她是你的一切!” 女人说完,用力推了想弟一把。想弟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挣扎着抬起身子,一看,似乎就是梦里的孩子…… 想弟是河南一个贫困山区里的女子。十一岁时模样清秀妩媚,一双眼睛像深潭,清澈明亮,两只浅浅的酒窝一年四季盛满笑意。在村里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十岁那年,母亲忍受不了贫寒和寂寞,扔下她和八岁的弟弟寻找自己的幸福去了。父亲在一个小煤窑干活,赚取微薄的收入供姐弟俩上学。 想弟的班主任陈耀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对想弟特别关心,经常单独给她补课。甚至有意无意将考试的内容透露给她,让她重点复习。每次期中期末考试,想弟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她对老师更加心怀感激。 有一天放学后,陈老师又留下想弟补课,讲着讲着,陈老师有些不安分起来,先是摸她的手,又摸脸,女孩认为这是老师喜欢她,也没反抗。 陈老师的那双手更加肆无忌惮:“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一定要让你考上全县最好的学校,让你出人头地。” 陈老师说完,像醉酒一样呓语,将想弟按在沙发上。想弟吓呆了,不敢哭也不敢呼叫,柔弱的身子不停地发抖,深潭一样的双眼全是恐惧。 想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记得陈老师最后一句话:“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讲,包括你爸。你讲了,警察会抓你去坐牢的,你千万记住了!” 以后的日子,每天上学想弟都会被陈老师单独留下来补课。两个月后的一天,想弟昏倒在教室。老师和同学将她送去医院,醒来后,想弟歇斯底里尖叫、哭泣,躲在墙角不肯出来。想弟疯了。 想弟的父亲一筹莫展,不知道女儿在学校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以为是“撞邪”了,只好将她捆在床栏上。这天,她咬断绳子跑出家门,可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像浮萍一样在外漂泊流浪,整整二十年。 想弟从北走到南,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样的噩梦。 有一天,想弟来到一个小县城,很幸运,她在一个垃圾箱里捡到了许多旧衣服,还有一双很合脚的旅游鞋。就在垃圾箱旁毫无顾忌地换上捡来的衣服,想弟心情也好了起来。 想弟在路边的水氹子里掬了一捧水,喝了,又掬了一捧水抹了抹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想弟来到一处建筑工地,见一个男人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夹着烟,想弟说着每天重复无数遍的一句话:“我没有跟我爸讲,我没有告诉别人。” 男人在想弟身上打量了一会儿,将她带到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给她吃了几个鲜肉包子和一杯豆浆,想弟就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山边一个废弃的牛棚里,里面有一床破旧的棉被和几捆干草,想弟头昏昏的。 天快黑了,想弟摇摇晃晃走出牛棚,她看见很远的地方灯火通明,就像梦里见过的仙境。她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个地方。 好在这牛棚不远处就有村庄,想弟白天外出讨食填饱肚子,晚上就回到牛棚钻进干草里睡觉,直到生下孩子。 想弟抱着孩子,看着她粉粉嫩嫩的脸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抱着孩子唱着自己的歌谣:“雪儿···雪儿···”没人知道她是对雪花的倾诉还是对孩子的赞美。 牛棚外飘着雪花,想弟肚子很饿,想去附近讨些吃的,但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终于蹒跚着站起来走出了牛棚。 她带着孩子去附近的村庄,村民同情可怜她,给她一碗饭或者一个馒头,她扯动嘴角笑笑,露出浅浅的酒窝,算是回应。 有人觉得这疯女人笑起来很好看,拿着馒头,说:“疯婆子,笑一下,给你吃白面馍馍。” 她可以忍受任何痛苦,就是讨厌别人叫她“疯婆子”。一些婆婆婶婶想看看孩子,她赶紧转过去,快步走开。 吃了一些东西,想弟有了力气。她带回几个馒头,还有村里女人送她几件小孩的衣服,想弟很高兴。 自从有了孩子,想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喜欢给孩子喂奶,喜欢看孩子睡觉,喜欢听孩子的哭声,喜欢摸孩子的小手小脚,她甚至开始有了想法:这孩子是我的吗?想弟抱着她的孩子,“雪儿、雪儿”地叫着,声音里充满了温柔。 (二) 雪儿像石缝里的一株小草倔强地生长,三个月时已经会笑了。 看着雪儿一天一天长大,想弟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有了雪儿,想弟竟比以前清醒了许多。每天晚上看着远处通明的灯火,她以为那就是梦里的仙境,想弟决定到那个仙境去。 她把雪儿背在背上,走了两天两夜,终于来到了那个县城。 机缘巧合,想弟又看见了摆在那里的几个垃圾箱,依稀记得里面有衣服和鞋子。但这次却什么也没找到。 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想弟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建筑工地,四幢高楼已经拔地而起。在圈起的围墙外,一个穿工装的人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夹着香烟,正在指挥五六个工人从大货车上卸水泥。 那人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着他,心里有些发毛:“去去去,看什么看,当心水泥包砸死你!” 想弟喃嗫着:“我没有跟我爸讲,我没有告诉别人。” 那人像突然被马蜂叮了一口,打个哆嗦。仔细一看,可不正是自己给她包子豆浆的疯女人吗?背上还背着个孩子。男人语无伦次:“孩子···包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想弟傻傻地笑:“包子,包子。” 男人对一个工人耳语了一阵,那工人转身离去,一会回来,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有几个包子。 想弟抱着雪儿一连几天,都来建筑工地讨包子。这天,想弟像往常一样,等在围墙外,有一辆面包车停在那里。想弟还没站稳,出来几个穿蓝色制服的的人,连推带搡将想弟塞进面包车,一溜烟开走了。 车子开进一家收容所,蓝制服将想弟带到一间办公室,一个领导模样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后翻着白眼从眼镜上方看着想弟,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家在哪里?这孩子是你的吗?” 想弟见有人问她的雪儿,脸上露出温馨的微笑,两个浅浅的酒窝也在抖动。她说:“雪儿,雪儿。我没有跟我爸讲,也没有告诉别人。” 那女人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又说:“根据妇女儿童保护法,为了维护社会秩序的安全稳定,你现在的具体情况,不适合抚养婴儿。从今天开始,这孩子交由福利院,有人领养是她的运气。你家在哪里?我们会送你回去。” 女人一番话想弟似懂非懂,摇摇头,叽里咕噜着“雪儿,雪儿”,抬脚就走。 两个蓝制服上前,一个抱走雪儿,一个将想弟扭住。想弟拼命挣扎,嘴里发出狼一样的嚎叫:“雪儿!雪儿!” 想弟被人送进精神病院,清醒的时候嚎叫哭闹,以头撞墙,引得其他精神病人奔过来看热闹,整个病区不得安宁。没办法,只好将她捆在床上,注射高剂量的安眠药,才会恢复安静。 周而复始,一个星期后,想弟面色蜡黄两眼呆滞不再哭闹。管理人员端来饭菜,无论多少都一扫而光。一两天不给她吃喝,也不讨要。 想弟不知挨了多少耳光,每次挨打,想弟蜷缩在门后或者桌子底下,大声尖叫:“我没有跟我爸讲,我没有告诉别人。” 一天晚餐后,管理人员收拾碗筷走了,房门有意无意地半开着。想弟径直走出房门,走出大门,门卫竟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走了一夜,太阳露脸的时候,想弟躺在街沿的水泥地上睡着了。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每天就这样走来走去。好心人给一个包子大饼或是一碗面条,给多少她全部吃完,撑到呕吐也不打住。没有吃的就在墙角,公厕,路边睡觉。三五个不懂事的孩子围在她身边,拿小棍将他戳醒,叫她“疯婆子”,想弟也不像以前那样生气。遇到弄堂里喂猫喂狗的小盆,端起来吃个干干净净。就这样,想弟在县城街头流浪了三个年头。 雪儿被送进福利院的第二天,有个男人来将她领养了。据说,那男人的老婆结婚后一直没有生育。男人想离婚,可老婆的父亲是房地产的老板,男人在老板的工地上管理建筑材料,老板觉得放心,男人也可以轻松地赚钱养家,所以,男人没有胆量开口。 男人见想弟一连几天到工地乞食,又见她背着个孩子,暗暗地掐指算了算时间,这孩子应该有三个多月。他知道想弟属于国家政策法规不适合抚养孩子的人,于是,一个电话打到收容所,还表示自己可以收养这个孩子,就这样,男人将雪儿抱回家,还偷偷地做了DNA,此后,男人对雪儿愈加疼爱。 一晃三年过去了,男人在不大的县城里多次碰到想弟。见她凄惨的情形,有自责,也有庆幸。 那天,他骑着摩托去购买材料,怀里坐着雪儿。发现想弟半依半躺在材料商店的墙角,身体在瑟瑟发抖。男人停好摩托,买了一瓶水和两包饼干,牵着雪儿,送到想弟跟前。 雪儿躲在男人背后,轻声说:“她好脏,我怕。” 想弟狼吞虎咽吃完饼干喝干了水,对着雪儿伸出脏兮兮的手想摸摸她,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天气很冷,西北风刮得树枝摇头晃脑,男人赶紧带雪儿离开。 这天夜里,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想弟蜷缩在墙角,看雪花在路灯半圆的光影中缓缓地优雅地飘洒、渐渐地,她觉得那是一群仙女在起舞,其中有她的雪儿,想弟心里充满了喜悦。 她没有什么奢求,只想抱抱雪儿。想弟伸出双手,想要拥抱她的至爱,可雪儿躲开了她,于是她在这氤氲缥缈,鲜花盛开的仙境和她的雪儿玩捉迷藏,她觉得自己的的幸福无与伦比。 第二天清早,一个环卫工人路过,发现身体已经僵硬的想弟,她双手前伸,满脸笑容,蓬乱的头发被白雪覆盖,好像戴了一顶洁白的凤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