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画册:以影像为媒介,拉近大众与艺术的距离 摄、文/ 王小龙 我叫王小龙,生活在贵阳。周一到周五作为独立设计师的我,通常会努力起床完成我的室内设计工作。而到了周末,我会带着相 机和我老婆一起,或坐高铁,或开车,亦或乘坐乡间小巴,穿梭于贵州各个市县乡镇之间,这些照片便是拍摄于旅途当中。 在行走的过程中,我老婆时常会讲起一些她的老家,贵州西南一个小村子里的故事。在故事里人们离开故土来到城市寻找乐园,乐园到不了,故土回不去,在虚无的烈日里游离,记忆慢慢被消解,仅凭本能寻找希望。我一边听她讲,一边看着车窗外后退的云雾和大山出神。这些故事就像藤蔓植物一样,环绕着这些照片,慢慢在照片里生出了枝脚,故事仿佛得到了继续。 - 杨德才今年 72 岁。皱纹大多集中在眼角,颧骨突起,眼睛浑浊,像极了家乡苞谷酒的颜色。 7年前他被大儿子从老家接到县城,大儿子做房地产,自己盖了一个小区,杨德才就住在小区的地上车库里,他觉得来了是给儿子添麻烦,住在车库里就挺好。有一年雨水特别大,小区原本平整的水泥路面上,居然被野草拱起好几个包。风一来车库的卷帘门就 被刮得吱哇乱叫。 这一晚外面照旧下着大雨,不知道是气压低还是支气管的老毛病,杨德才睡着了迷迷糊糊觉得胸闷得厉害,想起来就是动不了,他觉得阎王爷要来请人了,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蹬着腿往外爬,好不容易打开卷帘门以后他再也没有力气把门抬上去,只伸着一只手露在门外面。 所幸小区里夜猫子多,被这只手吓了一跳,以为碰上了杀人案的剧情,大声奔走还报了警,等众人打开门一看,才知道是老人家煤气中毒了,急忙把杨德才大儿子叫来,他一边抱怨老头子肯定是忘了通蜂窝煤的风,一边匆忙的把杨德才抬上急救车。 杨德才的老家在贵州的大山深处,那个村子叫「叫树」。叫树叫树,顾名思义,也就是会叫的树。叫树有一口水井,左右两边各长有一棵千年金丝榔。金丝榔树高大无比,有数人合抱之粗。唯一不同的,一棵枝繁叶茂,一棵却枝桠稀疏。 人们说,两棵树子一公一母,树枝树叶多的是母树,树枝树叶少的是公树。人们都深信不疑。奇特的是,虽然两棵金丝榔各自生长在水井两边,长到空中,却靠在了一起,稍有微风,则发出清脆悦耳的摩擦声,很是动听。 ![]() 杨德才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和女儿都去了县城,只有三儿子杨善祥依然生活在叫树,村里好多人都去打工了,他还是在家守着他的两头牛,四亩地和一片竹林。他说不想去城里,因为城里汽车太多,他觉得害怕。 闲下来的时候杨善祥老爱到水井边跟人抽水烟,打纸牌,一整天输赢能有好几十块钱。夜里回到家,他就打开收音机听广播里讲水浒传,收音机是村里去北海打工的人带回来的,那人想让杨善祥跟他到北海搞金融,结果没能说得动他。 杨善祥在他25岁的时候有了第一个女儿杨春花,后来又有了二女儿杨春桂,三女儿杨春燕。生下的第四个孩子还是女儿,他已经无心抚养,找了个好天儿,把孩子用包袱包好,放在背篼里,从家出发翻过两座山才停下,把背篼放在了靠近马路边的田里。 回家之后,老婆追问他有人领走孩子了吗?谁领走的?他只是唔唔的胡乱答应,没敢看几个孩子。 杨善祥在二女儿10岁的时候有了第一个儿子杨春冬。杨善祥和他大哥商量后决定把杨春桂过继给他,他实在养不起这么多孩子了。一个阴天的中午,薄薄云雾在半山腰左右摇荡,杨善祥带着杨春桂去村上新盖房子的人家吃酒,来吃酒的人非常多,还有村里的乐队来助兴,爷俩排了半个小时才吃上。吃完后便搭上班车往县城去了。 杨春桂到了大伯家,就被大伯妈和姑姑带到卫生间洗澡,浴缸放满水,她被“扑通”一下放进去,同时浮上来的还有很多跳蚤, 她们把肥皂往杨春桂头上涂抹一通,姑姑调侃道:“你这下真是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咯,有大伯妈做你妈妈,你以后日子就好过得很咯”, 大伯妈闻言,乐得咯咯咯笑,手上抹肥皂的劲儿更大了。 晚上杨春桂就睡在大伯家,大伯家有个哥哥,在县里的重点初中上初一。大人在一边说话的时候,哥哥问杨春桂:“你以后的理想是什么?”,她说就想回家放牛,砍柴,种地,但她担心爸爸不让,大姐告诉过她,爸爸在弟弟出生的第一天就对着弟弟说,以后家里的牛和地都是你的。 杨春桂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公主裙和泡泡,有好多人在周围笑,好多双手在抚摸她的身体,梦里的光线好强,强到她一直睁不 开眼睛,一直醒不过来。 第二天一早,杨春桂悄悄跟大伯妈说,她想回叫树了,她想起家里的牛还没有喂,她怕牛饿死。 “你真的想好了?”大伯妈问她。 “大妈妈,我得喂牛。” 又过了几年,大女儿杨春花眼见着还有半个学期就要从县里卫校毕业了,在县委办公室工作的二叔给她找了个县医院实习的工作,没几天,杨春花就嚷嚷着要从卫校退学,说是自己怕血。 ![]() 家里人听说急忙来劝,无奈拗不过她,还是从学校退学了。退学之前杨春花就已经有了男朋友,在县里的修车铺子学补胎,他们在学校后面一起租了一间小房子。这一退学,家里就开始讨论她的婚事,男方给了杨善祥 2000 块钱,还没过完年,就敲锣打鼓的把她嫁了,结婚那天,她老公给她买了一件红色的假羽绒服,她一直穿 着,感觉特别幸福。 ![]() 婚后,有一天她感觉腹部特别疼,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子宫里有个小东西,要做手术割了,医生叫她在手术完成之前不要怀孕。她暗暗怪自己,肯定是平时没注意,在外面餐馆吃猪肉吃到了母猪肉,才会生这些奇奇怪怪得病。她托自己妈妈请了叫树的神婆来给自己驱邪,神婆真的灵,做完法事,她感觉好多了。 几个月之后她怀上了孩子,生孩子的时候在婆婆家坐月子,公公婆婆在村里做泥瓦匠,她就每天在家里烧柴做饭,老公在佛山家具厂打工,要一年才回来一次。 孩子一岁的时候,她觉得在家很无聊,联系了村里在外打工的人,就去浙江了。 ![]() 杨春花到浙江以后,她和流水线的工友们每天聚在一起打牌、 拍抖音。有一次,她在抖音刷到了初中的初恋男友,他约她出来见面,吃德克士,她欣然赴约。 他俩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最终走到了一起。离她住的地方 2 公里处,有两座高耸入云的双子塔,每次男生骑电动车载她去上班都会路过那里。有一次杨春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两座塔大声说:“我们老家就有两棵大树,听大人说还是一公一母哩!每次地旱得不行,要下雨之前,他们可是会叫的哩!你说这两个塔是不是也是一公一母咧?” 没几个月杨春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问男生该怎么办,对方说让她先去离婚,“你先把婚离了,等过年回家,我再跟我家里老婆说,我家没有孩子,离婚好办!” 杨春花觉得男生说得很有道理, 就给在佛山的老公打电话,说要离婚。老公不同意,说最少一个月给孩子 2000 块钱抚养费,她拿不出来。 杨善祥知道了,指着杨春花的鼻子骂:“你这是犯了重婚罪!我们全家都得被你害去坐牢!你弟弟明年就高考了,你千万别给我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你爷爷生病了,过几天你就跟你妈去县里照顾他,别瞎跑!” ![]() 暴雨过后,杨德才从医院醒了。他一边吸着氧,一边念叨还是日子不到,还是日子不到啊。 从医院回到家,他时而清醒,时而又记不得最近发生了什么。清醒的时候他还是照旧和院里看门的大爷打招呼,坐在车库门口的小板凳上翻那本老历书。 这一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喂了鸡,给鱼换上水,锁好卷帘门,把钥匙放在车库门口的石头下面压住,背起背篼,在门口小超市买了两块钱的散酒。 他抬头望了望日头,往叫树方向走去。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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