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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会客厅》|丁怀轸:传统文化自有其延伸的生命力

 马尔的视觉 2022-05-14

《马尔会客厅》:探索文化本相,回溯各自路程。

本期嘉宾:丁怀轸,学者、教授。曾任市委党校副校长、学术委员会主任 ;安徽省哲学学会理事,淮北市哲学学会副会长,淮北文化研究会会长,市社科联副主席。

先后出版《循道通玄.中国哲学史札记》、《庄子与中国文化》、《诠释学的理论与实践》等七部著作。

马尔:欢迎丁教授来会客厅。

去年见您一次,抓了您的一张照片,觉得人很饱满,仍很兴致。

教授是我在淮北极为尊重的一位学者。大气而爽朗,真诚而亲切。

我们也算是忘年老友,当年您在淮北二中教书时就相识。印象里比较深刻的还有您在党校大课堂,给我们妙趣横生开讲座的画面。

偶尔聚一起吃老酒,您总是痛快淋漓地,富有气势,让我自愧弗如。

丁怀轸:晓林好。我还是喜欢如此称呼你,习惯了。

久未见面。大家是老朋友属真,“忘年”似应指年龄至少相差廿岁以上。怀轸虽虚长几岁,咱毕竟还是同辈人,不需太客气!太客气就外气、假气了。

你所谓“自愧弗如”,仅可指我年轻时任性纵酒,毫无节制地荒唐放浪行为而已。

马尔:绝对是敬仰您的义兴,没其他意思。

这回请您来“马尔会客厅”,是因为我心中有困惑,觉得还是得跟您聊。

丁怀轸:得以走进“马尔会客厅”,与你讨论切磋,不甚荣幸。你的“困惑”,我怕无力解决,共同探讨吧。

马尔:教授莫谦虚。

2017年我从管理岗位退下来,便欢喜起传统文化来。它的样式,它的精气神,都会有一些让我很舒适的成分。

比如喝茶,过去的粗喝与如今的细喝大为不同。由物质与行为方面的精细,喝到精神享受与感悟。

这大约就是传统文化美妙的一面吧?

丁怀轸:二十世纪中国史的进程中(以一八九零年中国第一代新知识分子的肇兴为始),由对传统文化彻底否定的思想态度的出现与持续,到所谓“亡灵的召唤”,乃至现在的“泼掉脏水,留下孩子”,“传统文化”经历了一个看似“否定之否定”的百余年历程。

你我皆成长于“彻底否定传统”的年代,并没有真正受过正式的系统的所谓“传统文化”训练。“自己的心灵”已经没有传统的与实质的权威可凭借并受其保护,所以很容易被外界流行的时风所侵染。因此“自己的心灵”常常是外界流行时风的反映而已,即所谓红色的“理想主义的革命传统”。

马尔:我们是抱着奶瓶,喝着羊奶、牛奶、米粥长大的,与母乳基本无关联。

丁怀轸: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文化大热。九十年代以降,传统文化全面“复辟”。其合理的“普世内核”为经历了思想碰撞后且有了理性判断的国人所吸收,“欢喜传统文化”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是一个方面。

另外,传统本身并不仅仅是过去了的、僵死了的、远离且独立于人之外的单一独立体。它本身就鲜活地潜藏或映现在现实之中。几乎每个人穿衣吃饭、行为举止,无不透露出传统或文化的遗痕。她靠着吞噬、吸纳、改铸、再造现实而生存,这正是现代诠释学所指出的文本或曰传统的“延异”。

传统就像人的“乡音”一样,随着语境的变化,人或可操各种不同的语音,然一旦遇到应急之时,其本色“乡音”即要应声而出。

尽管我们并没有真正受过正式的系统的所谓“传统文化”的训练,但我们的衣食住行、日用伦常,仍实实在在地侵染在传统之中,活跃或潜隐在我们的生命本体之内。一旦“合理的普世内核”与外界流行的时风所侵,这种双向召唤,“便欢喜起传统文化来”,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此其二也。

马尔:您这样说我的思路就打开了。显性的传统文化要素与训练过程虽然我们缺失了,但其文化基因还在。

丁怀轸:事实远不止如此。

传统或文化,一经产生即远离本源,且不断地扩大并更新原本内涵,其本身的内在性、尚未性,将绽放出她的广延性,包容性,对现实的改铸性,正是靠吸纳现实才能绽发她与时俱进、与史偕行的生命力。故所涉之人们的行为方式、审美心理、风俗习尚,莫不如是。

马尔:我理解,您的意思是说传统文化并不仅仅是一个老物件,它有自我更新、适应环境的能力,它也是个生命体。这一点往往是我们忽略了的。

我年轻时就是把传统文化看成是一种不变的老东西。

极赞成鲁迅先生的意见,他主张少读古书,古籍多增人的老气;多读外国书,添些闯劲与探索世界的好奇。

丁怀轸:崛起于“五四”的那一代知识分子,之所以对传统作全盘彻底的反抗,实在是面对“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的现实,他们把传统中国文化、社会和政治看成了一个整合的有机体,以致认为真正属于中国传统的各个部分都具有整个传统的特征——陈腐且邪恶。

所谓“古籍多增人的老气”,恰恰被那一代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认为是“培养学做奴才”或“甘愿做奴才”的学问;甚或称之为通篇只有两个字“吃人”。可谓急切而冷峻。

马尔:教授剖解得甚为深刻。他们要反抗,强调更新、更替,所以要全力、全盘否定它。

随着年龄增长,就觉得传统文化的一些宝贵的东西应该重视起来。像传统文化所体现出的中国气派、中国人的气质、文人的风骨等等。

比如汉服,它是我们民族的传统服饰,也是汉族的由来。多少年来,汉人的服饰标识没有了,族性外在特征泯灭了。我们穿它,就是要彰显我们的族性意识。

比如毛笔字,它是中国文化的基础部分,虽然如今已丧失了工具职能,成为审美意义上的书写,但它的文化意义犹在。

丁怀轸:传统文化,应该是个偏正且又并列的词组,互含互渗,相兼相融,分不清哪个比哪个的外延和内涵大或小。

今日聊的这个题目太大,实非我的能力所能驾驭,只能信口雌黄了。

中国最早都是单音节的词,单字独析,即可自成讲座抑或论著。简言之,人类代际传承间所有已消费殆尽后,而又有所遗存的一切形而上与形而中或形而下之总果实,皆可称之为传统或文化。

传统文化之所以称之为传统文化,是因为人类求其生存的实践是多向地展开,是“人为”和“为人”的并行不悖。

“人化自然”的行程即又是与“自然化人”、传其统纪的“人化”的果实的成熟同时展开。展开中可粗分为:政治制度、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价值观念、理想人格、道德风貌、审美心理、社会习俗、深层社会心理;抑或通过人役器物、行为、制度、精神、心理等各种文化现象“化人”。

你所说的服饰、器具、气派、气质、风骨、族性意识,审美、文化意义,乃至胸襟、气度、境界等等,皆难逃其外焉。

马尔:我也一直有同感:传统文化是个很复杂的综合体。

一百多年前,在新旧时代转换的节点上,经历了旧式教育的一批大家,对传统文化提出了一些批判甚至否定意见, 他们是有切肤之痛的。

丁怀轸:那是自然。正是因为浸淫其中,爱国与忠君嬲之不已,才使他们爱之愈深,求之愈苛,挑剔得愈厉害,成了最有力攻破旧堡垒的“叛徒”。

马尔:虽说他们有创建新时代、新世界的激进情绪,对传统文化的认识未必公允;但他们对旧时代文化桎梏的认识与感受却是很清醒的。

丁怀轸:的确如此。但他们攻击的也是各有自己侧重的点与面。这可读“五.四”前后思想家们的论著。

马尔:从认识的方法论上,我是很反对所谓对传统文化一分为二辩证看,吸取精华剔除糟粕的意见。它是无用的“绝对正确”。

我们知道传统文化有精华有糟粕,但情形非常复杂。它不是个物件,更不是一块布,你可以任意裁剪。

丁怀轸:晓林说得很有道理。也有哲学家提出了“一分为三”甚或“一分为多”的辩证法。

情形非常复杂。

一主多从,多元一统的传统文化,诚如一篓子螃蟹,你抓着我,我抓着你,实在难分难解。相互勾连、渗透、叠加、移借、纠缠、交融,批判、审理、重构、改铸她,谈何容易!那是一项旷日持久、代际传递的浩大工程。

好在已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马尔:我始终认为传统文化里存有毒性一部分。礼仪文化里,就有宣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重男轻女那一套。我们培养的下一代,是要重礼仪、讲诚信、尊长者,但和膜拜权贵、盲从权威本质不同。

传统文化必须要经过当代进步性法则检验,也就是民主、文明、自由、平等、法制等最为基本的现代属性。

丁怀轸:儒家爱有差等,的确与现代意识相距太远,需要革新重构。

既然传统或文化,一经产生即远离本源,是时的发问者,受话人已不在场;而传统的内在性、尚未性,只能在“延异”中展示自己的生命力,绽放其熠熠生辉的恒常性,她必然就需要拥抱火热的生活,吸纳眼下的现实。自由平等、民主法制、科学文明也就暗含其中了。

马尔:您的意思它也能与时俱进?

在我看来,凡经不住衡量的,可能就是有害的了。

比如孝道文化,它的本质应该是尊敬、感恩、回报。让一群小娃娃在大操场集体给爹娘洗脚,以为就是在复兴传统文化,其实是中毒。诸如此类的还有许多。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跪拜。跪天跪地跪我娘,其他的打死都不能跪。

丁怀轸:能背几句古诗词,可口诵《离骚》,通《易》识《灵枢》即谓“国学大师”,比比也。凡事一经“普罗”,即易闹笑话。

跪拜,是恭敬与下贱的矛盾集合式。大丧时孝子行孝,诚挚感恩时双膝长叩,自有它荡人心魄的感染力。一见当官的,膝关节就发软,也不乏此类。

窃以为此当视情、视境而定,还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好。

马尔:传统文化对文人节操、骨气的注重,是我极为钦佩的。不管社会形态如何变化,人格、情怀、品质是根基。

我觉得传统文化的复兴,在这一层面反倒讲求得少了。

丁怀轸:“文人节操、骨气”,是一个聚讼不已的趣题。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日月两轮天地眼,诗书万卷圣贤心”与“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就截然对立;而双方均可在历史长河中找出鲜活事例,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中国传统认为,人生而在世,并不是社会学意义上的人,仅仅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成人”是在“成物”即“开物成务”的过程中实现的。时语为“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实现主观世界的改造”。故“做人”至为重要。

“立人”“树人”每每成为传统聚讼的焦点。理想人格诚为人生圭臬。当然,“作伪”亦难免时有发生。“理想是天上的太阳,现实是地上的阴影”,名实相悖太甚,世人已多不以为然罢了。

马尔:弘扬传统文化,不管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都得先认识它的毒性部分,才不至于迷路。您以为呢?

丁怀轸:透底之言,一针见血。

马尔:我时常看您美图配古体诗,有时发表些意见,也是以文言文为主。就觉得古雅。

丁怀轸:我是怕老年痴呆,早起后闹着玩,即时写几句所谓对联什么的。不通平仄,遑论音律,信马由缰,以誌一时之心境幻景耳。每为方家见笑,且时有指教,怀轸受益实是不小。

马尔:看来还是跟教授求教少了。我们俩在一起拉呱,从言语风貌上看,就像古人与今人的对话。

谢谢教授抽时间来给我解惑,很有收益。

丁怀轸:信口开河,还不知能否及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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