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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多薄命的女子，正所谓“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而其中有不少女子，她们人生的开端，本来也是极幸福，极快乐的，却受到了命运无情的捉弄，就像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残忍地将世间的美好撕碎，让人唏嘘不已。 封氏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虽然没有位列于十二金钗，但她的苦命，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甄英莲，也就是香菱的母亲，甄士隐的夫人。她虽然并不年轻了，也没有过人的才貌，可命运并没有放过她。她的人生，有如过山车一样，前半生有多幸福，后半生就有多悲凉，果真人生如梦啊，可惜是美梦还是噩梦，却由不得人选择。 贾宝玉有一句名言，结了婚的女人，都会变成鱼眼珠子。封氏却是个例外，她不仅不是令人讨厌的鱼眼珠子，而且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婚姻并没有将她变成黄脸婆，或是怨妇，虽然甄士隐只是一个乡绅，比起贾府那样的大富大贵之家，还是差得很远，但作为甄夫人，封氏的日子过得幸福又知足，比起王夫人之类，简直不要幸福得太多。 封氏嫁给甄士隐，虽不算泼天富贵，却也是衣食无忧，不必为生计发愁。这就比不少的女人好过得多，而且，甄士隐并无妾室，只她一个娘子。这在古代，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很难得。虽然他们年过半百，才得一个女儿，却也很满足。甄士隐性情恬淡，不喜功名，日常就是观花种竹，酌酒吟诗，是神仙一流人物。而封氏和甄士隐，也算是神仙眷侣，没有什么大的遗憾，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他们从来也没想过，这样平淡的幸福，会因一起意外戛然而止。一个看似寻常的元宵节，英莲意外丢失，简直是要了老两口的命，找来找去却毫无音讯，甄士隐夫妇急得都病倒了，日日请医问卦，并没有什么效果。 日子已经够令人绝望了，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葫芦庙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又将甄府烧成了一堆瓦砾场，他们连安身之所也没有了。不得已之下，到田庄上去住吧，却也不得安生，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没一样是好应付的。穷途末路之际，他们不得不折卖了田庄，投奔封氏的娘家。 不想封氏如此温柔善良的女子，却有一个贪婪无情的父亲封肃，他半用半赚了甄士隐的银子，却只给他们一些薄田破屋。甄士隐本是读书人，哪里懂得农事，更不要说安身立命。封肃不住地埋怨女婿好吃懒做，简直是累赘，就连女儿的情面也不顾了。在封肃的刺激下，加上连连的变故，甄士隐看破红尘，心灰意冷，于是跟着偶遇的跛足道人飘飘而去。 甄士隐走了，也算是解脱了，可留下封氏孤单冷清，父亲自然是靠不住，连唯一的依靠也离自己而去，失了女儿，如今丈夫也不知去向，封氏伤心不已，却也无可奈何。托人到处寻找，哪里有消息呢？封氏只得跟着旧日的两个丫环，日夜做些针线，帮着父亲用度。
封肃真是个无情的小人啊，诓骗了女婿的钱财，逼走了女婿，就是对自己的女儿，也毫无情意可言。为了不遭人嫌弃，封氏虽然年纪也颇大了，却不分日夜地做针线活，坚强而自立。 这样艰苦的日子，和从前的赏赏花，看看竹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啊！一般的人遇到这种变故，都会崩溃了吧，就连甄士隐，也放下一切牵绊，狠心斩断尘缘。可封氏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不懂什么《好了歌》，也不懂什么看破不看破的，就算最亲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了自己，封氏也没有想过放弃，仍然努力地干活，坚强地活下去。 人生啊，就是如此，命运啊，不知何时就会露出狰狞的面目。几年前，封氏过着恬淡安逸的生活，有相敬如宾的夫君，也有粉雕玉琢的女儿英莲。怎么一转眼，一切都没有了呢？不知道封氏一边没日没夜地做针线活时，会不会想起，从前的美好时光，会不会更加心痛？而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两个丫环了。她们相濡以沫，互相取暖，虽然艰难，但总还有两个可说话的人。 其中有一个丫环，叫作娇杏的，有一天在大街上遇到了新上任的太爷，只觉得面熟。原来那人是曾受过甄士隐资助的贾雨村。贾雨村对甄府并没有多少感激之情，却对这娇杏念念不忘。为此特地找上了门来。封肃巴不得奉承贾雨村，忙忙地将娇杏用一顶小轿送进衙内了。
虽然封氏得了贾雨村两封银子，四匹锦缎，但以封肃的贪得无厌，这些财物自然是落入他的腰包。封氏的生活，并不会得到多少改善。失去了一个一路走来的丫环，对于封氏来说，只是更加孤独了，而且少了一个帮手，以后做针线，也会更加忙碌和困难了。 其实，物质上的短缺和艰难，并不是最难的。封氏并不是一个贪图享乐之人，对于封氏来说，以她温和的个性，生活的巨大落差，是可以慢慢接受的，但孤身一人的痛苦，失去亲人的伤悲，却要如何才能淡忘？曾经，她有过一个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啊！ 贾雨村听说英莲丢失的事，也表示会帮着找寻，还说务必找回来。但贾雨村是嘴甜心狠之人，就算甄家于他有恩，他也并不放在心上，哪里是真的要施以援手呢？封氏听了封肃转述贾雨村的话，不知是怎样的感觉。也许，就是这一句话，会令已经绝望的她，又有了几许希望吧？ 丈夫是不会回来的了，女儿尚下落不明。可能封氏一次次地想过，女儿会遭遇些什么，甚至，也许已不在世上——想得越多，就越痛苦。也许，封氏有时也会往好的方面想，万一女儿被好心人收养了呢？万一女儿哪天就回来了呢？有了贾雨村的承诺，封氏的心里，多少会好过一些吧？
只是封氏想不到，贾雨村没有去找寻英莲，后来却真的遇到了英莲。英莲被拐子拐去，已长成了少女，牵涉在一起人命案子里。当贾雨村从门子的嘴里，得知其是故人的女儿时，贾雨村并没有同情英莲，却为了自己的前途，随便了结了此案，英莲还是给了薛蟠。而自始至终，贾雨村也没有想过，要帮一把这可怜的女孩，更没有想过，要去告诉那可怜的母亲，她的女儿在这里呢。 封氏仍然抱着微茫的希望，日日夜夜做着针线活，艰难困顿，却又努力地活下去。她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了。自身的艰难，对女儿的担忧，让封氏不可能再有快乐可言。她的人生一分为二，在英莲丢失前，她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而在此之后，她犹如被命运抛弃，变得一无所有。 世间所有的悲伤，都留给了留下的那个人。封氏，就是那最后的守望者。她仍活着，就像风中的残烛，有心无力，却不得不面对所有的坎坷灾难，她从来不逃避，在沉默中，用自己那点薄弱力量，来对抗着人生的风风雨雨。封氏虽然薄命，却也让人敬佩，命运和现实都不可更改，唯有活着，有时是最简单的事，有时却也是最难的事。 因为封氏，也更加同情香菱，当到了贾府，面对周瑞家的问话，香菱说不记得家乡父母时，真想冲进去，告诉她，你的母亲，你的家人，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你！一直在找你！香菱的一生，固然不幸，可最难的，却是封氏那无处安放的母爱，以及因为清醒，而格外分明的痛苦和绝望。 千难万难，她却没有自弃，封氏既是一个弱女子，却也有着历经沧桑，依然积极向上的心态。甄士隐也许走进了一片白茫茫雪地真干净，而仍在俗世里的封氏，难道不是活得更勇敢，也更坚韧和通透吗？ 作者：阿五，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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