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读李渔。李渔的文字,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读起来不似古人文笔的文字,很值得一观。 李渔此人,可能是当代中国人了解得比较少的一个才情可与柳永、柳宗元、关汉卿、张岱等骚人比肩的清代文人。要说文学的理论体系,中国自古就少有人涉足,两千年下来,知名的两只手就能比划出来,论衡、典论、诗品、毛诗序等。 实际上,清代才是一个集大成者出现的时代——文字狱虽然禁止大家论政,但却强迫文人们一头钻进故纸堆,开展了一系列研究整理工作,使得有清一代的史学、经学、文学的研究功力达到了古代的最高峰。 李渔就是其中戏剧理论、文化产业的始作俑者,两千年来,也只有他提出了能被视作理论体系的戏剧理论——这也是中国文学的一种缺陷。 李渔本人也是极有意思的人,他把中国传统文化变成了休闲文化,变成了玩家文化。从正业上,他开设书局,建立书社,开戏班子,作曲填词;从玩乐上,他写《肉蒲团》,改定《金瓶梅》,他发明书桌、椅子和轿子合为一体的暖椅,他发明便携式马桶,发明无臭厕所,喜欢做菜,更喜欢美食,还很会“玩女人”。你很难想象,在那样一个时代,能有这样一个好玩乐,骚到极致的乐呵呵老头。 闲情偶寄,实际上算是一部中国传统文化品类侧记,是他对传统文化中生活艺术的总结提炼——如何把日常生活过得更富有美感,更富有意蕴。把文学、生产、生活中的种种行乐和尚美之法都加以描述,穷人富人如何生活,四季中如何行乐,坐立行睡如何行乐。文字简练,朗朗上口,幽默、机智、冲淡而达观。 应该不下于张岱的《陶庵梦忆》当初对我的震撼——传统文化、道学中蕴藏的巨大精神能量。武士之戈矛,文人之笔墨,乃治乱均需之物。乱则以之削平反侧,治则以之点缀太平。文人之笔墨,从长远观点来看,其威力甚于武人的戈矛——武力的影响,短则几年,长则也不过百年,但被文人骂,可以骂至成百上千年。 关于词曲方面,也是从李渔的论述中才知道其意。词曲本来就是音韵之学,与诗赋不是一回事。诗赋是“言志”的,主要用途是表达人的观点和决定。而词曲,李渔认为,本来就是舞台表演之用,大到一出戏剧,小到茶馆酒肆里的弹唱,乃是一种表演——即需要按照特定音律要求,韵脚要求,以及情感要求——这些要求都汇聚于所谓的“词牌”上,来加以发挥。 所以,词曲是填而不是撰,是已经有了棋盘格的要求,落棋子的意思。填词之难,难在移情——从表演的要求出发,体会角色的处境,来加以发挥,难就难在要用词牌的角色口吻,写出符合词牌特定要求的意蕴来。词曲首重音律,诗赋首重结构。 词曲之难,几百年来都难以出那么一个贯通文学与音律的人——比如李煜这样的奇才。李煜之不同于李白,在于李煜在具备了后者的文学天赋之同时,也是一名难得的音乐大家,因而能够把两者结合,形成词曲绝唱。 李渔分析道,词曲界内,文辞厉害的,称为才子,音乐厉害的,称为艺士,难以见到双绝的。古代的师旷善于分析音乐,但却不会创作,李龟年懂音律,却不会制词。同时,填词之难,难在于浅处见才,因为戏剧是给识字和不识字的人一起看的,必须浅近,贴近日常,但也须玩弄文采。一味玩高深,用典一大堆,这个不难,难在从日常市井生活中玩出彩来。 李渔详细探讨了填词取韵的方法,他认为在戏剧中,虽然说不一定要完全遵循一韵到底的规范,但每折开篇取韵却非常重要,韵要合曲,更要合人物角色和情境需求,一旦开折的韵没有取好,会导致全篇都没有好词出现,也就是规范制约了填词者的灵感。 为此,填词首先要慎用“先贤、显现”这类闭口韵,尤其是开阔场景的情节,其次还要慎用上声,上声比较特别,从曲子上来讲是高音,但从台词上讲就是低音,再次就是韵脚慎用入声,这主要从北音和南音不同来说的。北方口音中,基本是没有入声的,入声主要在南方人口音里——这一点可以从湖南话里的“懊糟”(肮脏,乱糟糟的意思)体会出来,北方话里是没有这种发音的。 李渔重视戏剧中的插科打诨。所谓插科打诨,其实就类似于西方戏剧中的丑角,经常从剧情中跳脱出来,对戏剧进行有趣的解读,这种解读常常是用市井俚语或者日常用语进行的。插科打诨的作用主要在醒众,因为对于较长的戏剧,观众再投入,也会有疲劳的时候,插科打诨就发挥一个提神醒脑,让观众一笑了之的作用。李渔认为,插科打诨不能纯粹有意安排,而是要到那种“不是我要讲笑话,而是笑话逼我说”的境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其后,对于戏剧的演出细节,李渔也一一做了详细判定,包括角色选择,服饰,唱腔,用字,手势姿态,甚至光线的明暗选择等等,不愧为千年来中国戏曲之宗。其中,最有意思的,当然是李渔对于女演员的选择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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