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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风吹的人间之二十二:那些比现实更残酷和虚幻的记忆和温存

 昵称71229748 2022-05-16 发布于内蒙古

来不及做那些心比天高富丽堂皇的美梦,就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重锤。生活的难远比想象的难。

等待分配工作的那段时间,我去三姐家小住,在村口遇见一个老妇人,她远远地望着我,怔怔地走到我的面前,呆呆地端详了我一会,突然哇地一声扑进我的怀里哭了起来。

三姐看到也不说话,好像心知肚明什么原因,只是陪着暗自垂泪。

等那老妇人走远,三姐才说:你不认识了?道尔吉他妈。

道尔吉我认识,和我年龄相仿,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是我邻班,听说和我的身世差不多,据说也是出生的日子太硬,在外寄养了多年才回来的。后来因为我去了体校,就再没有联系。

我问三姐:道尔吉现在在哪?为什么他妈见我会哭?

三姐抹着眼泪说:你不知道啊,你上师范那年,道尔吉也考了,考试回来就病了,本来不严重的一个毛病,他妈……

三姐指了指远去的背影:他妈迷信,硬是说跟上妖怪,又是跳神又是闭关,没几日,硬是把个娃娃耽搁了……送到医院,已经没气了……从那以后,道尔吉他妈不能看到与他儿子年龄相仿的人……

说来也奇怪,我回家的当晚就高烧不止,接着就进入昏迷状态,那梦境里,我依稀记得,我仿佛会飞,腾云驾雾好像就回到了一个特别熟悉的地方,仿佛老家,但是所有的面孔都那么陌生,他们都是一种表情,不说话,冷漠的从我身边经过,后来就看到了小时候的道尔吉,远远地行走在高处,我着急地想告诉他:你知不知道,你妈找不到你,有多着急?

那个疑似道尔吉的的小孩也不说话,脸上似笑非笑。后来我就看到分别多年的阿妈和阿爸,他们依然面无表情,快速地从我面前经过,无论我怎么呼唤都那么决绝的离开了,好像从来不曾认识一样。于是我在梦里胡乱地挣扎,试图想像先前那般腾云驾雾的飞翔和追赶,想当面问他们:为什么把我丢下?可惜我全然没有了飞翔的能力,绝望地被抛在陌生的地方。

醒来后,我在我妈的怀里躺着,她正专注地用热毛巾帮我擦拭着身子,还时不时用脸颊贴着我的脸颊,小声地唤着我的小名。

见我醒来,我妈惊喜地抱紧我,大颗大颗的汗珠顷刻间变成了泪水,尽然委屈巴巴地脱口而出:吓死妈妈了。

估计我三姐跟她说了遇见道尔吉他妈的事情,我妈不依不饶地说:那个疯婆子,真晦气了,她死了儿子,在我儿子面前嚎什么丧?!

接着我妈摆摆手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答应去伊克敖包转山还愿去的,好好的。

那年秋天,我妈果真转了九百九十九次敖包。磨烂了五双鞋。

我分配工作那天,我父亲很高兴,把家里的亲戚朋友叫过来杀了一只羊。即使这样的聚会,我妈那么重视仪式的一个人,依然雷打不动地去转山了。我父亲望着我妈的背影,恨不得上去要抽几羊鞭,只是碍于众亲戚的面,才摁着火气骂道:甚糖了,也不要让人糖了,糖个泡都转在我家了!

我父亲对我上班一定给予了无限希望,在他眼里,吃了黄粱,就意味着我们整个家族都可以跟着鸡犬升天、荣华富贵。

他先是交代了家里我上学欠下的外债,接着公布一个决定,要把所有土地都分给我大哥二哥打理,他要和我妈开始全身而退,让我们三个儿子负责他们的养老费用,享受退休生活……

我父亲的决定当场就被我大爸给否定了,理由是我刚刚上班,养活自己都难,你身体还行,再给娃娃抛闹上几年,也是你为人父母的责任和担当!

我父亲很委屈,但是苦于我大爸的权威,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声嘟囔着:我残病半痛的能供出一个大学生也不容易了……

我是捏着七千元的欠账单去报到的,原本还以为自己这块大黄金放在这个小学校屈才了,小小三尺讲台,怎么能安放我八万里情怀。可是眼前,手握七千元账单,我还有什么资格做梦?当紧的是把这债务还掉。

现实很骨感,上班了才知道,努力了这么多年,依然休想扔掉贫穷这个帽子。我的工资二百六元,照这个计算,不吃不喝还清欠款就需要两年多的时间。

好在学校管吃管住,离家又近,心理做好了周末回家蹭吃蹭喝节约开支的准备,以为边上班边攒钱就可以还清欠款。

但是事与愿违,我上班第二周,收取了700元班费,放在宿舍去食堂吃饭,就被人偷了。

我父亲知道后,开口就骂我:瞎个泡,朝眉架眼,从来就满不在乎。人家谁也不丢,就偷你的?

我父亲从知道我丢了钱一直骂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那时候也年轻气盛,忍不住顶嘴,说:我的事你少管,讨吃我也心甘情愿!

我父亲觉得我翅膀硬了,老虎屁股还摸不得了,跳起来就赶我滚得远远的!

我一赌气就穿起衣服要返回学校。

我妈站在一边哀哀地哭泣,看我推门出去,我妈这个把自己的儿女当成生命的女子,平生第一次跳到我父面前来维护我。

我那时候就心软了,我想我可以一赌气离家,身后这个一辈子没被男人看得起的女人将如何担负这个烂摊子?

就转身回去,向我父亲说了好话,这事总算平息下来。

一晚上听见我妈辗转反侧,她一定对这个儿子的未来充满了担心。

第二天上午我决定去学校的时候,我妈出去了很一会,后来就领着我大哥过来,我大哥开门见山就说:来年和生产队承包了二百亩荒地,你动员你的学生劳动课的时间,帮忙劳作,秋天后就可以打清欠款了。

果真,我就在第二年种了二百亩葵花,上天保佑,那年风调雨顺,大丰收,我不仅还清了欠款,还略有盈余。钱才能带来安全感和成就感,卖了葵花,我专门去了一趟附近的城市,没忍住花了五十元买了一条内裤,成了我同宿舍的同事说了很长时间的段子,见我就说:穷人乍富,碾心压肚!

那次我还给我妈买了一身天蓝色的上衣,我妈喜欢极了,家里只要来人就会拿出来炫耀一次。

好运是有惯性的!有钱的那年,我的工作也算是得心应手,除了师范那些年给报纸投稿和批量为同学写情书的经历,让我与文学离得那么近,用在教书的时候,不知不觉起了作用。很多年后,我的学生给我的评价是:这个老师给他们打开一扇关于文学的门窗。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只教了三学期语文,但是非常庆幸我没有肢解那些选在语文课里的文章,尽量保持文章的完整性,我只是力所能及的把文字背后的故事讲给他们。我像个导游一样,带着他们一起看三毛的书,讲那些书里的故事,尽可能地让他们看到这个小镇之外的世界,那才是他们努力学习的动力!

那时候学生的认可带来的自信,加上青春的蓬勃和无畏,即使在那样一个小镇里,我依然清高而骄傲,总觉得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做不完的梦想。隐隐觉得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会遇到懂我的人。我对每一个陌生人充满了善意,觉得一定在人海里会遇见一个给我转机的贵人,他们无缘无故的欣赏了我,在转角处给我指明了方向,后来我才明白,怀里揣着那个人就是希望,是对未来的向往。

也在那时候,教育局刚推行听推门课,不提前通知,突然听课检查。可能是我搞体育时养成的习惯,我是属于比赛型选手,天生有人来疯的性格。恰好那次上级第一次来我们学校听课,所有同头课老师都非常紧张抵触的时候,我居然自告奋勇让来听我的课。本来按照既定步骤讲得行云流水,就在这时,我一个学生估计和我差不多,也是人来疯,突兀地站起来问了一个与本课无关的问题,就以我这点文化底子,瞬间就探到我的家底。好在我还算诚实,就实话实说我不会,并动员大家查字典找资料求外援,好一通死逼败兴的放低姿态的操作和不耻下问。课堂上瞬间变成了联欢会,连听课的老师都跟着热烈的讨论起来。

显然,我以及我的学校成功地通过我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懊恼而羞愧,上完课就准备去校长那里负荆请罪。结果校长还没等我开口,竟然先表扬了我,说上级主管已经反馈了,教学新颖,课堂气氛活跃。

那年我居然被评为全旗的优秀教师,这是我未曾想到的事情。不过,此刻的我浑然不觉,我的职业生涯正在一步一步进入一种莫名的困顿和茫然中,并开始从自我否定到自觉的卑微的死循环,直到自卑到尘埃。这当然是后话。在后面的篇章会讲到。

也就在那年,我恋爱了!遇见了我现在妻子,遇见她之前,我想去远方,遇见她之后,我只想盖一座房子,生一群孩子,教一群学生,种几亩地,养一群羊,过平凡而伟大的日子。下期讲我的恋爱故事。

那时候,生活在不远的地方的我三姐,大概总能听到关于我的传言,每周都会骑着自行车来见我,将民间对我好的和不好的传言都讲给我听。

正是英雄难回故地。凡事讲新来的小乌老师如何业务能力强,讲课风趣幽默的都是陌生人,凡事讲新分配回来的谁谁谁,他认识,接下来就能把我的过往翻一个底朝天,越是能挖出我的黑料糗事越显得他们和我很熟。他们恨不得把我拉屎呲了几颗牙都说得栩栩如生。

当然他们会说我的经历,说我的养父母残疾的样子。甚至有个人不惜跑到学校门口给他一个远房亲戚描述我的养父走路的样子,他们一定觉得很幽默,两个人抱在一起笑成一滩烂泥,见我,还准备向我描述,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我毫不犹豫地就杵了几拳。

我三姐之所以那么一次次来,就是太在乎他这个弟弟了。这可能就是亲情的温暖吧,因你而骄傲,因你而担心。你在被打击时,记起得是你的珍贵,抵抗恶意的能力,在你迷茫时,第一个坚信你的坚强和善良。这就是亲情。

讲句实在话,那时候我的内心还不够强大,有些人我愿意誓死捍卫他们的尊严,那是我灵魂深处通天的地方。

我不允许,绝不!

也是从那时候知道,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人间,幸亏还有爱和希望,才让我们感觉这个世界还没有那么坏。

在亲情面前,面对恶意,我愿意做那个托底的人,尤其是面对那个假装忘记的亲人,永远不能相见的亲人,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他们留在人间的日子还被人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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