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杜甫: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你的景和我的桥 2022-05-18 发布于广东

文/景桥先生  每周一文 温暖同行  全文2801字,阅读约需6分钟

01
 
印象中,杜甫,是一个极为愁苦的诗人,他自己也说,“文章憎命达”。

命途多舛。

少年时短暂富贵,却遭遇盛唐转衰、家道中落,应了“人怕老来苦”的凄凉命格。公元755年冬天,43岁的杜甫,仍不过是个看管兵甲的小吏,有天冒着大雪去探望老妻稚子,还没进门就听到哭声,原来是小儿子活活饿死了。他悲恸欲绝,写下《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足足五百字,叹尽人世凄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52岁,另一个幼子饿了要饭吃,不停哭嚎,他心酸写道:“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东门”。

怀才不遇。

24岁赴京应试落第,但棱角尚在,“裘马清狂”四处游历,依然心怀高远,“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45岁靠着进诗,好不容易被皇帝封了个“左拾遗”(科级干部),没几天竟还遭到了贬斥;52岁,寄居蜀中,筑草堂于浣花溪上,被举荐担任检校工部员外郎(副厅级),这已是他一生最大的官职了,却也没当上几年。

一生漂泊。

19岁后离开故土,仕游十年,困守长安十年,短暂任职数年,寄居四川十年,客居两湖数年,除了23岁那年回乡参加“贡试”,有史可载的回乡,屈指可数,大多已无迹可寻,一生中常年飘零,辗转逃亡,几欲回乡而不得。安史之乱中,惶惶于四处躲避兵乱,甚至还被叛军俘虏过,所幸官职委实卑微,并没引起多大注意,不然可能就咔嚓了。

正因这样的愁苦,他推己及彼、心怀苍生,“三吏” “三别”诉尽国难家苦、民生多艰。

55岁的他再《登高》,此身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少年”,只剩下“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2019年热播剧《庆余年》里,穿越到古代的范闲,背写了杜甫的这首《登高》,震动朝野,众皆惊为天人,行家庄墨韩却一眼看出破绽,年纪轻轻的范闲,仅有的人生阅历,是写不出如此旷世苍凉和百年苦恨的。

生活磨砺了他,苦难淬炼了他,岁月洗礼了他。

诗人不幸,诗家幸。

正因这样的愁苦,他的乡愁,也是格外的凄美。心念苍生的他,始终将心田的一处温软地,安置故乡。


 
02
 
杜甫祖籍湖北襄阳,生于河南巩县,少年时多居于洛阳、长安少陵,他的故乡到底在哪,或许只有诗人自己知晓。

52岁时,他听闻官军收复河南河北,欣然写下“平生第一快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恨别》中写“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这里的故乡,是洛阳。

在《送孟十二仓曹赴东京》中,他不无感慨,“秋风楚竹冷,夜雪巩梅春。朝夕高堂念,应宜彩服新”,这里的故乡,是巩县。

他年少又在长安郊外的少陵原安居多年,是一生中难得的安稳岁月,那里是他远祖杜预的故乡,所以杜甫自称“少陵布衣”、“杜陵野老”。他在《九日五首》中写道:“故里樊川菊,登高素浐源。他时一笑后,今日几人存”,《月夜》写道“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这里的故乡,是樊川,是长安。

这样的故乡,正应了余秋雨那句话,“所谓故乡,不过是祖先漂泊的最后一站。”

川大的张叹风先生言,杜甫的故乡更多是“大中原”的概念,“更是一种家国之愁”。也有人说,他是“从中原出发,一辈子都在回乡。”

当然,非要给杜甫的故乡来个非此即彼,并无意义。重要的是,诗人对故乡的思念,如影随行,一生热挚。特别是在大西南的暮年寄居生活,“此公无日不思故乡” (明王嗣奭评语)。

乃至张叹风先生认为,杜甫是“乡愁”诗人的鼻祖,理由是杜甫最早将“乡愁”两个字明确组成词语写入著作,见于761年所作《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内有“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的句子。虽然同时期也有其他诗人写有“乡愁”二字的句子,但一则时间先后无从考证,二则杜甫对后世的影响力最大。

当然,是不是乡愁诗人的鼻祖,并不重要。但“此公无日不思故乡”的断语,我相信是千真万确的。


 
03
 
最为人耳熟能详的,是那首《月夜忆舍弟》。

那是759年,安史之乱的第六年,诗人流离到了甘肃秦州,恰逢白露时节,他想起几个弟弟都被战乱分散,音讯全无,生死不明,怀乡思亲之情油然而生。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窃以为,望月怀乡的诗句不计其数,一骑绝尘比肩齐驱者,当属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以及这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了。

这一年,诗人已是47岁暮龄之年(古代人均寿命较短)了。

终其一生,诗人的“乡愁”诗,存世甚多,足可证“此公无日不思故乡”。

在烽火的长安城里,他忧国念家,“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夔州(今奉节)的山村,夜深清风伴月,他伤怀不已,“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在成都府的寂寥日子,他落寞,“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在西南的暮春时节,他日日思归,“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看到江城的归雁,他愁肠百结,“肠断江城雁,高高向北飞”;看到夔州的孤雁,形单影只的他思念亲友,“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在江汉客舟间,他归心似水,“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在夔州,他伤秋感怀,“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同样是夔州的客舍,他顾影自怜,“南菊再逢人卧病,北书不至雁无情”;他还在客舍中听到了吹笛,“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却尽生”。

故乡,无时无刻,不在诗里、不在心里、不在梦里。

真可谓:乡思绵绵,客愁无边


04
 
人生最后的日子,他入川避乱,承蒙友人的照拂,生活大抵是安稳许多了。

这些大西南十年岁月,寄人篱下,暂得栖生,他的创作也迈入了鼎盛期。据统计,杜甫一生存世诗作约1500首,出自此期间的竟超过了1000首。

今天,我们都要感谢这段川中的岁月。

也许是自知大期不远,诗人愈发思念起了故乡,这已是他人生的秋天了。“树高千尺,叶落归根”,一把老骨头了,总得回到故乡吧。

768年,57岁的杜甫,疾病缠身,“乡思病”更是渐入膏肓,无药可解。这一年,他下定决心变卖简陋的家产,雇了一条船,排除万难,一心北归。

孤舟出峡,自夔州经江陵(今荆州)、转公安、抵岳州(岳阳)。之后,因重疾复发、资费耗尽,加上地方叛乱、突发洪水等种种原因,他被迫“北辕南辙”,反而去向了更南的潭州(长沙)、衡州(衡阳)。

770年,一晃距出峡已逾两年,诗人却仍羁留湖湘,多地辗转。其间旅途奔波、老病复发,艰辛备至,有次遭遇洪水,竟五天没吃到食物,可谓饥病交迫。

这年寒食节(清明前一天),他勉强吃了些冷食,坐在飘荡的舟中,心心念念仍是故乡,“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

转眼又入冬,“老病”的诗人不顾年迈多险,仍执意北归,在从潭州北往岳州的孤舟上,客死他乡,时年59岁。

至死,他未能如愿回到故乡,但至少是寂灭于回乡的归途中,一心望乡归北而逝。

死后,葬于岳州平江县东南的小田村。平江以西数十里,是屈原沉江的汨罗,再往北数十里,是闻名天下的 “岳阳楼”。

今天,这座游人如织的江南名楼里,还镌刻着诗人768年于此写下的不朽诗作《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图片源自互联网)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