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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农历春节前夕，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在中南海西华厅接见特赦战犯。为了让大家愉快地度过新年，周总理按照北方的习惯，用饺子招待他们。不久前获得特赦的原国民党第三军中将军长罗历戎旁边坐着一位高个子的解放军军官，让他觉得面熟，但又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端详着、沉思着…… 周总理看出了他的心思，指着那位军官说：“他是罗瑞卿，是你们四川同乡，你们二罗已经在清风店见过面啰！” 罗历戎恍然大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真对不起，在清风店我没听你们的话，给你们造成困难……”  周总理接见特赦战犯丨资料图 罗历戎是胡宗南的得意将领之一，黄埔二期毕业，早年参加东征北伐，抗战初期也曾在凇沪会战中跟日寇英勇作战，因战功升任第八军第四十师师长。1939年，胡宗南将罗历戎调回陕西，升任第一军少将副军长，封锁陕甘宁边区。胡宗南以反共需要，极力扩编部队，短短几年，从一个军发展到五个集团军计45万人，胡宗南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罗历戎于1942年10月升任第三十六军军长，1945年1月调任第三军中将军长。 第三军是乙级军的编制，在陕、甘时装备很差，编制也不标准。抗战胜利后，罗历戎奉命率第三军到石家庄接受日军投降时，连一辆汽车也没有，火车不通的地方，只好徒步行军，迟至十月才到达石家庄。 到了石家庄后，第三军收缴了日军的武器加以补充，再加上石家庄是军事重镇，蓄意要打内战的蒋介石也给了罗历戎大量的支持。而罗历戎率部进入石家庄后，即开始加强永久性防御工事，将日本侵略军遗留的两道封锁壕加深加宽，增设碉堡、卡哨，据点架设了电网。1946年又在封锁壕内筑起环市铁路，在市内修筑核心工事。苦心经营两年，自谓“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内战初期，石家庄是相对比较平静的，没有与解放军主力发生较大的接触，但与解放区地方武装小的接触却此伏彼起，时有发生。1947年2月，情报聂荣臻部将围攻石家庄，形势逐渐紧张起来。 晋察冀野战军决定先扫清石家庄外围，接连解放了周边多个城市，控制了正太路上三百多里铁路线和平汉路上约一百公里铁路线，从而使石家庄这个敌人的战略要点陷于孤立。  罗历戎 铁路遭到破坏，交通不畅，第三军军需补给困难。弹药补充几乎全靠空运，粮食只能就地筹划。麦熟时，保定以南无解放军。第三军全军出动，美其名曰：“保护麦收”，实际是征购军粮，强迫农民紧割、紧打，边打、边购、边运。 虽然军粮如此紧张，但又不失为收粮官发财的良机。团、营、连长以及地方官员无不乘机捞一把，他们挪用公款，私自以官价购粮，并以运军粮为名，免费运到市内高价出售，以充私囊。上行下效，各个还乡团更是无法无天，到处无代价地向乡保长要粮、搜粮、抢粮，农民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石家庄人心向背，士兵士气高低，战斗力强弱，所持的工事，是否真能万无一失？罗历戎心中有数。他表面镇静，而内心却惶恐不安∶石家庄这座“孤岛”，迟早会被汪洋所淹没。 1947年9月中旬，东北野战军展开秋季攻势，势头越打越猛，国民党军被迫从华北战场抽调3个师出关增援。这样，华北战场上国共两军兵力对比发生了有利于我军的变化，而且敌人兵力部署也出现了漏洞。10月4日，时任晋察冀野战军司令员的杨得志、第二政委杨成武、参谋长耿飚等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出击保北，向国民党军展开攻势。在运动中打一个大的歼灭战。 杨得志、杨成武、耿飚等人对作战方案反复研究，并征求了下面部队的意见，决定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法：以第二纵队配属独七旅围攻保定北面约六十公里的徐水，让敌人产生我军要全力攻占徐水、切断保定与北平间铁路联系的错觉，从而吸引敌军来援；将第三纵队和第四纵队部署在徐水以北的铁路两侧地区，准备打援。  杨得志 杨得志等考虑，敌人援兵出动的方向，可能有两个：一是徐水以南的保定，一是徐水以北的同城、徐水东北的容城。至于石家庄罗历戎部第三军能不能被调出来．杨得志等研究认为：罗历戎是蒋介石嫡系，石家庄是支撑平津保三角地带的战略支点，因此罗历戎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杨得志等还是希望最好能把罗历戎调出来，并在运动中歼灭他。如果能取得这样的战果，它的意义不仅是歼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更重要的是可以进一步孤立石家庄，并为最后夺取这座大城市创造有利条件。当然，要使罗历戎离开石家庄，钻进我军的口袋，比调动其他的部队要难得多。 10月上旬，蒋介石召集华北军事会议，进一步商讨防务。参加会议的有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 副主任吴奇伟等四十余人。会上，蒋介石要“各军注意，部队的训练和防守不时出击，争取主动，抱着有我无敌之决心，达到统一建国之目的”，并对秋季作战作了详细的部署。罗历戎和他的顶头上司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李文，照例在会上慷慨陈词一番，表示要“誓死效忠党国”。 第二天下午, 蒋介石又单独把罗历戎、李文找到圆恩寺他的宫邸，细细布置一番，决定抽调第三军一个师外加一个团，从石家庄增防保定，同时又必须固守石家庄。 石家庄能否固守，罗历戎心中最明白。因为石家庄外围据点已经丢尽，一座孤城, 补给只能靠空运， 士气更是无从谈起。如果把主力一撤， 所谓固守，只能是欺人之谈。因此, 当蒋介石问由谁率部增防时，罗历戊“自告奋勇”，表示他可以率部队前往。这样，固守石家庄的部队只留下第三军一个师，加上军直属的部分机炮连队，由师长刘英指挥。 北上增防的官兵谁都明白，再也不会回到石家庄了，所以心照不宣地带走所有的行装和家眷， 因而也就给队伍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石家庄离保定360余华里，其间都是解放区，但罗历戎已得到情报，一路上没有解放军的正规部队。为了万无一失，罗历戎又对部队行动采取了保密措施，临行还发出“第三军调防河间”的假消息。 这支增防部队如惊弓之鸟，走走停停，除了遇到游击队和民兵稀疏的阻击外，3天内没有发生重大战斗。还有一天多路程就可以进入安全地区了，罗历戎开始放下心来。 就在罗历戎率军北犯时，杨得志的司令部正在往西北方向转移。在这之前，敌人的援军五个师重兵集结在一起，打援部队很难完成歼灭战的任务。为了诱敌分兵西进，然后歼灭分散之敌于运动中，杨得志决定将原本部署在铁路东侧的第四纵队向铁路西面转移，司令部也随之西移。 当时，晋察冀野战军政委第一罗瑞卿正在阜平开边区土地会议，杨得志、杨成武跟耿飚骑马并行，收到骑兵通讯员匆匆送来的电报后，立马下马，就地摊开军事地图，研究怎么对付罗历戎的第三军。  晋察冀野战军领导耿飚、罗瑞卿、杨得志、杨成武、潘自力（从右至左） 如果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晋察冀野战军很可能会腹背受敌，因此改变作战计划势在必行。接下来，三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开始仔细研究，究竟什么地方是围歼罗历戎部的最佳地域。 耿飚凭借着长期担任参谋长的经验，很快就计算出来敌我行军的距离和速度，然后在地图上量了一下，很快就将歼敌战场选在了清风店。 清风店距离保定九十里，距离罗历戎当时所在的新乐地区也是九十里，对于国民党部队来说，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对我军来说，自然是难得的歼敌战场。但问题是，清风店距离杨得志等人的位置有两百余里，距离最近的野战军部队，也有一百五十里，比起罗历戎所部距离清风店的距离，显然要远了很多。 对于我军的行军速度，杨得志显得极为自信，他表示，“只要我们向各纵队、各旅的同志们讲清楚改变作战计划、南下歼敌的原因，让全体指战员知道'时间就是胜利’的道理，那末，我们的'铁脚板’就一定会赶在敌人前面。” 杨得志的自信，并非是全无道理的。在长征期间，杨得志率领的红一团抢渡大渡河、杨成武率领的红四团飞夺泸定桥，都是跟敌人抢速度的经典战例。尤其是在飞夺泸定桥前，红四团战士在天下大雨的情况下，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跑步前进，一昼夜奔袭竟达240里。我军的“铁脚板”，那是有光荣传统的。  很快，作战命令就下达到各参战部队，将士们士气高涨，沿途村庄的乡亲们，都开始准备支前的大车和担架。一路上，每隔百十米就有一口大水缸，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玉米粥或小米稀饭。宣传队敲起锣鼓，唱起快板： 蒋介石，靠老美； 我们胜利靠双腿！ 同志们，快快行， 能走才算是英雄。 坚决消灭第三军， 活捉军长罗历戎！ 而此时在另一边，罗历戎不断收到孙连仲和李文发来的侦察情报，都是“没有发现共军”的好消息。这位罗军长和他的副军长杨光钰率领一万四千余人马，随带二百多辆大车，载着辎重和军官家属，还有一个供娱乐消遣的魔术团，一路拖泥带水的牛步化前行。加上沿途遭我地方部队和游击队阻击，简直就是龟速前行。 1947年10月18日午夜，解放军各参战部队都已提前到达指定位置，杨得志的指挥部隐蔽在距离清风店约五十里的树林里。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罗历戎的部队钻进来了。 直到19日下午，罗历戎的第三军才慢悠悠到达清风店地区，刚进入清风店，就遭到晋察冀野战军主力部队的迎击。罗部不但不能北进，东、西两面的活动余地也不大，罗历戎速令南返，唐河渡口又被解放军封锁，晚上10时左右，解放军将第十九团防地突破，该团大部官兵被俘缴械。 夜12点，罗军部驻地也受到解放军炮击，彻夜不断。20日上午，罗历戎电告孙连仲和李文，要求派援兵和空军前来参战，李文复电，正调部队南下，但等了一天，仍未见援兵到来，罗遂决定夜间1时突围，并电告李文。随后李文又来电，说援军12时乘汽车南下，21日拂晓可到，望坚守待援，罗放弃突围计划。 到21日上午6时罗仍未见援兵到来，而解放军已将罗军部驻地西南合村防线突破，村内正进行巷战，罗部失去控制到处乱窜，罗向第七师师部跑去，准备和师长李用章向北突围，但解放军越来越多，数倍于罗军，之后，包围圈越缩越小，罗军伤亡越来越大，终于全军覆没。军长罗历戎、副军长杨光钰、师长李用章及以下官兵全部被俘，无一逃脱。  被俘后，罗历戎被带到另一个院子。 “你受惊了！罗军长。”一位解放军军官迎着他和蔼地说。罗历戎不敢相信，在他面前的是曾经打过交道的熟人吕正操。内战之前，吕正操是军调三人小组共方负责人，罗作为当地驻军负责人接待过他。 “你饿了吧?”吕正操让警卫员端来又热又香的鸡蛋面条。罗历戎的确已经几餐没有好好吃饭了，又困又饿。但此时，他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 在石家庄周围被解放军攻下，石家庄成为一座孤城时，罗历戎曾在第三军军部杀害了40多名中共地下党员。今天，自己做了俘虏，共产党会怎样处理他呢？他不敢想下去了…… 杨成武也来了。对这位战将，罗历戎早已慕名，敬佩不已。杨成武和气地和罗历戎聊起家常，同时叫他不要害怕，解放军对放下武器的敌人是宽大的，并说聂荣臻要接见他。 “我也想见见老师！”罗历戎喃喃地说。罗历戎是黄埔学生，那时聂荣臻在黄埔当教官，他没有忘记老师，只是追求不一样，他和老师成了敌对双方。今天当了俘虏，罗历戎非常想从这位晋察冀最高指挥官那里得到怎样处理自己的底细。 他跟着杨成武来到聂荣臻的指挥部，三张方桌拼起来的长桌周围坐满了人，聂荣臻坐在一张围椅上，许多摄影记者已经打开了镜头。 见到老师聂荣臻，罗历戎的开场白就是：“人也被打散了，枪也被缴获了，就剩下一个军乐队了，算是送给老师的见面礼吧。”这支军乐队被保留了下来，后来成为了在开国大典上演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乐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请坐吧！”聂荣臻亲切地说, “你是四川人，我们还是老乡呢!”一席家常话，顿时解除了罗历戎心里的惶恐。 “你不要害怕，以前走错了路，以后好好改造就是了，解放军说话算数，优待俘虏，不像你们国民党，抓住俘虏就杀。”聂荣臻说。罗历戎终于放心了。  罗瑞卿等在前线接见国民党军军长罗历戎 聂荣臻希望罗历戎能命令石家庄的部队放下武器，但遭到了罗历戎的果断拒绝。聂荣臻也没有强求，石家庄的刘英已成为瓮中之鳖，十几天后，我军就解放了这座华北重镇。但罗历戎却颇为后悔，错过了一个可以立功的机会。 罗历戎是解放战争中第一个被俘的国民革命军高级将领，在战犯管理所学习，颇有抵触情绪。全国解放后，人民政府多次组织罗等前往北京、武汉、东北等地参观学习，新中国欣欣向荣的巨大变化使罗感慨万千，经过十三年的改造学习，最高人民法院确认罗历戎已有改恶从善的表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特赦规定，于1960年11月28日予以释放。 获得特赦后的第一个春节前夕，罗历戎接到另一位黄埔老师周总理的邀请，到中南海作客。不成想却遇到清风店战役的对手，黄埔六期毕业的罗瑞卿将军。想起13年前的一幕幕，他感慨异常。 罗历戎被释放后，被安排在全国政协任文史专员。曾撰写《胡宗南部入侵华北和在清风店被歼经过》一文，对了解和研究华北解放战争提供了珍贵史料。1983年5月和1988年3月，罗历戎被特邀担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届、第七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罗历戎82岁高龄时，被安排为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住在某招待所参加政协大会。杨成武专程到他的房间看望他，并送他一本自己撰写的回忆录《忆长征》，扉页上写着：“送给罗历戎同志留念”，落款签着“杨成武”三个大字。罗历戎激动地说了一句：“共产党对我太好了！”就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1991年，罗历戎因病在北京去世，终年89岁。 资料来源 《回忆罗历戎的第三军》，道家训，石家庄文史资料 《“杂牌军”奏响开国大典上的国歌》，王建柱，名人传记 《罗历戎的懊悔》，雷辉志，党史纵横 《渠县籍黄埔军校二期毕业生罗历戎》，雷映松，四川省地方志 《耿飚回忆录》，耿飚，人民出版社 《杨得志回忆录》，杨得志，解放军出版社 《聂荣臻元帅回忆录》，聂荣臻，解放军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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