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1日,我去自己医院体检,复查甲状腺彩超。 早在2020年9月,单位组织体检,我便做过了一次彩超,当时结果是TI-RADS 3类。彩超医师对我说:3类问题不大,你3个月后来复查一下就是。 我也是医生,虽然专业不是甲状腺科,但也略知一二。3类结节嘛,恶性机率小于10%,再说了,完全没有症状,每天该吃吃该喝喝,我也就压根没放心上。 谁知这次检查出了问题,检查的是我另一个同事。她拿着探头在我脖子上比划了小半个小时,说:“上次不是我做的,如果我出报告,我会出一个4类结节。” 我当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赶忙追问:“是4a4b还是4c?” 她说:“我也说不准,你最好到上级医院去做个穿刺看看。” 我一听这话有问题啊!一般我们医生拿不准,会让病人去上级医院进一步检查,复查一下。可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去做个穿刺,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 想到这,我强压住忐忑的心情,让她出个彩超报告给我。 这婆娘贼得很,怕被我看出端倪,死活不肯出。 其实我心里早就八九不离十了。 1号2号都值班,没时间去看病。三天后,2021年1月3日,正好元旦假期第三天。一大早,我与我老婆带着俩个孩子便来到了市医院。 我老婆不是医务人员,也不知情,我也没跟她多说。 排队、缴费、做检查。 期间小孩闹着要去玩,为了安抚他们我还一人买了一瓶牛奶给他们。 轮到我检查了,市医院的彩超医生又是拿着探头在我脖子上比划了半天,然后对我说:“我不是专门看甲状腺的,专门看甲状腺的医生元旦休假没有上班,你明天再来看一下,我不收你的费。” 我苦笑了一下,说了句谢谢。然后带着小孩去玩,玩到吃过晚饭才开车回家。 这位医生还是很负责任的。晚上又打了电话过来,再次叮嘱我第二天一定要再去查一下。我说好的,我老婆在一旁听到了,觉得不对劲,终于开始慌了。 1月4日,还是要去一下自己医院,要向我主任请假,还要把管的几个病人交给其他同事查房。如果等我查完房,估计要到11点,我等不了这么久。我老婆坚持要陪我一起去,我们再次驱车来到市医院,又是排队,检查。那个专门看甲状腺的医生来了,我躺在检查床上,听他与几个实习医师说话。 医生:“这里……这里,再右边点,对对对,很清楚了……” 实习医师:“怎么下诊断?” 医生:“5类,这边还有一个,这个不好说,下3类吧!(对我)把头侧过来,(对实习医师)看到吧?这里的淋巴结,III、IV区都有,光点粗、回声欠均匀。你摸一下,质地质地硬不硬?” 我躺在检查床上,一颗心拔凉拔凉的,直叹气。 “不要叹气,老叹气干嘛?你还真是负能量爆棚啊!”医生教训我道。 我也不想叹气啊!可我也是医生啊!我听得懂你们在说什么。 结果出来了,甲状腺多发结节 TI-RADS 5类,右侧颈部多发淋巴结肿大:考虑转移。 我感觉全身都被抽空了力气,口唇干燥。 “医生,我只有一个问题。”最后我还是强自镇定,问医生道。 “嗯,你说。” “我前段时间得了化脓性扁桃体炎,这个淋巴结肿大会不会与这个有关?” “有这个可能,不过不太像,第一是扁桃体发炎引起的淋巴结肿大位置不会这么低,第二从质地上看也不太像。你拿给甲状腺科的医生看看,最好是做一个穿刺……” 医生说些什么我不太记得了,当时脑袋里浑浑噩噩,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了。 从市医院出来,我和我老婆坐在停车场的车子里发了半天呆,怕情绪不稳定开车会出岔子。她在一旁直接哭上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全身发麻,提不起力气。 稳定了一下情绪。先给我主任打电话,把彩超结果发给她看,向她请假。她也仗义,说你要请多久就请多久,回来再补请假条。然后我给我在湖南省中南大学湘雅医院进修的同事打电话,他正好进修的是甲状腺外科。 他说了一句:“转移了也没事,可以做手术,预后良好。” 我当时就觉得,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PS:甲状腺乳头状癌与别的癌不同,即使有淋巴结转移也是早期,完全可以治愈。而且甲癌进展是相当缓慢的,即使转移到了肺部、骨骼,也可以通过手术+服优甲乐+碘131治疗控制病情。后文提到的大叔,他颈部淋巴结没有转移,却转移到了肺部上,也是奇了怪了。我还遇到一个小伙子,19岁,甲癌五年多。他也是不走运,肺部广泛转移,做了四次碘131,以至于家属都习以为常了。不过他看起来健康状况也很好,所以如果有朋友得了甲癌,千万不要灰心。)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老婆还是很担心,一直哭。我也只能安慰她,说吉人自有天相。看看一旁熟睡的儿子,还有另一个房间的女儿,心想我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第二天,1月5日,我们早早起床,去了我同事进修的中南大学湘雅医院。这个医院的患者真是太多太多啦!还好我们也是走了点后门,能够在当天检查。 躺在检查床上,给我做检查的年轻的博士说: “很明显了,就是这个,直接做手术不用穿刺了。”想了想又说:“还是穿一下,看看是不是淋巴结转移。” 结果不言而喻,一周后拿到病理活检报告:甲状腺乳头状癌。尘埃落定,也就放弃幻想、准备手术了。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等着医院排床。 附图: 果然是国内著名大三甲医院,一床难求,大约等了二十多天还没排到床。湘雅医院在隔壁省,开车大约两个小时。这回心急的换成了我妈,看到我排不到床整天在家长吁短叹,饭都吃不下,血压都起伏不定。由于临近过年,又怕疫情影响,害怕横生枝节,我也有些着急,往返了四次,这才接到了入院通知。 这段时间,我也没去上班,天天在家恶补甲状腺癌的知识,连甲状腺癌治疗专家共识都看了几遍。难得清闲,天天在家散步、活动,调整好身心。临到去住院的时候,也许是心情紧张,老毛病肾结石也凑热闹,发作了一次。 1月18日,终于接到了入院通知。我老婆也请好了假,陪我一起过去,两个孩子只能委托父母照看了。 住院其实也没啥事,术前检查第二天就做好了。然后每天早上管床医生例行查房,也没啥好问的,该问的入院都问过了,倒是我提的问题比较多。查完房我就开溜,天天带我老婆去长沙坡子街与太平老街逛街,大吃大喝。管床医生是个很和善的人,也许因为是同行,跟我说话也很随意。在病房里,护士问我职业,我说我是医生,她们都很惊讶,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都对我很友好。 1月22日,终于轮到我手术了。术前谈话头一天就做好了,我老婆听不懂,我心里有数也不用多说,走个过场速速画押签字完事。大早上起来,我对我老婆说,我要下楼一趟。我老婆很诧异,问我去哪。 “我下去抽根烟,抽完这根以后就戒烟不抽了。” 我老婆鄙视的瞥了我一眼。在隔壁床病友的笑声中,我跑到楼下,连抽了两根,紧张的情绪也稍稍安定下来。结果我老婆打电话,要我赶紧上去,接我去手术室的护工来了。 (PS:吸烟有害健康,术前吸烟更是作大死的行为,大家千万不要学我,切记切记。) 躺在平车上,我还不停叮嘱我老婆,要她不要担心。就算长时间没出来也没关系,没人找她说明我没事,有事一定会第一个通知她的。由于疫情原因,她只能在病房等我,这倒也省了不少事。 进了手术室,麻醉医师是个年轻的女大夫,说话声音很温柔,可惜我没戴眼镜,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不过天使应该都是美丽的。问过我姓名年龄住址等一般情况之后,她拿出一个面罩对我说:“这是氧气,你深呼吸几口。” 这可骗不到我,于是我笑了,说:“这是麻醉药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医生啊!” 然后女医生不装了,摊牌了,说这确实是麻醉药,吸了就会睡着,然后给我气管插管,插导尿管。 当医生以来,给无数人插过尿管,今天算是报应来了。好羞耻,可是没办法,我只好装鸵鸟,戴上面罩深深吸一口气…… 没反应啊这玩意儿?不起作用?难道真是氧气?再来一口吧! 然后就没知觉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六个小时以后,手术做完了。迷迷糊糊只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一激灵就要坐起来。 “别动,躺下。”有人拔掉了我的气管插管,我也没感觉,迷迷糊糊的。 怎么回的病房、怎么过的床我都不知道,一直在迷迷糊糊中,只听到我老婆叫了我两声,旋即又睡着了。 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下半夜了,输着液、吸着氧、床边摆着心电监测仪。 也不觉得疼,只觉得脖子上皮肤紧紧的,还吊着一个小瓶子。要我老婆端水给我喝,结果第一口就呛到了。话说术后千万不要大口喝水,不然咳起来还真特么疼。 故事说到这里,我还没有具体说明自己患的是什么病。我患的是甲状腺乳头状癌并多发淋巴结转移,记得转移了16个。手术把我的双侧甲状腺全切了,还把颈部淋巴结都给扫了。这是我当医生以来第一次住这么久的院,做这么大的手术。作为一个医师,同时又是病人,只想把我的经历说给大家听听,希望能给大家提供点帮助。 做完手术。由于切口没有拆线,上面还吊着一个引流瓶,所以我也不能出去浪了,天天在病房里躺着养生。这个病区里只有两种病人,左边是消化道肿瘤的,右边是甲状腺癌的。几家欢喜几家愁,左边一片愁云惨雾,右边天天欢声笑语。每天与病友们聊天,有说有笑也不觉得难过。得这种病的很多都是年轻人,女性居多。知道我是医生,都喜欢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除了声音嘶哑以及喝水不小心会呛到之外,感觉这个手术对我没多大影响。 1月28日,我终于出了院。出院的时候,管床的医生叮嘱了我半天,戒烟、早睡、减肥、吃优甲乐,还有就是要去做碘131。因为我淋巴结转移比较多,属于复发的高危人群,做碘131是杀死残余癌细胞最好的治疗方法。 出院后,没几天就过年了,我就天天在家养着。中间还有个插曲,我自己医院给我打电话,问我已经打过一次新冠疫苗了,第二针打不打?我说打,干嘛不打,拿自己做做试验,也是为了医学做点贡献不是?事实证明,疫苗还是很安全的。 过完年,我去了一趟省肿瘤医院,过程很顺利,只花了十几分钟就预约好了做碘131的时间。不过这个碘131排队时间更久,需要一个月,然而我已经不着急了。 3月,我回到医院上班了,不过调动了工作岗位,也算是离开了我工作了十几年的临床吧!上班后,很多同事都很关心我,特地跑来采访我的心路历程。我也每天笑呵呵得,与他们相谈甚欢。上了半个月的班,3月15日,我又向医院请假,去省肿瘤医院做碘131。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算接近尾声了。左右今日无事,索性就把这个故事写完。如果有朋友想了解这个病,希望可以给您提供点帮助。也不是什么专业的知识,您就将就着看,再次感谢。 3月15日,我来到了省肿瘤医院进行碘131治疗。由于事先约好了床,所以入院手续还是办得很顺利。住院是我一个人去的,因为病房里我老婆进不去,她要上班又要照顾小孩,我就让她留在了家里。由于要保证摄碘的质量,我事先停了三周的优甲乐。因为我做过手术把甲状腺全切了,不再分泌甲状腺素,停了优甲乐之后自然而然就甲减了。一开始还不觉得,过了半个月后便觉得全身乏力,上个楼梯都要停下来大喘气。 病房很小,也就几个平方,里面还要住两个人。基本上除了两张床一个床头柜也只剩一个卫生间了。我与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叔住在一起,在这个斗室里我们共同生活了五天。病房是完全封闭的,为了防辐射,连门都包着厚厚的铁皮。在里面基本上没什么治疗,也没有医生护士查房,有事都是给管床医生发微信。点餐都是无碘餐,需要给食堂打电话订制。期间喝过两次碘剂,一次10毫居一次140毫居,这个毫居就是碘剂的剂量单位。这玩意儿可贵了,140毫居也就十多毫升水的样子,花了我一万多块钱,还好有医保给力,能够部分报销。 喝完之后,我们就是移动的放射源了。医生护士对我们都敬而远之,有事都是通过床头呼叫器联系。病房门基本上是关着的,除了开门取一下盒饭,其他的时间都是呆在里面。 与我住在一起的大叔是个退休教师,人很和善。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倒也不觉得寂寞,就是有一点我有些受不了,他睡觉不关灯,而且还打呼噜!害得我这五天都是用衣服包住半个脑袋才能勉强入睡。他有一个振聋发聩的著名论断必须说一下:“我觉得国家的政策还是需要改进,年轻人需要用钱的时候收入太低,老年人退休了要这么多钱干嘛!应该给年轻人更多的收入,老年人适当补贴一下就可以了。” 真知灼见啊有没有? 就这么治疗了五天,第五天离院的时候我还去测了一下辐射值,比入院时低了很多。 回家之后,由于我体内还残存有放射性物质,医生告诫我说不要与孕妇小孩接触过多。所以,我还不能回家,在老家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独居生活。 独居的日子是清闲的。但我也不觉得难熬。每天一个人在老家,买菜、做饭、玩手机、睡觉。我爸妈老婆也来探过几次班,怕我一个人呆着难受,其实我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也许是性格使然或者是早已习惯,以前疫情紧张的时候,我在隔离病房值班,加上事后宾馆里也呆满一个月没出门,也不感觉到难过。 碘131治疗结束之后,我也基本上恢复了正常生活状态。要说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也有,那就是服用了优甲乐之后,经常有心率失常的表现,我查了心电图:频发室性期前收缩,给加上美托洛尔口服后症状还是好了一些。 8月我又去了一次省肿瘤,复查全身碘显像,结果一切都正常,终于可以毕业了。 最后一次碘显像复查: 这个话题今天就算是彻底完结了。2021年,对我来说是难忘的一年。从年初起,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打乱了我的日常生活,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再次敬告各位朋友,什么疾病都一样,早发现早治疗才是王道,千万不能讳疾忌医。不要信那些养生保健产品,一年一次的体检还是很有必要的,不要舍不得花钱。平时多锻炼,适当休息减压,生活规律,不要暴饮暴食吸烟喝酒,祝愿大家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注:本文来自一名医务人员的投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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