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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手榴弹的疯子  作者：王在庆
村西有条排水沟。 日升一竿，那个一条腿的疯子一跳一跳，沿沟一路呐喊着冲杀过来。 疯子匍匐在沟沿上，抓起一个土坷垃，举起来咬一下空气，嗖一声扔出去，大喊一声冲啊，继续顺着旱沟往前冲。那土坷垃扔鸡鸡飞，砸狗狗逃。 我问爹，那疯子在干啥？ 爹说，他在扔手榴弹。 爹顿了顿又说，别喊疯子。 我非常不理解：明明就是个疯子呀，还是个瘸疯子！ 爹一鞋底抡过来。 我睡梦里都眼馋疯子帽子上的五角星，滴血红，比他胸前别的彩章子好玩得多。有一次我在沟沿上捡了一个，也别在胸前显摆了两天，让爹给小心摘下来，送到了后村疯子家。 我问爹，他那条腿呢？ 爹说，炸没了。 谁炸的呢？ 美国人。美国鬼子。 我想起了庙里那些青面獠牙的家伙。 这是一个战争与和平很矛盾很诡谲的画面：太阳刚到树梢上，家家户户房顶上青青白白的炊烟袅袅升起，鸡鸭觅食鸣叫，猪狗在草丛里撒欢，下晌的叔伯们唱着戏回家——然后，一个疯子扔着手榴弹一边隐蔽一边呐喊地冲过来。 爷爷端着一碗红薯糊涂，坐在村头柳树下吃饭，冲疯子喊：小二，吃碗饭？ 疯子说：不啦，大爷，刚吃啦！然后抓起一个土坷垃，扔向看不见的美国鬼子。 我问爷爷，他在哪儿和美国鬼子干？ 爷爷唉一声，提着他的小板凳回家了。 爹说：除了他爹他娘，他只认得你爷爷。 我瞪大了眼睛，觉得爷爷真了不起。 当然，姑姑更了不起，因为姑姑每次回来都会带满满一篮又暄又白的大馒头。我相信姑姑家一定是个好大好大的官儿，像村支书那么大，因为支书家的儿子老拿大白馒头馋我们，我们只有弯成大虾米抓住另一个伙伴的后襟，让他当一回马骑，他才揪下半个小拇指头肚儿那么一星星塞我们嘴里。 有时候姑姑来得早，恰好疯子也冲到了我们村头，姑姑就拿两个大白馒头去给疯子。 疯子当然不认得姑姑。 疯子当然不要姑姑的馒头。 疯子只认得他的手榴弹，一路冲啊冲啊冲过去，一身土，那条用布条系起来的空裤腿前摇后摆。 既然疯子不要，我赶紧把馒头从姑姑手里接过来。 我看见姑姑脸上挂着两行泪。 姑姑真像庙里大慈大悲的菩萨。 娘悄悄问我，姑姑好看吗？ 我说，看不出来。 娘说，姑姑年轻时是出了名的俏姑娘呢！ 娘又悄悄问我，疯子难看吧？ 我认为连小孩子也不会问这傻里傻气的问题，有谁见过好看的疯子？有谁见过好看的瘸疯子？！ 娘说，疯子年轻时也是个俊小伙呢，还有志气！ 谁相信呢！我继续鼓捣我的弹弓，懒得去理娘这逗小孩玩的把戏。 娘问我：你知道疯子为啥只认得你爷爷吗？ 为啥？ 因为疯子当兵前和你姑姑订了婚，疯子给你爷爷磕过头。 我有点犯傻。 知道疯子为啥老是日上竿头来扔他的手榴弹吗？ 为啥？ 都说他在朝鲜打仗，就是日头升起来一竿子高时，美国鬼子的飞机大炮开始轰，开始冲，打到最后咱的人都死光了。他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一摸，心口窝还热乎着呢！救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扔手榴弹，就疯了。 我跑出家门，跑到村头水沟边，捡一堆手榴弹，等着疯子。 作者简介 图片：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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