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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不大的父亲

 徐方梅 2022-05-21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闫尧晟,男,1964年生人,招远市党史研究中心副编审。1987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皆有涉猎,以短篇小说见长。2000年出版个人小说选集《远去的脚步》。先后担任招远市作家协会理事、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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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不大的父亲

          作者:闫尧晟

有人说男人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社会赋予男人的责任和担当无疑是沉重的,但每个男人的内心都渴望着自由与玩乐。这种与生俱来的矛盾,是男人的最大悲哀。他们从小就被灌输着要当男子汉的传统思想,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以后要撑起一个完整的家。

父亲有了一个家。大约是1960年上半年,母亲在叔叔的陪同下从山东老家坐船渡海到大连,嫁给了在大连陶瓷厂工作的父亲。此前,父亲和母亲是认识的。父亲的舅妈,是母亲的娘姨。他们的家事很不幸,祖父去世的时候,父亲只有12岁。而外祖父去世时,母亲只有七八岁。后来,祖母和外祖母,都改嫁到招远南部的一个小村子,这就有了父亲和母亲这对有着一定亲戚关系的男女的相识。等他们长大的时候,亲上加亲,似乎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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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父亲比母亲大四岁,但是在母亲眼里,父亲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1960年,城市生活贫困到无法生存的地步,父亲在厂里依然玩性十足,一个大字不识的他,在业余剧团里当导演,当演员,玩得极有兴致。但是,当时21岁的母亲,因为有了哥哥,便开始为母则刚了。为了不饿死怀抱里的哥哥,母亲强拉父亲,回山东老家去,回农村去,回饿不死孩子的地方去。

回到农村,生活自然比在城市的厂子里繁重多了。父亲开始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农忙时节种地,农闲时节上山修水库,必要的时候要跳得刺骨的冰水里。父亲说,那时候遭了一辈子没遭过的罪。

但父亲的玩心不改。下地干活歇息时,他随手折几根柳枝,一会儿编织出一个小小的柳条篮儿送给跟着玩的哥哥。父亲会画画,会下五子棋,闲下来的时候就鼓捣,学会了木匠、瓦匠、石匠、编匠、铁匠及扎纸扎马等农村的十八般武艺。于是,张家盖房子打地基需要父亲去帮忙,李家上梁需要父亲去做梁椽,王家张媳妇需要父亲去帮忙糊个崭新的仰棚,孙家刚刚老了人,需要父亲去扎制一匹大马骑着去丰都城……父亲乐此不疲,吃着百家饭,喝着百家酒,只是苦了家中的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不过,每到过年,我们家里总能收到别人家“打人情”送的大饽饽,两三笸箩大饽饽几乎能吃到出了正月。这时候,父亲喝着小酒,唱着小曲,一正月便会丰满了脸庞和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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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年轻时酒喝得不凶。1975年,八岁的妹妹失足溺死在水塘里,父亲剁开一张高粱秸子编织的箔(用来仓储粮食的),把妹妹包裹起来,送到西山的山岚中埋葬。父亲剁那高粱箔的时候,一刀下去,将秸秆下的木墩子剁成两半。那时候,12岁的我,看到父亲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泪,但父亲忍着,硬是没让那泪流出来。

从那以后,父亲的酒喝得很凶,几乎到了“每叫必到,每到必喝,每喝必醉”的地步。记得东村大姑家的儿子结婚,我和父亲去参加婚礼,散席后我找不到父亲,到处哭着叫爸爸,最后大家帮我在草垛里找到他,他在草垛里睡得正香。还有一次,我有个同名同姓的远房哥哥结婚,请刚刚有了联系的父亲去喝酒。父亲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半夜,倒头就睡,任我们怎么喊都不起。天傍亮时父亲醒了,我们问,你的自行车呢?怎么没骑回来?父亲这才想起昨天的事情。他喝大了,天近傍晚,人家留他住下,他不住,骑车走到半路撑不住,就倒在路边睡下了。一觉醒来不记得有自行车,就这么步行十华里回到家,因为太累,回家自然倒头就睡了。那时候治安形势好,醒酒后的父亲沿原路回去找,自行车还安然地躺在路边,侄媳妇给的一双新鞋还好好地插在车兜里。

   父亲仍然好唱戏。在文革期间,村里年年要排演小戏,样板戏要排,小吕剧也要排,父亲仍然既是导演又是演员。父亲当过生产队长,也当过革委会的主任,父亲总是嘿嘿地笑着,带领大家一起上山干活。当时有了广播,广播线杆往往就在地头上。父亲把家里的广播摘下来,到了地头就爬上线杆,把广播连接到广播线上,大家听着广播里的节目干活儿,手下自然就轻松了许多。后来父亲还买了一个戏匣子,也就是溜声机,每每到晚上引来不少好乐的人们到我家听戏,烦得母亲人后用手把父亲的背部挠出道道血印。但是,这自然阻止不了父亲的好乐。

   父亲对子女要求不严,管教子女基本都是母亲的责任。印象里父亲从来没打过我,却总是人前人后夸我。父亲说我这儿子将来是保送大学的料儿,肯定是不吃庄稼饭的。正是父亲人前人后的吹我,使我知道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百般努力于1981年考上大学。父亲不仅不打孩子,还教我喝酒、抽烟。当时父亲在石坑里当坑头,来买石头盖房子的人都会送他一盒香烟,有海滨,也有大前门。父亲是不抽纸烟的。父亲把这些纸烟给我,说抽吧,男孩子,苦了累了没法说,抽点喝点,心里就快乐了。我学会了抽烟。当然,上大学后因为家里太穷,实在舍不得烟钱,我便决绝地把烟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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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好喝酒。在我的印象里,除了早饭不喝酒,午饭和晚饭都是要喝的。父亲喝酒并不需要什么酒肴,一把山野里的苦菜,一棵菜地里的大葱,都可以喝得津津有味。父亲喝酒多是独饮,有时候也有酒友前来凑局儿。记得联产承包以后,邻居大叔到我家串门儿,父亲让母亲炒了两个菜,老哥俩就坐在炕头开喝了。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是寒假放假以后。酒桌上,父亲说了一句话,我至今印象颇深。父亲对邻居大叔说:我们这帮人,就像套在套上的老牛,自打年轻时就一直往前拱,虽然出了过头力,可到现在也不敢放松,不知哪一天,牛套挣断,我们便会一头栽到在地头上,再也起不来了。

   没想到,父亲一语成谶。1991年冬月十五日,父亲去毕郭赶大集,卖自己编的筐子篓子。在集上被一辆受惊失控的马车撞了一下,别人去医院检查,好心的父亲不仅不去,还帮着人家看着马车。等到大家检查完了,父亲骑车回家,在一段上坡路上一送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的长不大的父亲,我的快乐好玩的父亲,我的多才多艺的父亲,我得懂得享受生活、活在当下的父亲,年仅55岁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记得当时给父亲入敛时,母亲狠狠地朝父亲已经没有血色的脸上打了一巴掌。母亲说,你玩够了,玩累了,你不管我了!母亲的这一巴掌是打在父亲的脸上,也是打在天下男人的脸上,永永远远地记在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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