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刘进余是个木匠。身材高大,黑长脸,说话声音洪亮,为人忠厚老诚,做活时舍得出力,技艺出众。他的名气很大,远近知晓,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节在家,几乎全在外面干活。麦王新胜村南北巷的北头,是我家世居的住宅地。我老家门朝东方,总共三间,我家只有两间。 老庄子有八间厦房,四间一排,相对面的厦房提高了居住面积,减少木料砖瓦的投入,被贫困的庄户人看好。爷爷刘进余过日子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即使过年,也从不大吃大喝。就这样,爷爷在原先家里有十多亩地的基础上,逐年买进十多亩地,勤劳致富的家庭靠爷爷的辛劳,家业逐渐地扩大了。 麦王新胜村的老房子 闵荣摄 爷爷虽然识字不多,走南闯北的经历使他视野开阔,知道在自食其力的同时,还有一些人过着吃香喝辣的优越生活。农村的财东靠土地生活,或者出租或者雇工,这是他亲眼见的。有些人走出这块土地,到更广阔的地方去,读书当官,有钱有势,威风凛凛。这些人虽然很少眼见,他知道有这种生活,他向往这种生活。因此,他觉得自己下苦挣钱,养家糊口之外,应该为儿女们谋取更加舒服的生活前景,这就是让孩子读书。他嘴里不说,心里下了决心,就是挣死累死,也要送孩子到学堂念书。他依稀看到了读书做官的幢景。 我爷爷有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女儿为大,叫青娃。大伯父名叫刘孔智,二伯父叫刘孔汉,老三叫刘孔书,即我的父亲。爷爷家大业大的繁重家务,被精明的奶奶调理得井井有条。爷爷累死累活,按照他的精心安排,把三个儿子送到学堂读书识字。这事奶奶不同意,认为念书没用,白糟蹋钱。不如种地那么实惠。一颗种子种下去,会收获许多粮食。爷爷当时笑了,笑得几乎岔了气。他笑话奶奶头发长,见识短,看不来世事。他说,那些当官的都是念书识字的。包公铁面无私,一身正气,办案公道,还是因为肚里有墨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是咱刘家老秀才说的。孔圣人说,学而优则仕。啥意思?就是说念书念的好了可以当官。当了官,出门坐轿,前呼后拥,威风凛凛,吃香的喝辣的,那才算是光宗耀祖的事业。奶奶不说话了,她看过乡戏《铡美案》,喜欢那位头顶有马蹄印的长胡子包公,看戏过程中,为秦香莲流下了许多悲伤的眼泪。她说不过爷爷,爷爷说的话句句在理,她嘻嘻地笑着,低下头纳鞋底,那丝丝的线绳声美妙动听悦耳,仿佛女孩子嘻嘻的笑声。 爷爷送娃子到书房去了。爷爷对教书的先生说,把娃送来了你就好好指教,不听话就打,往死里打。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也出好学生。那时学堂学的是《三字经》、《百家姓》这些古典的东西。二位伯父背不会这些,常常为上学头疼:小小的毛笔写不好文章,完不成学业,经常遭到穿长袍先生的训斥。更严重者,因为俩人和先生顶嘴,被罚站打屁股成了家常便饭。他俩把对老先生的不满,化为对学习的憎恶。后来干脆逃学不去学堂。爷爷虽然多次牵羊似地牵着他俩给老先生回话,结果,长进不大,三番五次牵送的结果,依然是荒废了学业。 我父亲喜欢上学,自然成了爷爷心目中的宝贝,爷爷经常在客人面前夸父亲聪明。父亲在村中的学堂学完之后,被爷爷送到县城里上学。父亲自然高兴得不亦乐乎。那时候提倡早婚,父亲十多岁就结婚了。父亲结婚不久,妻子因产后风去世,留下一个儿子,就是我的哥哥刘光儒。他比我大十二岁。 父亲在咸林上学的情况不很理想,当时国共两党斗争社会秩序混乱。父亲虽然听爷爷的话,可是在学校里,他依然站在闹学潮学生的一面。当时的华州城里乱成一锅粥,爷爷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爷爷对父亲的学习抱有很大的希望,因此,他早出晚归,狠命做木工活,为的是孩子上学手里有钱。当时国民党第一师的士兵和县中学生发生冲突,学生们不满士兵们殴打学生的行为,成群结伙到兵营去讲理,结果,蛮横凶狠的副官开枪打死了三个清白无辜学生。县中学生为此上街游行,强烈要求惩办杀人凶手。这件事在县城搞得沸沸扬扬。我父亲也加入到这场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中去。他那时年轻气盛,觉得自己这么闹很红火,很威武。这场斗争前前后后经过几个月,县中学生在火车皮上刷大幅标语,搞得国民党南京政府坐立不安,下令惩办杀人凶手。 为纪念死难学生修建的“正义楼” 自百年咸林 这个结局,父亲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卷入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被人们信任,被人们夸奖。父亲看到团结起来力量的伟大。父亲头脑聪明,深得老师赏识。因之,婚姻的不幸没有影响他的学业。父亲毕业后到西安国民党党部干事后,和我的母亲结婚。母亲是西安南郊甘家寨人,和父亲结婚后生下两个儿子:我和弟弟刘光复。因此,我上有哥哥刘光儒(和我是一父两母的兄弟),下有弟弟刘光复。 大伯父结婚不久病逝了,大伯母和二伯父生活在一起。二伯父有个儿子叫刘启运,一个女儿叫焕云。 我们是解放前分家的。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是分家的主要理由。 父亲在西安干事,有丰厚的薪金,家里置买许多地。地多了,无人干活,雇用几个长工。长工的主要任务是地里干活、做饭、打扫屋内卫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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