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雨亮│我的大姨

 有温暖的文字 2022-05-24 发布于陕西

我 的 大 姨

文│雨亮



大姨和我的母亲——她的大姐最是相像。母亲嘴唇上有一颗痣,大姨也有一颗,不过大姨年轻时有没有,我已全然忘记了。

在我的印象中,年轻时候的大姨身材苗条、端庄大方,两条长长的辫子甩在身后,走起路来辫子蹦蹦跳跳、忽闪忽闪,像翩翩起舞、欲落花间的黑蝴蝶。我和母亲去姥姥家,走进村庄西南头熟悉的巷子,远远看见大姨从楼门里闪出来,亭亭玉立,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大姨穿一件的确良碎花上衣,下身泛白的棉麻裤子,脚蹬手工制作的系带布鞋,她轻快地迎向我们,亲热地呼唤着大姐,抚摸着我稀软的头发,一股朴素的温暖扑面而至。
 
母亲是家中老大,大姨称母亲为大姐无可厚非。而我的大姨并不是除过母亲之后排行老二。母亲之后,我还有两个姨,那些年月,姥姥家饥寒交迫,两个姨先后送了好人家。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们,只是母亲时常提起,知道更远的地方还有两个血浓于水的姊妹,在汉中的是二姨,深圳的是三姨。在我幼小的心底,她们与长安相距遥远,我实在感受不到那份来自远方的亲情。
 
于是,大姨成了姥姥家名正言顺的老二。其实,老二最不受人待见,俗语说,老大老小,中间夹个受气包。老大是母亲,大姨下面是小姨,小姨后面是陈家唯一的男丁,我的小舅。自我记事起,大姨便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收拾屋子,洗衣做饭,田间耕作,缝缝补补,照顾姥姥、姥爷,还有年幼的小姨、小舅,忙里忙外,一刻也不得闲,可大姨生来是好脾气,我并不曾看到过大姨有任何抱怨。
 
大姨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性情温和,不急不躁,待人诚恳,为人热情,我喜欢到姥姥家里,多半是因为大姨。我对姥姥和姥爷印象淡薄,约略记得姥爷个子低矮,墎厚壮实,姥姥清瘦,白白净净,去姥姥家,也只有大姨和我最亲近。那时母亲早已出嫁,小姨学习驾驶拖拉机,小舅在外念书,大姨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从来不顾息自己身体。

 
因为大姨,我舍不得离开姥姥家,舍不得大姨。那年我七岁吧,似乎生了水痘,高烧不退,母亲带我去姥姥家,托大姨照顾我。那时父亲刚刚去世,每当午夜时分,我便惊恐不安,常常被恶梦惊醒,实的、虚幻的一股脑儿向我袭来,搅扰得人无法入眠。
 
我和大姨睡,我在炕里头,大姨睡在炕外头,清明的月光照得院子亮亮的,屋子里朦朦胧胧,隐约能看清屋子里的陈设,炕的下边放置着一张长条板柜,我盖着一床松软的花被子。或许是某种诱惑,也或者内急,我突然睁开眼睛,黑暗中,一条人影正撩起卧房与开间的白布帘子,清瘦的父亲正从那道土门走出来,一身白袍子,惨白的面容,无声无息,轻飘飘地走到炕边儿,正俯身探望炕里入睡的我。

我吓坏了,拼命喊大姨,现在想来,我的声音一定是嘶哑的、颤抖的,那个寂静而神秘的午夜,大姨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我看到父亲的身影逐渐隐去。当时我并不怎么害怕,我甚至扭头望着月光微明的窗外,窗外的夜色依旧撩人。

大姨很快苏醒了,她轻声安慰我,平复我恐惧的心理。接连几天,她都是看我睡踏实了,自己才肯入睡。真是累苦了大姨。而大姨那时的年龄不过二十岁吧,却是那样沉稳,并没有惊慌失措,给予我更多的勇气和力量。

 
大姨嫁给了本村的小伙儿,离姥姥家不远。大姨嫁得近是有原因的。姥姥家只小舅一个男孩,人丁单薄,大姨嫁到本村,可以照顾娘家,时时帮衬家里,有个急事,大姨也会第一时间到家,来去方便,这自然是极好的。
 
过年去姥姥家,顺道提着几样礼行去大姨家。姥姥家在村子西南口,大姨家原在村子老宅,一大家子人,后来分了家,姨夫在村西头划了一院宅子,新盖了三间平房,先后生下一双儿女。那年我二十岁不到,见到大姨依然无比亲切。我坐在阔亮的院子里,大姨端茶倒水、炒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我说大姨你别麻烦,我坐坐就走。但她似乎听不到,还在灶屋里忙活,不多会儿,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喷香扑鼻的饭菜端上了桌。
 
再之后,我迁回到父亲的家乡,离小舅家就远了,但我仍时常想起大姨。听母亲说姥姥家的村子拆迁了,大姨在小姨家的那个小区租住房屋,过渡了几年。母亲清明去给我的姥姥、姥爷上坟,大姨和母亲住了很长时间。

 
过了几年,大姨一家搬进了新楼房,小区有商场、超市、小花园,有休息的凉亭、球台,环境有了新变化。今年过年去舅家拜年,顺道去看大姨,大姨住另一栋楼,我和大姨在屋里坐着,时光穿棱,一晃四十多年,大姨老了,满头白发,皱纹横布,但身体还很硬朗。

我们回忆过去的贫穷和艰难,那些关于饥饿的经历。大姨说,那会儿都穷,我记得早晨上学,富人家的孩子拿着白面馍,我拿着你姥姥蒸的苞谷面馍,馍硬得掉渣渣,我就躲在没人的角落,两手托着馍馍一点一点咽下去。苞谷面是粗粮,馍吃一半,就要大口喝一杯水,不然难以下咽。没料想现在生活这么好!贫困生活里走出来的大姨感慨地说。

黄渠头村拆迁后,大姨分了三套房,一楼给儿子,一套自己住,还有一套租了出去,我笑着问大姨,存款多不多。大姨笑着说,够花。

虽然住进了高楼,日子好了,但大姨还是很怀念原来有土地的日子,依然保持着节俭的习惯。今年春节去拜年,远远看见大姨佝偻着身子,站在垃圾筒前翻找有用的废品。走近了,我叫大姨,大姨回头过,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纸箱子,脸上露出了朴实的微笑。闲不住的大姨这样打发自己的日常生活。

我看见大姨嘴唇上的那颗痣。民间有这样的说法,嘴上有痣是福痣,聚财,代表晚年衣食无忧。

回想大姨的大半辈子,说得还真有几份相似。真是一颗福痣,我的大姨,幸福的大姨!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