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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谈创作 | 写作者的骄傲还是骄傲

 置身于宁静 2022-05-25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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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韩东,1961年生,小说家、诗人、编辑,“第三代诗歌”标志性人物,“新状态小说”代表。著有诗集、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随笔言论集等四十余本,导演电影、话剧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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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者的骄傲还是骄傲

写作者的骄傲还是骄傲,只有自卑者终成大器。在写作这件事上, 只有你的自卑是值得一提的,它给你动力,让你知道天高地厚。写作是道,知耻近乎勇。

写诗比写小说强,写小说比写剧本强,写电影剧本比写电视剧剧本强,如此排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不能把它们当成最强最有潜力的事情做?知道差劲你还干,那就不可原谅。无论如何你都得全力以赴,不是吗?

有一种文字,让你佩服,产生自卑感,觉得自己写不了。而有一种文字读了以后,觉着容易,我也能写。我更认同后一种,觉得容易,但真不容易。文字不是用来吓唬人的,它让你产生幻觉, 包括我也能胜任的幻觉。

运动员和球迷是两回事,写作上也一样,写作者和爱好者是两回事。你读再多的书知道再多也没有用,基于阅读产生的自信不说有碍也相当可疑。不知轻重的抱负和对当下写作的蔑视往往由此而来。

若说纯粹,我知道的诗人中小安是一个,是纯粹而不是纯粹性。

后者一般要和某种姿态联系起来才能理解。小安是一个无姿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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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态和立场一样,操作中有其实际效果,进可攻退可守,就像外在于我们的铁,既可作为盔甲也可作为武器。对弱者而言,提供了一种保护,面对强敌就是枪矛。因此姿态之类总是对立的、分明的,富于战斗意味。

我并非完全不赞成写作中的姿态。当它为弱者所用,就是好的。甚至我也很欣赏圈子的氛围,互相支持、取暖以至于激励。但当姿态变成进攻或取而代之的欲望时,它就成了一件坏事。特别是当这种欲望不仅是欲望,并有可能实现的时候,姿态之恶便暴露无遗。

诺奖很好,一个超大的奖,本意应该是褒奖作家、激励写作,而非为文学树立标杆(文学的标杆是由作家树立的)。但竟然会引起我们如此强烈的情绪,在巨大的声名前面好像大家都成了傻瓜。

好的文学往往产生于害羞的人,孤独的性格,忧郁敏感的情绪。在一定程度上这是一种鉴别。好的文字或许可以恣意妄为,但好的写作者周围多半酝酿着某种特别的气氛,内敛、神秘,甚至于某种略带性感的诱惑。

我没有家乡故土,或者文学上的精神家园,死者和离去的人所空出的位置是我所谓的情感源泉,也是写作所需要的根据。

相互敌对的阵营中的战士是同一种人,运用同样的武器和杀戮之心作战。这里没有超越,只有卑劣的胜利和平庸的失败。文学事业在原则上是另一维的。

不要让你的语言失去灵敏性,所以,要纤弱,不是那种收缩的干枯,而是纤维一般具有弹性的纤弱。探针一般刺入所写的世界。白描是个陈旧的概念,我说的不是这个。像卡夫卡一样瘦弱坚韧, 或者像海明威一样清晰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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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千辛万苦地写书,如果还有人喜欢,哪怕是高看,也令人高兴。作者和真实读者之间的情谊是很特别的,是我所理解的不多的美好事物之一。

对读者的藐视源于一种成见,以为作者比读者高等。这是不可能的。你只不过由于一些机缘从事某种不无虚荣的专业,盖房子的就不会瞧不起住房子的。除非住房子的也想盖房子,对对方的挑剔才有一点点道理。

中国没有艺术家传统,也没有作家传统,有的只是文人传统。独立、自由、专业性需从我辈做起,关键是看中年以后。

文人传统在今天假托不存在的知识分子传统,不惜牺牲专业精神。这里的专业精神就是指全神贯注地以创新或者创造为己任。

文人以安顿身心、自我救赎为究竟,艺术家则以毁灭自我的代价寻求存在的意义。这是很大的不同。

阅读不是训练。阅读增加知见,唤起审美的敏感,而训练只在实际的操作中。操作或写作中的阅读是不一样的,能够了解到同行那个“作”的用心。只是阅读不仅是纸上谈兵,也会幻觉大起,伟大的作品虽说不可企及但也似乎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只有在实际操作中,你才会真的被打回原形,知道路有多长你有多贫乏。唯有全神贯注。

你想写作吗?那好。你理解工作的概念吗?理解作者的概念吗?理解作品的概念吗?真的理解吗?在一个流行才子散文化写作的传统里这并不容易。天分、才能、性情、本能、修为等等的聒噪取代了某种创造所必需的前提性认识。

写作首先是手上的活儿。不是说观念、知见、修为等等不重要,而是,只有通过实际操作的训练,所有的这些才可能起作用。干活儿,体力付出也许是写作过程中粗笨的部分,在一个劳力劳心两重天的传统里常令人不屑。我们总是选择轻灵路线,走高端,高屋建瓴,以为智性活动可以取代单调的劳作。

不同情绪的诗具有不同的“波长”,有的波长极具穿透力,有的能抵达深远之地。并不是激烈的东西就长久,也不是长久的东西就尖锐。希望有一种混合、复杂、无以言表的效果。

一个好诗人具备的基本能力我认为有:敏感、专注、悲伤、趋善(对卓越的识别并保持接触),才华、知见、立场以及方式方法等等则在其次。

很想集中精力写诗。光想想就很兴奋。不是维持,也不是扩大战果,也非开辟新的疆土。是重临、重逢。回旋的必要,深入的可能。把阶段变成阶梯,回归变成掘进。将一条直路必死的人生变成某种灵魂出窍的旋律。

所见皆是陈腐的自我感动和肉麻的哗众取宠。冷静、温和和清晰的声音太少了。

仅仅是语言上的平庸恶趣就使我们距真理有光年之遥。

引经据典,动辄名人名言肯定是毛病。开始于不自信,后来成为积习,改起来千难万难。这样的文字或者文风令外行艳羡,内行不屑。

遥不可及的美因遥不可及更加光彩夺目。不是任何好东西都非得经你的手和你沾边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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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逝去的武林》。武人的历史的确比文人的历史好看。武人离庙堂更远,因之离源头更近,虎豹雷音的记述令人着迷。传统中国不仅是士大夫的,也是民间人物的,师徒间秘传授受的神奇和魅力不亚于任何显学。

能得到秘传那还了得?就像是秘密阅读。真理是奥秘,必取其形式和姿态。

读茨维塔耶娃,她的痛苦、她的热情、她的成就以及命运。就像她代替我们吃了那些苦,而我们应该代替她感到快乐才是。苦乐是不可以缩减的,问题是,是在一个写诗的人那里,还是在这个世界上?

读宇向。她的情绪不是在一个句子里完成的,是在一首诗里。有别于那种每个句子都情绪饱和,但所有的句子都在重复的写作;也有别于所有的句子都无情绪,情绪只落于最后一句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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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西川的《够一梦》。比废话写作的倡导者杨黎还要废话,雄辩、滔滔不绝,回头一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或者因何而说,都是“废话”。只是说话的兴奋劲儿犹在目前。我的结论是,西川和杨黎都是这一代人中最杰出的诗人,两人看似对立却殊途同归,或者说是阴阳两面。

杨黎最大的意义在于观念,不可忽视这一点。现代主义以降的文学,观念居于很显赫的位置,甚至成为某类写作的根本。杨黎的写作亦然,不可脱离他的观念阐释加以理解。这也是杨黎给人超前印象的重要原因。将观念和写作实践如此紧密捆绑在一起的, 杨黎不说是汉语第一人,至少也是最顽固的一个。他的诗的确不可拎出来单看。

和西川相比,杨黎的诗甚至不能称作“废话”,而是“言多必失”, 是某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为功。杨黎的语言是某种洁语或者净语,杨黎是剔除者,是有洁癖的人,废话啰唆不属于杨黎。他的方式不是让语义相互湮灭,而是一开始就禁止语义生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对不可能的宣战正是杨黎,这也是他最大和不可或缺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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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言》是一本丰富而充满智慧的书,也是韩东的首部言论集。所谈及的内容从诗歌、小说、电影的创作,到关乎人生、社会、哲学的思考,到对艺术、命运、时代的反思,无不透露着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深刻理解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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