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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千字文>讲记》是李向东老师2018年11月至2019年12月在弘德义塾所讲，日前己整理成书，现正在校对、印制中。现将部分内容予以分享。 毛施淑姿，工颦妍笑。年矢每催，曦晖朗曜。璇玑悬斡，晦魄环照。指薪修祜，永绥吉劭。矩步引领，俯仰廊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今天是最后一讲。 先是“毛施淑姿，工颦妍笑”。这两句是讲美女的。“毛施”是两个人，“毛”是毛嫱，“施”是西施，都是古代有名的美女。不过，《千字文》把“毛”放在“施”前面，说明那时候毛嫱比西施出名。在这以前，古书上也基本是把毛嫱放在西施前面。 先讲这两个人。大家对西施比较熟悉，就先说西施。西施是越王勾践的妃子。勾践战败，她被派到吴王夫差身边卧底，后来帮着勾践、范蠡打败夫差。之后，范蠡功成身退，传说西施跟着范蠡泛舟游海，退隐江湖。这是西施，毛嫱呢？毛嫱也是越王的一个妃子。大家都知道一个词，叫“沉鱼落雁之容”，其实讲的就是毛嫱，这话是庄子说的。庄子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麇鹿见之决骤。”什么意思？形容人长得太漂亮，鱼看到就沉到水底，鸟看到就飞走了。当然，这是“断章取义”。庄子的本意是说，人和动物不同类，人认为是美人，动物看到却吓跑了！我们不管那么多，“毛施淑姿”就是讲两个人漂亮、美——典型的淑女形象。 “工颦妍笑”呢？先问一个问题：西施姓什么？姓施！因为住在村西头，所以叫西施。村子里还有一个姑娘，也姓施，住在村东头，所以叫东施。说到这儿，大家都知道了——“东施效颦”嘛！这也是“工颦妍笑”的来历。“工”，就是擅长。“颦”，是皱眉头。“工颦”，就是擅长皱眉头。这个故事也是庄子讲的。都说道家出世，但是庄子喜欢拿美女说事。他说西施是“心急而颦，人见而美之”。就是说，西施有心口疼的毛病，可能是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什么的，所以总是皱着眉头，捂着胸口，让人怜爱，反而更漂亮了。东施本来就是个丑女，她看到西施捂着胸口，很娇美，也学着皱眉、捂胸，结果更难看了。其实，耐看的人怎么看都好看，“病西施”也是一美。当然，这样的人笑起来，就更好看了，这就是“妍笑”。 这里有一个问题：刚才我们说，南北朝以前毛嫱比西施更出名，但是后来为什么西施成了四大美人之首，而毛嫱却没几个人知道？ 中国人讲：自古红颜多薄命。每个朝代灭亡，往往会有妲己、褒姒、貂蝉这样的人，甚至有人把国家兴亡跟这些人搅在一起，说什么“红颜祸水”。这肯定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一个朝代不会因为一个美女就亡了，那国家就太脆弱了，这里面是制度问题、社会问题。只不过，无论权势也好，财富也好，都是人们极力追求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对其他美好的事物也有强大的吸引力、支配力。大家看一看朱元璋传下来的画像——那大长脸，跟驴脸似的，还“凹扣”着，多难看！但是，几代人之后，你再看人家的子孙，一个个“帅”着呢！因为皇家血液里不停有“美女”成分加入。都说苏、杭多美女。为什么？因为皇权在那儿，天下的美女也都往那儿聚！“红颜多薄命”，就是因为美女总往“宫里”跑，一遇到乱子，当然会“薄命”。比如说西施，一生其实挺悲惨的。一开始是农家女，因为长得漂亮，被送进王宫。后来，勾践又把她送给夫差。夫差被灭后，传说又跟着范蠡走了。确实是“红颜薄命”！但是毛嫱呢，有什么事？没有什么具体事，也就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妃子。也就是说，谁身上有话题，谁传播的年代就越远。戏剧理论有一种说法：戏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在你面前毁掉！自古至今，中国流传下来的戏剧、莎士比亚的戏剧，哪一个违反了这一点？！把美好的东西毁掉，对人的心灵震撼越大，流传的年代也就越长。这就是西施后来比毛嫱更出名的原因。当然，这也涉及一个既普通又重要的人生哲理：平平淡淡才是真！ 下面是“年矢每催，曦晖朗曜”。“矢”，就是箭。我们常说，时光如箭，岁月穿梭，讲的就是这个意思。“曦”，是太阳光。现在很多小姑娘起名叫“晨曦”——早晨的阳光。“晖”，是太阳光环最外那一层。“朗曜”，就是明朗。 这里面有个问题：为什么叫“年矢”？为什么要说“时光如箭”？这涉及古代一种计时方法，也就是漏壶计时。“漏壶”就是壶下面有个小孔，往下滴水，壶里有一个刻度，指示刻度的是一个上下浮动的小箭，也就是“孔壶为漏，浮箭为刻”。“年矢”，其实就是那个指示刻度的“浮箭”。 再下面是“璇玑悬斡，晦魄环照”。这两句跟古代天文学有关系。 《尚书》里有一句话，叫“璇玑玉衡”，《千字文》讲的“璇玑”就是从这里来的。这两个字自古解释很多，其中最主要的认为，“璇玑”就是北斗星——北斗星一共七颗，北斗七星嘛！其中第二颗和第三颗叫“璇玑”，第四颗叫“玉衡”。这是讲“璇玑”。“悬”，就不用讲了。“斡”，有一个词叫斡旋，就是在敌对两方之间调停、周旋。“悬斡”，就是悬在空中来回旋转的意思。有人说，“璇玑”是古代一种混天仪，用来模拟天象。不过，联系上面的“年矢每催”，我觉得它还是讲更基本的意思：北斗七星——“勺星”在天上不停转动，还是讲岁月流逝。 “晦魄环照”的“晦”，是每月最后一天。古人把一个月——从月缺，到月圆，再到月缺——分成很多部分，也有很多称呼。其中，最重要的：每个月第一天叫朔日，十五叫望日，最后一天就叫晦日。“魄”，也是这当中的一种称呼，非常古老，甲骨文里有这个字，《尚书》里也有“哉生魄”的叫法（“哉”是语气词）。那么，“魄”是什么呢？刚才我们讲，十五满月的时候是望日，第二天月亮就会少一点，因为有一部分被遮住了，不反光，这不反光的部分就叫“魄”，所以“生魄”就是十六——月亮开始有不反光部分的那一天。“晦魄环照”，就是讲从每个月最后一天到十六，来回往复，还是讲时间流逝、往复运行。 再下面是“指薪修祜”。“指”这个字需要解释一下。实际上，这是一个通假字，应该是松脂的“脂”。“指薪”，就是有松油的木材，可以做火把用。这两个字也是从《庄子》里来的——“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就是说把木材当做火把烧，最后会烧成灰烬，虽然火把没有了，火却一代、一代往下传，没有穷尽。我们经常说“薪火相传”，就是从这里来的。“祜”，是福、福禄的意思。中国人讲五福，就是《尚书》讲的“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修祜”，就是希望通过积德、修善，把五福像“薪火”一样，一代人、一代人传下去。 然后是“永绥吉劭”。“绥”，是安宁。“劭”，是美好的意思。这一句还是讲，要把平安、吉祥所有美好的事物一代、一代传下去。 中国人说话很有意思。这里讲“指薪修祜，永绥吉劭”，那边又说“富不过三代”。比如：这个“火把”，你可以给下一代人留下一个特别“好”的“火把”，但只要是“火把”，早晚有烧尽的时候。我们都希望“指薪修祜，永绥吉劭”，把“福禄”一代、一代传下去，问题是怎么做到？我们讲过很多次了——“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实际上，这就是中国人的文化、老祖宗传承几千年的智慧。物质的东西传不了多少年，“火把”总有烧尽的时候，钱财总有用完的时候，朝代总有更替的时候，这是自然规律，没有人能违背。能传下去的是什么？“火”，“火”象征的那种精神！《周易》里讲，“厚德载物”。什么是“厚德”？就是诗书、忠厚。只有这些东西，只有“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才能把我们的民族精神、把“火”种传下去。 能做到这些，下面就是“矩步引领”。“矩”，是方。“矩步”，就是方步，人要稳重嘛！“领”，是衣服领子。“引领”，就是昂首挺胸。“俯仰廊庙”，如果能把“火”种一代、一代传下去，后人就可以“矩步引领”地到宗庙祭祖。 “束带矜庄，徘徊瞻眺”。这两句还是讲祭祀。“带”，就是大带、腰带。前面讲过，外国人的礼仪体现在领带上，中国人的礼仪体现在腰带上。我们经常说“搢绅”、“绅士”，这个“绅”就是“带”。“束带矜庄”，就是讲，在这种正式场合，一定要把大带系端正，外表也要庄重、严肃。“徘徊瞻眺”，是说行礼过程中，无论“徘徊”散步，还是“瞻眺”观望，都要注意仪表风范，举手投足要合乎礼节。 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徘徊瞻眺”什么？秦始皇的后代在哪里？汉武帝的后代在哪里？唐宗、宋祖的后代在哪里？都没有了，俱往矣！但是，孔子的家族还在延续，孟子的家族还在延续，范仲淹的家族还在延续，曾国藩的家族还在延续。他们的后人千百年来“薪火相承”，谱脉不断，靠的是什么？精神的传承，诗书、忠厚的力量。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最核心的内容。 《千字文》到这里，就快结束了。下面四句，是周兴嗣讲的客套话。 人要谦虚，对皇帝更要如此！《千字文》是梁武帝让编的，现在编好了，要给皇帝“回个话”：您吩咐的书为臣编好了，但是“孤陋寡闻，愚蒙等诮”，我知道的不多，孤陋寡闻，是愚蒙之人，就等皇帝您看看哪里写的不好，讥笑、讥笑我。我能知道的，也就是“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说到“焉哉乎也”，想起了孔乙己。孔乙己整天一嘴“之乎者也”，一副穷酸的样子，被人耻笑。传统文化到他这里，仅仅变成“几个词”，这确实是一种悲哀。但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实质的内容并不是“焉哉乎也”，甚至不是书上写的那些字，而是一种精神——一种“薪火相传”、活的精神，这才是我们最应该继承的东西。如果这些没有了，我们也就不是中国人了！ 《千字文》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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