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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山文史】王生林:我跟“人民公社”三六九

 二少爷收藏馆 2022-06-01 发布于广东


人民公社好

横    山    文    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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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第47期

我跟“人民公社”三六九

文‖王生林

初识“人民公社”

“公社”是一种经济或社会组织形式,古今皆有,不过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不断异化而已。原始社会时,大伙聚在一起共同劳动共同生活,叫氏族公社。进入阶级社会,公社作为自治组织或政权组织被延续下来,如欧洲早期资产阶级公社,法国1871年无产阶级巴黎公社,我国1927年工人阶级广州公社等。本文要说的“人民公社”,那是1958年我国农村在农业合作社基础上联合组成的农工商相结合的社会经济组织。那年,毛泽东在看到某地农民组织“人民公社”的报道时,一拍桌子说了声“人民公社好!”这可不得了啊,那是金口玉言啊!瞬间,“人民公社好”便像原子弹爆炸一样惊天动地,“人民公社”也同总路线、大跃进一起成为飘扬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的三面红旗,大办“人民公社”如同乘飞机、坐火箭、超英赶美的大话一样在山南海北发酵,便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亩产两万斤的浮夸一起在全国每一寸土地上冒泡!于是没出几个月,全国农村实现了“人民公社”化。很快,“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万岁”等标语口号写满了村村寨寨,喊响了山山坬坬;“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公社是根长青籐,社员都是籐上的瓜……”等歌声响彻了大江南北。我的家乡龙泉墩高级农业合作社也同全国全省一样,在这一片“人民公社好”的呐喊和歌声中加入了榆林县芹河“人民公社”,成为该公社的一个生产大队。没过两个月又被划入二石磕“人民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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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热情和冲动毕竟不能代替理智,陈年旧例也无法照搬照抄,一轰而起难免滋生这样那样的纰漏和毛病。为了指导“人民公社”走上正轨,中央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出台了一系列纲领性文件,明确规定“人民公社”是我国农村政社合一的组织,它既有组织经济活动的职能,又有基层行政职能;它实行公社、大队、生产队(群众习惯称小队)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管理模式和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分配原则。从此,“人民公社”被规范化、模式化了,“一大二公”成了它最突出的特点和最显著的优越性。

为公社献点绵薄力

“人民公社”降生时,我还是个初中三年级学生,虽然少不更事,但三面红旗同样飘扬在我心中,撩拨着我的灵魂。老校长黑义忠更是与时俱进,因势利导,组织全校师生走出校门,为三面红旗增光添彩,首先是为新生的“人民公社”添风补雨搞秋收。我们班被分在五龙山公社王树峁生产大队。到大队后又按生产队分成几个组,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社员出工我们出工,社员干啥我们干啥,割糜子,砍谷子,刨洋芋,拔黑豆,栉风沐雨不停工,披星戴月搞夜战,跳沟越涧不掉队,爬坡上坬打冲锋。手掌磨起了泡,扳根圪针放出黄水接着干;豆夹刺破了指,擩在嘴边吸干血珠再跟上。虽然又苦又累,但你说句戏语他逗个笑,大家一起学驴叫,马上就不觉得累了;有时真想仰面睡在山梁上,闭上双眼眯一眯,那怕是一分钟,但一看见地畔上飘扬的红旗,一听见社员们吼起劳动号子,立马就来了精神。就这样我们硬是咬着牙不说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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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我们班又奉命去支援大炼钢铁,阵地转移到了殿市。这里是县上的炼钢基地,周围几个公社的干部社员,除留少数收秋外,全都集中在了这里。你看那阵势,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红旗招展,炮声不断,烟喷雾罩,烈焰冲天,这里一堆矿石,那里一堆废铁,这儿一堆炉渣,那儿一堆黑炭,这边炉火正猛,那边钢花飞溅!进入这个环境,不由你不心潮澎湃,不由你不万分激动。这里实行军队管理,我们班被编成一个排,具体任务是砸石蛋,就是把山上炸下来的大石块用锤子砸碎,以便入炉冶炼。领到任务后,排长又把我们分成几个班,以班开展劳动竞赛,一天一评比,争夺流动红旗。大家的集体荣誉感很强烈,劳动热情相当高,头不抬,手不停,为实现1070万吨钢铁咬牙关!汗流浃背湿衣衫/劳动号子震山川/你追我赶争上游/超英赶美闯大关!谁编的顺口溜迅速传遍工地,极大地鼓舞了大家的斗志,一场热火朝天的劳动竞赛在全工地展开。

为扶钢铁元帅升帐又战斗了一星期,收兵时大家都很疲惫,不少同学还挂了彩,有砸伤脚的,有碰破手的,不过人人个个心都是热的,都为给国家给公社献出绵薄之力而自豪,都为受到劳动锻炼而自慰。

吃一回公社食堂

在三面红旗迎风飘扬的那些年代,我父在基层供销社当主任,我们一家人跟着享受市民待遇,客居巴拉素。1958年放寒假后,我恋祖母回到了她的身边龙泉墩。原来兴致勃勃奔她而去是想临年逼节嗅到了年饭香,去享受口福。没想到一回去等上个“人民公社”大办食堂,人人吃食堂,户户家停伙。回去那天下午祖母打发堂妹去食堂给我报了灶。开饭时,堂妹带我提了两个饭罐到食堂去打饭。食堂办在小队饲养室。这饲养室原是一家姓樊的人家因穷得过不下去走了老山撂下的三间破烂不堪的土坯房。成立农业社时,集体稍加收拾,隔出一间作了库房,另两间作了饲养员歇脚处兼生产队集体用房。队里办食堂时,它又被赋予了新的用场。有人不满合作社,吟诗讽喻道:房子虽破有灵风/喂人喂驴都好用/藏污纳垢龌龊事/一屋多用立大功!此诗一出笼,引起极大轰动,被公社定性为反诗,作者遭到无情批斗,不是因其行将就木,几乎被请进班房。这是后话,不提也罢。我同堂妹到食堂进门一看,满屋子烟喷雾罩,隐约见里边砌了偌大一个锅台,坐两口大锅,挨墙安几条腌菜瓮和盛水缸,靠锅台还安一块切菜案。一男一女两个像伙夫的各执一柄长把勺在锅里不停地劐搅,几个端盆提罐的社员一字儿站在地上,像是等着打饭。我和堂妹自觉排在队伍后面。

开始打饭了,今天的饭是糁糁和菜饭,其实叫酸菜汤更准确,因为那里边主要是水和酸菜两样食材,间或有一块洋芋圪瘩,至于糁糁只在菜叶上粘那么几粒而已。那俩伙夫一个收签,一个打饭,每份两勺,很快轮到我们。我们家人多,连我九个人,不满打下两罐,够我俩提了。多数人打上饭带上走了,当然也有例外,我的一位叔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种,他打了一老碗,就往门圪崂一蹲,唿哩唿咙眨眼间就解决了。

我俩回去后,祖母说,先吃点垫垫底,等会儿你二妈回来再做得吃。我很不理解,但听祖母的话,只舀了半碗吃了几口,一咕嘟酸菜水味。这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了,二大二妈下工回来,从一只缸里掏出两碗黄米,放着火捞成饭,又将食堂提回的酸菜汤里的稀水滗出,再加油和调料重新烩出,拌着米饭吃,可口多了。后来,我才知道,食堂打回的饭多数人家都是重新加工后才吃,因为不回炉难以下咽。当然,公社食堂的饭也不是都难下咽,就我们队这个食堂那天过腊八,杀了一只羊,做了两大锅糊潦饭吃着就特别香。

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就在这天县上和公社来了几位领导,说是视察公社食堂。队里事先特意贴出几条红标语,其中一条是“食堂是“人民公社”的心脏!”可惜这颗心脏也太脆弱了,还没到春暖花开就停止了跳动。

我在老家住了十来天,吃了十来天公社食堂。那天,父亲来接祖母跟他一块过年,我也随他们一块儿回到巴拉素,从此再没有尝到公社食堂的酸甜苦辣。

当一回编外社员

龙泉墩大队有好几个在外上学的发小,1959年暑假,大家都回到了队里,相约去找队长,请求当一回社员,为集体做点什么。队长是我本家的叔,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一毛口袋,但精明能干,特别会用人。他听我们几个说明意愿后,稍一皱眉就给安排了两件事,一件是到夜校去给社员教识字教唱歌;再一件是在崖崖坬坬刷写大幅标语,交待完任务后还反复嘱咐要注意安全。

我们听了队长的安排后,脑子都转开了,教识字,没问题;教唱歌,也能行;刷写标语嘛,内容我们自己拟,梯子凳子我们家里拿,只是颜料、刷子哪里找?我们提出后,队长双手一摊,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接着伸手摸摸我的头,莞尔一笑,转身走了。那意思是说,这还用问我。我们商量了一下,只好自想办法。

晚饭后,我们按各人居住情况分头到就近的夜校去上班。我负责的是第一生产队夜校。说夜校,其实还是那个黑古隆咚的饲养室,炕头摆一张小炕桌,桌上放一盏小油灯和一块小黑板。我盘爬坐在桌前。炕上地下挤满了男男女女,有蹲的,有坐的,有啦话的,有逗笑的,有打情骂俏的,好多男人嘴里噙一杆旱烟袋,呛人的旱烟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咳嗽声此起彼伏,不时还传来孩子的哭声。一句话,环境恶劣,秩序混乱,灯光昏暗,吵声不断。就在这种氛围里我开始作业。我先用粉笔在小黑板上大大写下“人民”二字。按照教学计划,这一礼拜要教会“人民公社好”五个字。我把小黑板高高举起,不停地变换角度,一边说一边高声朗诵,让大家跟着我念。念几遍后再说笔划笔顺,要大家用指头在空中或大腿上划。可没一会儿就传来了拉鼾声,竟管小队长不时提醒大家注意,但还是没用。我意识到大家对识字没多大兴趣,于是改成唱歌。按照教学计划,暑假一个多月时间要教会《东方红》《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好》《公社是根长青籐》《五八年大跃进》五首歌,今天先从《东方红》开始。我问大家《东方红》会唱吗?稀稀拉拉传来几声肯定的回答。于是我起了个头让大家唱一遍,“一、二”喊出后,还真有几个唱出了声,但走调不说,还七高八低,三快两慢,凑不到一起。不管怎样第一段还是唱了下来,到第二段干脆乱了套,没唱两句便转为哄堂大笑。我忙叫停,重开头一句一句教。就这样,我一会儿教识字一会儿教唱歌,直闹腾了半夜,见不少人都七倒八歪去见周公了,才宣布放学。这夜校办得很不如人意,但一直坚持着,直到我们开学离开。让我不解的是,大家虽然到校睡觉,但都不误。后来我揭开了这个谜底,原来是一次夜校半天工分的诱惑。

晚上教夜校,白天写标语,这是我们的总体安排。有关颜料和刷子,我们解决的思路是颜料靠烟毛,刷子靠沙竹。那天,大家动手,东家进西家出,挖炉灶,掏烟筒,烟毛挖下还得用水和。这和烟毛可不是件容易事,真叫出力不讨好,稍不留神,飞得满天都是,一天下来个个变成了黑猩猩,浑身上下只留两只眼睛。更气人的是这样制成的颜料写在墙上一遇雨便流了,洼眉二道哪能认得出来!怎办?正在我们无可奈何时,王大爷告诉说要加胶水。于是我们又派人跑了20多里地到二石磕供销社买了二斤胶,回来炖好和进去,可过了一会儿这烟毛水又结成了冰冻!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再问王大爷,他笑笑说是胶和多了。于是我们再重新来。经几次试验,终于掌握了绝窍。颜料问题解决了,再绑刷子。我们队周围沙梁上到处长的是沙竹,大家出去不一会儿就挽回几大捆,回来摊在红日头地晒干,稍加整理便可加工了,你搓绳,他扎把,不大一会儿便扎成不少刷子。

万事齐备,只欠动手。我们把人分成两组,每组负责两个队。你看吧,有的和烟毛,有的递颜料,有的扶梯子,有的刷标语。我和我一位兄长在学校就是出板报的刷子,自然成了执笔大师,写的都是美术体。就这样不到半月时间,全大队宜写标语的墙壁上都写满了醒目的标语,“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毛泽东思想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三面红旗万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们大队简直成了标语的海洋。

那些天,我们当了一回公社社员,确切地说是编外社员。编外也好编内也罢,总为制造我们大队的政治氛围,为活跃我们大队的文化生活,为提高我们大队社员的文化素质出了一份力,受到了队长的表扬。我们觉得这个暑假过得有意义,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高兴。

回乡入社当农民

1960年,由于左倾冒进和自然灾害,再加苏联逼债,年轻的共和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人民生活苦不堪言,城里有人呐喊“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于是全国开始了市民下放。我家那时客居榆林县红石桥,下放后自然成了红石桥公社社员,被编入红石桥大队。两年后,由于父亲工作调动,再加我也高中毕业,面临返乡当农民的境遇。于其在他乡低理下气地混,还不如回自己老家理直气壮地当,于是一家人从红石桥迁回龙泉墩。就从那时起,我真正成了二石磕“人民公社”龙泉墩大队第一生产队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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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社时,我还是个刚走出校门的学生,体质羸弱不说,好多农活都不入门,得从头学起。那时,社员们为集体干活积极性不高,出工不出力,“自留地里打冲锋,生产队里磨洋工”,可我不能,时时处处都得用心用力。我又是个自尊心比较强的人,生怕别人看不起说不然,因此一开始就不敢撒奸,出力活扑坎着干,技术活学着干,人家出五分力,用五分心,我足足得出十分力,用十分心。那些天,我真体会到什么叫精疲力尽,顶烈日冒狂风全不要说,光起五更睡半夜,数着星星搞夜战就让人受不了。说句丢人话,每天收工回家连坑楞也爬不上去!罪是受了,可本事也学下了,没出一年,基本农活都打不下马了,跟他们一递一根扳肋肢,掏地、拿粪、挖壕、揲墙、耧畦、耙地、锄草、挽麦、背谷、打场、刨洋芋、拔萝卜、挽黑豆、扳玉米,他们能干的我都能干。由于我肯出力,善于学,做什么都有模有样,事事都能靠得上,从大队到小队,从干部到社员,都不把我当搊前囊后中看不中用的白面书生看了,一古脑儿给我搁了好几付担子,大队团支部书记、小队出纳、保管、耕读教师、记工员等等,虽然这都不是什么有职有权的官,有的还是恶水罐子,但从中可以看出大家看得起我,信得过我,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就这样,我度过了三年真正的社员生活。

三十斤高粱一碗汤

刚回老家没住处,挞了三间土坯房,将就有个遮风蔽雨的地方。更严重的是母亲的病已入膏肓,别说是参加劳动做家务,就连自己也顾不了了!亲戚邻居都催我快讨个媳妇,说娶回媳妇一可冲喜,让娘的病快点好;二可做茶打饭,减轻娘的负担。于是我急急忙忙瞅得个媳妇娶过门。可母亲没这个福分,没过三个月便离我们而去。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母亲走后不久,祖母也去了,没过一年又合葬祖父母。接二连三地盖房子、娶媳妇、葬老人,别说是我们豪无根基的单门小户,就是豪门大户也够呛啊!没等缓过气来,讨债的踢蹋门坎,可拿什么还呢?即使一家人把嘴都缝上,也力不从心哪!那会儿唯一指望在队里,可队里压根儿又没指望,正像俗语说的“有蜂(分)没蜜”啊!劳动一年,到头来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轮到社员掬一掬!前一二年,不少地方出现饿浮肿现象,为缓解饿肚子问题,政府放开了“十边地”。人家有苦水会来事的抓住这一机遇,还真解不了燃眉之急,而我们却十边连一边也没沾上。队里分不来,十边地没沾上,又欠了一屁股债,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打头风!想吃点谷稙芷、荞面叶、粗稻壳、玉米芯也没处寻!没得法,刚过门的媳妇每天起五更跑到五六里外的白家海子王家壕掏苦菜,赶天明回来搓把粗糠面入锅蒸成糠菜饼子,半生了熟挖一块边走边吃,风风火火去上工。

队里见我家实在熬不下去了,给评了30斤救济高粱,可要到三四十里外的樊河粮站去领。我于是请了一天假,一早起来喝了半碗玉米芯炒面糊糊朝樊河赶。背上救命的高粱淌过无定河一步步挪到二石磕已过晌午,连饿带累一步也走不动了,硬着头皮闯进路边一户人家想讨口浆水。进门见这家主妇正在地下忙活,捞出半盆黄米饭,烩出一锅嫩白菜,满屋飘香。我厚着脸皮自我介绍说我是过路的,又饥又渴,想讨点水喝。那妇人看我面黄饥瘦,起了恻隐之心,二话没说舀起一碗捞饭汤,和了半勺菜递给我。我再三感谢,霍里霍朗倒进肚里。就是这一碗和菜汤支撑我七十里路上背回那30斤红高粱,又是那30斤红高梁救了我一家人性命。

饿时吃一口,强出饱时吃一斗。我永远忘不了那30斤红高粱和救命的共产党!也永远忘不了那好心的婆姨和那一碗汤!

站上讲台的农民

1965年,二石磕和波罗两个公社合二为一,我们村成了波罗公社的一个大队。那年刚入秋,我突然接到波罗公社领导捎来的口信,说我被聘为二石磕农业中学教师,要我尽快去学校报到。接到这份口信后,我一头雾水,不知是怎回事。更重要的是觉得这是颗烫手的山芋,接吧,我那时已有一个孩子,我去了,撂下她们娘俩,又要队里劳动,又要顾家里孩子,怎顾得过来;不接吧又觉得可惜,这是不是我王某人跳出农门的机遇,是不是我姓王的人生道路上的转机?思虑再三,决定先去看看,不行再回来。到学校一问,人家说,想来的人扑烂骷子,我是经公社和学校认真考察后才选定的,劝我别不识好歹,错失良机。我回家后又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咬着牙接受了这份赐予。把娃他三姨接来家边带孩子边作伴我便离开,从此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路。不过,这条路走得也并不顺当,转弯了好几年才踏上了正轨。

一开始,我的身份还是“人民公社”社员,一月工资21元,给队里交9元副业,记一个全劳力工分。其实这很不合算,一天交3毛,到秋后分回的还不足1毛,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制度。还有,因为口粮在家里,学校起伙还得从家里背,粗糠面又拿不出手,家里本来就没粮,又添了他姨一张口,仅有的一点细粮又让我背走,叫她娘们几个怎过活!

家里苦难熬,我在门外怎能安心。但揽君是君,揽臣是臣,既然揽下这活就得负责任,就不能误人子弟。那时农中和小学在一起,是个戴帽学校。我名义是农中教师,实际除了农林专业课外,我农中小学什么课都教,不仅教文化课,还和同学们一起上八台界引水拉沙,拉土垫地,下大河湾撒籽种稻,灭虫除草。教学对我来说本是个门外汉,但我牢记“有志者事竟成”的箴言,就像初当社员学农活一样,狠下决心,在实践中学,边学边干,不出半年便成了骨干,深受师生欢迎和领导器重。

跌宕起伏入另册

就在我初登讲台不久,榆林县开始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俗称“四清”运动。横山虽未安排,但打黄牛震黑牛,我队又是榆林近邻,那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的阵势怪吓人的。特别是我父当时在榆林县城关供销社书记主任一肩挑,很快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轮番批斗,受尽凌辱。转过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社教”“文革”合并进行,我父又被造反派穷追猛打关进牛棚,直到两年后才被解脱出来。

也就在我父于榆林戴纸帽、“坐飞机”之时,我在横山参加了为期80天的教师集训会。按当时形势,我该列为“黑五类”“狗崽子”挨批挨斗。但横山没这样对我,不仅没另眼相看还给我臂上套了个“红卫兵”袖章。这次集训会揪斗了几十名“黑邦”,我们波罗组揪出了二石磕学校负责教师胡殿杰。该胡是旧知识分子,同民国时一些社会名流有过接触,就因为此捕风捉影说他是国民党特务,猛批猛斗几十天。几个月后因找不到反革命证据被退回学校就地改造,但学校早已停课闹革命,红卫兵小将有的上北京,手挥红宝书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有的下延安、赴井岗,搞革命大串连;有的回农村,发动造反派揪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有的高举造反大旗组织战斗队,相互厮咬搞武斗;也有的借“破四旧”名义大搞打砸抢,只有我们这些树叶下来怕砸头的“胆小鬼”缩着脖子蹲在圪崂避阴晾。至于那姓胡的,当然规规矩矩搞卫生,哪敢乱说乱动乱骚情。

到1968年冬,山东“侯王”喊出“打回老家去,就地闹革命”的倡议。翌年春,好多基层教师返回家乡,像我这样本来就是农民的教师,鼻子流口顺顺回到了已改名先锋大队的戴帽学校,成了一名挣工分的民办教师。

就在我回队的前前后后,全国开始民主革命补课,清理阶级队伍,挖叛徒,补捞地富成分。先锋大队最显眼的目标数上了我们家。毕竟“那会儿数你们家的土地多,毕竟你们家过去雇过揽工的,你们不上谁上,一户也捞不起怎向上面交待?”于是造反派头头想尽办法找茬茬,撒出人马搞调查。但事实难以改变,剥削率怎也算不够,不得不骂声她娘长出口气。帽子戴不上臊气总得沾点吧,于是把我家从贫下中农阵营中排挤出去,理由是当年划成分时只说是中农,又没说是下中农,这不就留下了富裕中农的嫌疑了吗?尿脬打人臊气难闻,虽未打入十八层地狱,也让你抬不起头。不过,乌云终究难遮太阳,随着父亲的平反复职,特别是“四人帮”的覆灭,我们又回到了贫下中农队伍,同其他社员一样扬眉吐气了。

时来运转喜事连连

1970年,毛主席发出最高指示: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习解放军。横山是个农业县,“抓革命”的方向自然是学解放军,“促生产”的重点当然是学大寨。学解放军的关键又是背诵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而学大寨的重点则是农田基建打坝修梯田。你看哪人人身着绿军装,个个胸别主席像章,时时手捧红宝书,事事遵循最高指示。其实这个风潮早几年就已形成,今年不过再次逐浪高。至于学大寨那更是横山人的拿手戏,最典型而朴实的经验是“突出政治加撺”。你看哪,全县上下到处是炮声隆隆、红旗招展、车水马龙、尘土飞扬的火热战场,到处是高山低头、河水让路、改开换地、大干快上的豪迈气慨,到处是白天黑夜连轴转、挥汗如雨不停歇、过罢三十接着干、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冲天干劲。与此气氛不太协调的一件事是割资本主义尾巴,可怜那些老奶奶为了换点点灯油,在院子里养了两只老母鸡,为了填肚皮在房前屋后种了几颗瓜菜,那些老实巴交的老农人见田边地头有点闲散地觉得可惜栽了两棵小树,见墙角空着个小栅栏认为浪费喂了一只奶山羊,都被认为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资本主义复辟,物被割除人被批,有点人人自危。

转过年,我个人有点时来运转,喜事连连,一喜中国共产党接收我为她的成员,我多年的心愿得以实现;二喜通过考试跳出农门,转为公派教师,这也是我多年的夙愿;三喜由基层小学一下调进县域第一学府横山中学。这我虽然没曾梦想,可起码说明我的教学工作,我的为人处事得到了县教育局和横中领导认可,也应该是件喜事吧。

我到横中时,正遇高七三级新生入学,领导给我分了两个班的语文课和一个班主任,还兼了一段几个班的政治课。我有几把蛤蟆水我自己清楚,给我压这么重的担子我很心虚,好在有杨浩甫主任的支持,有黑义忠(后两年)、张景明、郭振英、王自政等恩师的指点,我的心才稍微踏实了些。那时,横中复课才一年,学校到底怎么办,还在摸索阶段。主席指示,学生不仅要学文,还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那几年,根据最高提示和学校安排,我就带领学生批过教育回潮,搞过评法批儒、批林批孔,也带上学生上耳树渠平整过土地、过稻地沟开挖过鱼池,帮朱家沟大队收过庄稼,为李家坬大队修过梯田。到1973年,我不仅担任教学任务,还担任了校党支部委员、团委书记、政工组长等重任,被评为模范教师,出席了县上的先进工作者会议。

陪“人民公社”到解体

1975年后半年,县委调我到宣传部工作,这是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三个里程碑。一到宣传部遇上个“反击右倾翻案风”,说白了就是批邓啊!党的宣传部门只得跟风跑。到1976年又遇多事之秋,先是三颗巨星陨落,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紧接着粉碎了“四人帮”,全党全国又欢欣鼓舞。转过年,全党全国掀起“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开始恢复,全党开始拨乱反正,历年来积攒下来的冤假错案得到平反,我亲手为横山1957年错划的24名“右派分子”平了反,落实了政策。1978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的工作中心开始转移,由阶级斗争转向经济建设,安徽省小岗大队18户农民踊动起来,拉开了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序幕,“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从根基上发生的动摇。

1981年冬,我被提拔到党岔“人民公社”任党委副书记、管委会主任,刚赶上为“人民公社”送终。那些天,我受公社党委安排跑遍了全公社18个大队,在“分田单干”的矛盾冲突中摸爬滚打,最让人头疼的是多数社员强烈要求赶快分,彻底分,而多数队干又反对分,不给分,而且排天骂地,“哪里冒出的败家子,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退到解放前!”遇到这种情况,我只能组织学习中央和上级文件,反复做思想工作,引导大家统一认识,顺潮流而动。经过一冬工作,赶1982年春耕,全公社18个大队都实现了家庭承包责任制。

1982年秋,我还带领部分公社干部和18个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村长)赴辽宁章古台林场考察学习人家栽种樟子松的经验。章古台的土壤、气温、雨量都跟横山差不多,人家能让樟子松长满山山坬坬冬夏长青,我们为什么不能!回来后,公社统一给各大队下达了栽植樟子松的任务,请林站技术干部帮助搞好规划,落实苗木。当年秋和翌年春分两批进行了引种。这次尝试虽因经验不足,成活率不太理想,但总算闯出了一条路,为后来大面积引进樟子松先走了一步,也算是“人民公社”的临终献礼吧!

2021年4月

注:此文摘自横山文史资料第二十八辑《难忘的岁月--横山县“人民公社”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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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图片来源于横山区政协文史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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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山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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