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三面红旗
刮五股歪风
刘金廷
人民公社刚刚建立，大张旗鼓宣传“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向共产主义迈进！”一九五八年五月，中共八大二次全会通过了毛主席提出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全党全民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为加速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奋力拼搏。五八年初，提出了“生产大跃进”的口号，农业以粮为纲，工业为钢为纲，高计划指标，采取强硬措施，加快发展建设，超英赶美，跻身世界前列。人民公社实行生产资料公有，生活资料平均分配，发展生产，共同富裕，尽快建成社会主义。高举三面红旗的愿望是好的，把国家建设得繁荣昌盛，人民生活得幸福美好。由于思想左倾狂热，行动急躁冒进，超越时空，脱离实际，刮起了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强迫命令风、特殊化风。这五股歪风，吹得人们晕头转向，心灰意冷，造成了一场大灾难！
共产风。公社化之初，大肆宣传“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人民公社一大二公。”“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等口号。在人民公社内部，取消私有制变为公有制，取消按劳取酬变为平均分配。在公共食堂，呷饭不要钱，公社有粮发。在生产队劳动不计酬，劳与不劳一个样，多劳少劳一个样。社员们做事抬起打喊，放倒歇气，出工不出力。劳动积极性被共产风刮走了。
浮夸风。在那“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大跃进时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九五八年六月廿日《人民日报》报导了河北安国县甫娄底乡卓头村农业社创小麦亩产五千一百零三斤的高产记录。接着各地报刊争相报导粮食高产“卫星”。青海柴达木盘地赛什克农场第一生产队小麦最高亩产八千五百八十六斤。广西环江县红旗公社稻谷最高亩产一万三千零三十五斤。湖南浏阳县大瑶人民公社红薯最高亩产一百五十万斤。八月廿七日《人民日报》刊登中共中央办公厅派赴山东寿张县了解情况的同志写的一封信。信中说，今年寿张的粮食单位产量，县委的口号是“确保双千斤，力争三千斤”，但实际上在搞全县范围的亩产万斤粮的高额丰产运动，一亩地要产五万斤、十万斤以至几十万斤红薯，一亩地要产一至二万斤玉米、谷子。在党报的宣传鼓动下，各地争放高产“卫星”，喊空洞口号，搞形式主义。《邵东报》五八年十一月八日报导：石株桥大队放晚稻高产卫星，一亩田下一万担肥料，深耕一尺五寸，密植横直一寸，产谷一万斤。黑田铺公社华云大队二亩红茹亩产一万六千斤。黑田铺公社双泉铺大队发射小麦大面积高产卫星，深耕九尺七寸，亩产十五万斤。宋家塘十小时实现灌溉自流化。工业方面，九龙岭公社日产铁四百一十九吨。五八年十月十五日，火厂坪公社日产煤炭五千一百吨。这样的高产卫星，县委通报表扬。我们本地喊出了“与天斗，玉皇低头，与地斗，阎王让路，与人斗，右倾保守靠边！”的口号。开展树先进，插红旗，组织学赶超；促后进，拔白旗，进行帮教批。摆擂台，搞竞赛等活动一个接一个，迫使头脑发热，浮夸虚报。县、社开大会，组织向大会报喜，敲锣打鼓，铳炮连天，声势浩大。领导不顾“喜”中假和忧，大肆表扬鼓励。例如报生猪生产的喜讯，实现公社万头场，大队千头场，小队百头场，全社养猪十万头，实际不足两千头猴子猪。浮夸风把实事求是的精神吹到九霄云外去了。
瞎指挥风。毛荷殿公社是瞎指挥风重灾区之一。公社党委书记王克己，河南人，四九年南下。他点子多，迫力大，驾驭能力强。一九五九年八月第一次调进毛荷殿，到任就组织大兵团作战，行动军事化，劳动力出工组成营、连、排、班，一切行动听指挥。思想革命化，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不怕苦，不怕累，打泥滚，出黑汗！白天抓紧干，黑夜加油干，昼夜连续干；出动千军万马上大云山六仙殿之上的高峰取黑色岩土，运到佳木、白鹿、城福大町里做肥料，挑一担土往返路程十到三十里。采冬青，冬天组织劳动力上山砍青叶子茅柴铺到渡冬田里，第二年春耕又把茅柴搬上来，根本没有肥料可言。这样的情况县里作为大跃进的先进典型通报表扬。公社一再强调加强党的领导，下级服从上级，群众服从干部，干部指向哪里，群众就奔向哪里。此风把群众吹得晕头转向。
强迫命令风。多数干部和社员群众对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思想抵触，行为惰怠。为了开辟大跃进的新局面，狠抓干部的作风建设，树立刮“三风”的先进典型，大加表彰，提拔重用，号召大家学习。对“三风”有抵触的干部，戴上“右倾保守”的帽子，轻者教训批判，重者撤职查办。对驻大队的国家干部频繁调动。采用多种手段迫使干部刮“三风”。对待社员群众，采用批判斗争和停餐扣饭两种办法。停餐扣饭，是社员最伤心、最害怕的处罚。所以一切绝对服从，苟全一日三餐。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的优良作风被湮没了。
特殊化风。既然是“特殊”，何能普遍化？这是那个特殊时代特殊的体制决定的。公社化后，什么都是大一统，什幺都是凭票计划供应。穿的有布票、棉花票，呷的有粮票、油票、肉票、糖票、副食票、香烟票等等，用的手表、缝纫机、自行车、肥皂、煤油等都有票。这样造成了不光是大大小小的干部有特权，凡是管理和销售物资的管理员、营业员、炊事员和屠夫手中都有一定的特权，他们都可以搞权钱交易，谋取私利，形成了特殊化风。特殊化风在农村主要表现在“开后门”和“多呷多占”。凭票供应物资都在前门购买，超计划票证的余额部分，搞权钱交易从后门购买。呷食堂饭，本是生活清苦，人人平等，有权的人暗地在食堂里煮好的吃喝。还有社队干部检查工作，在食堂就餐，另外办菜招待。手中没有任何特权买平均物资吃平均饭的社员群众意见纷纷，敢怒而不敢言，只是消极怠工以示反对。“开后门”和“多呷多占”这两个新词语就是这样产生的。
一九五九年冬，县委组织冬季生产检查，毛荷殿、灵官殿、佘田桥、水东江四个公社为一个分团，县委常委尹健松为团长，公社党委书记、农业副书记、党委秘书、大队总支书记参加，共计百余人。这次检查的情况，可见“举旗刮风”的一斑。检查团成员在毛荷殿公社集合，检查从毛荷殿公社开始。那是一个冬日融融的大好晴天。早八点检查团从毛荷殿出发，走城福（长风）、三头铺、南家凹、台洲、雷湾、堡面前、八十年、树桐年、腊树凹、等江铺、蔼竹亭、枫木山、金石塘、田螺凹、龙骨头、石桥铺回毛荷殿，行程六十余里，所见所闻，印象最深的是四件事：一是沿途堆肥连绵不断，用稀泥糊成大小不等的堆子，里面堆的是什幺东西？有人用棍子凿开表面的泥土检查，有的是草皮，有的是土，有的是石头，有的是柴斗。二是山冲的渡冬田铺满了青叶子茅柴，说是踩冬青。三是树桐年大山冲里，有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打着赤膊挖山造林，工地上插着红旗。他们见检查团到了，高呼口号，热烈欢迎检查团指导工作！鼓干劲，出黑汗，苦战一冬，消灭荒山造好林！号称大兵团作战，挖山造林。四是大兵团积肥。检查团行至风车口，有探子向运土肥的人群飞报：“检查团来了！”我们走到灯笼牌，只见公路上挤满了运黑土的社员群众，多数用粪箕挑，有用鸡公车、牛车拖的，也有老年妇女和小孩用提箩提的。一直到石桥铺，约两公里长，三千余人。我问一位用提箩提着五六斤黑土的小脚老婆婆：“您老人家怎么也来运肥料？”她苦丧着脸回答：“这是造孽呀！我那个食堂里年青人多数外出修水库、炼钢铁，在家的劳动力少了，分任务要我们也来顶数，不来就要停餐扣饭，莫法，只有跟着大家来了！”当晚在毛荷殿公社会议室，县检查团听取了公社党委书记王克己的汇报。
散会后，佘田桥公社党委书记周新桥在办公室给家里打电话，谈了他当日的所见所闻后，说：“毛荷殿公社冬季农业生产搞得热火朝天，真有大跃进气魄！你们在家里好好组织，以实际行动迎接县委检查团。”第三日检查佘田桥公社，我们行至佘田桥街桥头，但见马灯一路挂到佘湖山巅，大约隔二十米左右一盏，计三百余盏。当地大队的大队长陪同检查团介绍说：“我们组织一千多人出夜工上山积土杂肥，刚才散工呷早饭。”我注意观察，路上未见跌土，所挂马灯，大部分是从供销社调来的新灯，没有燃烧痕迹，有弄虚作假之嫌。
土法炼钢是“举旗刮风”的重要组成部分，损失惨重。一九五八年，党中央确立了工业以钢为纲的指导方针，提出年产钢二千万吨的奋斗目标（五九年八届七中全会调整为一千八百万吨，后又降为一千六百五十万吨）。地方提出“土法上马，全民办钢铁”的口号，一切要为“钢铁元帅”保驾护航，钢铁元帅升帐，一切都要让路。邵东县在大办钢铁运动中，出现了劳力大平调，资源大损耗，森林大破坏等严重问题。
劳力大平调。佘田桥公社大石桥盛产铁矿石，含量较高，附近办了一家邵东钢厂。为了多出快产钢铁，县委就近抽调近万人集中大石桥炼铁，毛荷殿公社占两千精壮劳动力。一九五九年春，公社党委派我去检查督战，我们公社的人员从家里携带全部生活物资和生产工具，分成八个连队，一个连办一个食堂，安插在就近民房，由县指挥部调度使用。在矿山附近的一排排梯田里，用土砖砌成直径宽两米、高三米的炼铁土炉几百座。工地上红旗招展，人流如潮，挖矿石、运矿石、装矿石、燃料入炉，热闹非凡。炉子装好了就点火开炉，三日三夜，炉内烧得通红，就是没有铁水流出。领导关注，找技术人员探查原因，是土炉不行，温度不够，矿石不能溶成铁水。纯矿石不行，又将农村各家各户的锅子、鼎罐收集拢来投入炉中，还是不能出铁。于是待冷却后用炸药炸“牛脑壳”。这样的无效劳动搞了一年多，无一点收益回社参加分配。
资源大损耗。消耗大量劳动，未能创造财富。损耗了大量的焦炭、木炭等燃料未能炼出钢铁。损耗了大量的铁矿石，糟蹋了大量的田土。为了支持钢铁生产，毛荷殿公社在五八年冬收集锅鼎到马路边上，等待汽车运去炼铁。从堡面前到灵官殿夸口庙的公路边断断续续摆着的锅鼎直到六一年食堂下放还没有运走，后来不知到哪里去了。
森林大破坏。大办钢铁燃料不足，煤炭一时出产不赢，就大烧木炭。根据县里的指示，毛荷殿公社在五八年冬出动大量劳动力砍伐树木，不管屋前屋后的风景林，还是深山里的用材林，选大的砍伐烧木炭。原来古木参天，郁郁葱葱，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地方，变成了癞头山、光颓屋，大刹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