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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人家︱莞水悠悠草青青

 新用户88065633 2022-06-02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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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水悠悠草青青

︱水乡人家

      虽已进入暮年,但我的思想是自由的、活跃的。它常常把我拽回到人生的记忆深处,去重新欣赏过往的片片风光。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在温岭县莞渭陈大队当赤脚医生的经历就是难以忘怀的一个片段。

     莞渭陈位于温黄平原南端,就像盛开在水网地带的巨大花朵。一道莞水从东向西穿境而过,浩浩渺渺,向东去是横峰桥街,向西可达温岭街,支流密布,岸边莞草点缀,革命草、水浮莲一排排在水面漂漂荡荡,青青绿绿。这里的芳草萋萋与“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雄浑、辽阔不同,它是淡淡的、小桥流水式的。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被称为莞路,从南往北与莞河交成十字,村部就似花蕊位于十字交叉处,4个自然村撒落在十字的四角,各占一方似绽放的花瓣。这里是全县最低洼的地方,大水袭来,会成一片汪洋泽国。洪水从东部的金清闸排泄,我每每站在河上的“小桥头”,看那打着旋涡的流水,悠悠荡荡,奔涌而去。初夏时节,稻田茵茵,绿柳鸣蝉,河道中一群群鸭子牵着各自搖着小船的主人,“嘎嘎嘎……”地叫着,主人们“吱呀”着桨声,漾起层层涟漪,犁碎水中的太阳,泛起片片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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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下午,风娇日暖。我从莞渭小学方向走来,转过河湾,在桥头王自然村第一排地主屋前,见到了大队老支书。他笑容可掬,报喜似地告诉我,要建立医疗室,你和蔡某被选为赤脚医生,并手指着老式屋子:就放这二楼吧。原来,大队响应上级号召,决定建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我无条件地接受了这一任务,喜上眉梢。

      我是从中学报名回来碰见支书的。1968年小学毕业,正愁没中学读,恰逢中学下放到公社办,说是初中其实就是在小学基础上的“戴帽初中”。我虽然接受了赤脚医生的任务,但不能全身心投入,我还要去读书,还得参加生产队劳动。后来我的时间分配是“三三制”,先服从医务工作,然后是到田间劳作,剩下的时间去莞渭中学读书。这样,在校就成了“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了,中学两年“读完”毕业,加起来学习的时间就一个学期。那时才15岁,正值青春年少,对“书到用时方恨少”箴言的理解不深,可谓“少年不知愁滋味”。

      医务室的房子雕梁画栋,东面住着一户王姓社员,倒也通达安静。从正中进入二楼,摆放着一只大柜子,内中放置常用药品,也没其他医疗设备,有一只红十字的医药箱,里面有红药水、紫药水、碘酒、药棉、针桶和针灸等物。我们不坐班,只在有人叫时去上门,处于“运动状态”。这个医务室更多的是象征着大队合作医院制度的诞生。开张不久,就产生了一场风波。一天,蔡某告诉我,有贼进来偷了药物。我一看,果不其然,最昂贵的青霉素片不翼而飞,还有几瓶倒去了部分。有钥匙能进去的人都被怀疑,你怀疑我,我猜忌他,闹得沸沸扬扬。大家“羊没吃着,惹了一身羊臊气”。后来我仔细察看,楼上的窗户是可以跳进来,钥匙也可以锉出来的,在缺医少药的时代,不干不净的人只闻说青霉素是宝贝,深夜入室偷盗也未不可!这件事从一个侧面扭曲地反映了兴办合作医疗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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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医学知识一无所知,如何行医?我们就一边参加培训,一边尝试着去做,俗称“翻饭碗”。最常用的处方药的使用、针灸和草药的配方都是如此。就说开处方药吧,我去公社卫生所观摩了,回来如有人感冒头疼,就量一下体温,看一下喉咙,看有点发炎伴有发热,就开出处方:“APC,25mgx6#,3次/日,1/次”。医院里的字往往用英文字母代替药名,字迹潦草,一般人看不懂。我们也“依样画葫芦”,似有故弄玄虚之嫌,搞得象很有学问似的。一次半夜三更,有人急促把我唤去,我一看病人腹痛腹泻十分厉害,送卫生所又怕耽误时间,我惊恐慌张,但又不得不壮起胆子行施我的职责,迅速给了几枚银针,注射复方阿托品剂,这两招果然灵验,缓解后再服用药品。病是治好了,但事后细想极恐。我体会,看头疼冷热的,这般如此一般能应付过去;如果吃不准,就往卫生所送就是了。

      向书本学习是一条便捷的路。卫生所发来一本《简明针灸教程》,我如获至宝。深夜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研读、摘录。对照书本,先在自己身上按图索骥,以中指中节的内侧两端为一寸进行丈量,把主要经络上的重点穴位准确地找到,然后搞懂它们的功效分別是什么,再掌握扎针的操作技巧如轻重、直斜角度、深度、时长等。学是学了,但实践又是一回事。起初病人来了,我就慌了手足,病人有点怕,我比病人更怕,手发抖,脸发红;经过几个案例的施针,心里就有了底了。1970年春耕的一天,我的好友朱学亮突然肚子绞痛,头晕眼花,脸色苍白。我迅即将他扶到家,判断是消化系统的问题,对他实施针刺疗法,近端选择任脉上的中脘穴、下脘穴、气海穴;远端选择足阳明胃经上的足三里穴及足太阴脾经上的三阴交、阴陵泉穴等;考虑头昏目眩,加刺足少阴肾经的涌泉穴等,银针分兵布阵好后,症状就消失了一半,接着揉转、提落数分钟,症状全部消除。然后再配了一些消炎化积的药,不两天他又下田了。这充分显示祖国医学的神奇魅力,也增强了我学习针灸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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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医草药的书也是我必读的,书中介绍了浙江地区各种草药的功效,“有图有真相”。但是更重要的是要深入实地学习,不可纸上谈兵。公社对赤脚医生每周培训一次,主要是到各地现场认采草药,跑遍了各大队和邻乡。我初中的数学老师孙贤庆是个“草药迷”,在课余和假期日,他常常带我到附近村庄考察,每每得到新的品种,就给我讲解。他对草药的执着和热情深深地感染了我。还有童雪明和童达森兄弟俩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一有空就相约去各地采药,水乡的村头地角撒下了我们的串串欢声笑语。经过一番摔打,当地草药的分布我已了然于胸。如清热的云雾草、鲜斗草在山崖峭壁上,疗伤的接骨草喜在土壤肥沃的阴湿处,治疗疔疮的遍地锦、半边莲在田埂边,治疗牙痛的田萍草长在水沟里。在那两年多时间里,我的足迹已遍布莞渭、横峰、琛山、马公、渭川、温峤等地的山山水水和沟沟坎坎,认识了两百余种草药,放眼望去,我看到的不仅是盎然绿色,也看到遍地是宝,诚如宋辛弃疾在《满芳庭·夜静思》中所云:“一钩藤上月,寻常山野,夜宿沙场。早已轻粉黛,独活空房。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黄。”

      草药于我是个好朋友,它使我学到了知识,收获了友谊,是我青春存放的地方,但它又让我看到了穿过时空的悲喜和无常,留下了时隐时现的些许悲伤。我的一个至亲,在我学草药的感召和影响下,他也去采草药。一天他爬上了楼旗尖下的百丈岩,那是悬崖绝壁,他攀到顶上,一不小心,从顶端跌落下来,路人只见有人从岩顶上像“卷席筒”一样滚了下来。情况危急,好心人毫不犹豫出手相救将其送至医院,经过几天几夜的抢救才苏醒过来。所幸的是,抢救过来了,至今健在。每每想起这一件往事,我仍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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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草药治病的“路数”就多了,有用鲜干草煎服的,有用来外敷的,有用来薰洗的;有单方的,也有配伍的等等。在掌握了它的性能后,就要对症下药;用药后更要注意效果的反馈,以利调整。我诊治过许多病例,大部分是有效的,如用半边莲、遍地锦捣成泥治疗疔疮就能消肿止痛,用木斗草汁滴于皮肤划破的出血有奇效等等。一次有牙痛的找上门,手捂着嘴,面色苍白,真是“牙痛不是病,痛起要人命”。我先针刺合谷等穴缓解疼痛,然后去田里挖来田萍草,让他每天用四两煎服,连服三天,牙痛消失了。我的堂哥陈国定,一度患痢疾很厉害,用黄连素片等都久治不愈。我从水中挖来红辣蓼,让他每天用半斤鲜草煎服,连服五天,果真药到病除。区区普通植物,如何能撼动疾病?这里包藏了祖国医学冷热、实虚、阴阳、五行的幽深道理。原来我们的身体象浩浩宇宙运行一样,时不时会出现各种不平衡,中草药也就是凭着它的冷热、阴阳、归经等属性对症进行调节。这就是歧伯祖师发明的中国医药之魅力!

      实施少儿免疫是国家的“花朵计划”,也需我们为之奔忙。当时预防针的种类有破伤风、白喉、百日咳、乙脑、脊髓灰质炎等。开始不得要领,打得孩子哭闹成一片;后来顺手了,左手捏紧臂上三角肌,右手快速将针扎入针的一半深度,将针筒缓缓推入,又迅即拨出。孩子们也不大哭了。完成这个项目是有奖赏的,各自然村打一遍能补到5元钱。这算是一笔可观收入了,我们也跑得更欢了。平时是按出勤计工分的,而分红低得可怜,一工往往只几毛钱,个别季节只几分钱。下半年头,白叶枯病泛滥,大片稻田被“铜勺捞”,在田埂上走过,人们踏着萧瑟秋风,心生酸楚、失望和悲凉。尽管没多少收益,但我们依然热情高涨,并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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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1年春,我有机会上了髙中,之后在时光的长河里兜兜转转,在不同的人群里聚聚散散,每当谈及医者,我总有一种亲切的归属感!2003年,我曾和医务人员并肩战斗,抗击非典;今年在抗击新冠肺炎的战斗,医者圣洁,大爱无疆,我为之动容,写下了《戴口罩的春天》以表崇敬之心。

   “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退休后我回到梦牵魂绕的故乡,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我由衷地感谢曾经多彩的岁月,给了我精神的充实和美好的回忆。沧海桑田,昔日莞渭陈的低矮脏陋已不见踪影,代之而起的是拨地的高楼。我站在小桥之上,向远处眺望,楼旗尖巍然矗立,横峰山静静地躺着,西边的太阳把光芒洒在莞河畔鳞次栉比的高楼上,一江碧玉载着楼宇的碎影缓缓东流,岸边的树,河坎的草,水中莲更加苍翠欲滴,绿绿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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