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絜兹先生为工笔画大师,上世纪四十年代曾在敦煌临摹,六十年代主持永乐宫迁建后的壁画修复工作,在他心目中,敦煌恢宏,永乐精严,但若论艳逸神妙,法海寺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赫达·莫里逊拍摄▲1937年2月27日《伦敦新闻画报》自康熙二十一年(1682)重修以来,法海寺再没有进入官方的视野,哪怕是《日下旧闻考》这样以内容丰富、考据详实、收录全面的旧京风物书籍,对法海寺也只谈到明碑、佛幢等等,对大雄宝殿内的雕塑和壁画只字未提。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赫达·莫里逊的留影和安吉拉·莱瑟姆的介绍,法海寺才再一次受到关注。 ▲赫达·莫里逊拍摄之后,又是漫长的动荡的岁月。经历了佛像全部被毁的惨痛经历之后,法海寺大殿内的壁画虽有创伤,但仍幸运地被完整保存了下来,让今天的参访者有幸得见这五百年前的壁上奇迹。 ▲法海寺壁画上的钉孔大雄宝殿内的壁画真迹,共分十铺,扇面墙南面绘“祥云图”三铺,作为殿内主尊三世佛的背景;扇面墙北面三铺,绘观音、文殊、普贤三尊,是为“三大士图”。东西山墙两铺,为“佛众赴会图”。北壁即后壁左右两铺,为“帝释梵天礼佛护法图”,壁画总面积共236.7平方米。 ▲法海寺壁画分布示意扇面墙南面“祥云图”三铺,作为三世佛背屏,满绘祥云,缭绕翻腾扣人心弦,朵朵祥云似灵芝,也似飞天女童发髻,线条流畅,敷色工致细腻,美轮美奂宛如天界。 东西山墙“佛众赴会图”。两山墙原有大黑天、李童像、毗瓦巴、思维菩萨及十六罗汉二十尊像,壁画的绘制和塑像构成组合。可惜塑像全毁,仅余壁画。 ▲塑像与壁画是有机组合▲东山墙壁画“佛众赴会图”▲西山墙壁画“佛众赴会图”▲东壁上四菩萨与飞天▲西壁四菩萨,和东壁组成八大菩萨组合▲东壁五佛▲西壁五佛,和东壁共同组成十方佛▲东壁六菩萨▲西壁六菩萨,与西壁构成十二圆觉菩萨组合▲佛之莲座下方云端之上绘制的是山石、瀑流、花草、树木、云朵等,布局紧凑。由于下方壁画长期被塑像和佛座遮挡,因此较上部更为鲜亮。 ▲东壁细节-海浪▲东壁细节,萱草▲东壁细节-荷花▲西壁细节▲西壁细节▲西壁细节—牡丹扇面墙背面为“三大士图”,其中,观音菩萨采用的是“水月观音”像,居中,韦驮、善财童子、金毛犼、鹦鹉分列四隅,衬托清泉、绿竹、牡丹。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分列两侧。 文殊菩萨旁立青狮、驯狮人、圣老人。 普贤菩萨旁有有六牙白象、驯象人、信士。 ▲水月观音-全图▲水月观音-局部,冠中有化佛▲水月观音局部-手▲漫腰束锦裙,赤了一双脚水月观音菩萨所披的透明纱衣是画师们用金线丝组成的六绫花瓣,线条精细而流畅,其细微与精妙难以用语言形容。透过纱,能清晰看到皮肤,薄如蝉翼。在微弱的光中,六绫花瓣生出一种神秘的飘逸感和光芒。 ▲水月观音局部-白纱衣▲水月观音局部-山石花卉▲水月观音局部-净瓶▲坐骑金毛犼,位于观音右足下部▲善财童子,位于观音左足下童子臂钏、手镯使用“沥粉堆金”勾线填色,仔细看,线的部分是凸出来的。 法海寺壁画大量使用“沥粉堆金”技法,人物的头冠、耳珰、臂钏、手镯、脚镯、宝石珠串璎珞、甲胄和所持器物等处皆可见。可以想象,壁画初成时是如何的金碧辉煌。 ▲药师殿复原图▲韦陀,位于观音的右上部▲鹦鹉,位于水月观音左上部。佛经中关于鹦鹉传说较多,翻阅本生经,鹦鹉多为佛菩萨之化身。如阿弥陀佛化为鹦鹉教化国人,再如山火烧林,鹦鹉思林恩,取水洒淋,天帝见而感之,降雨止火等等。 ▲普贤菩萨-全图▲普贤菩萨-局部▲普贤菩萨-五官细部▲普贤菩萨细部-手▲普贤菩萨细部-足▲普贤菩萨细部-服饰▲驯象人和六牙白象,普贤菩萨右下▲信士,普贤菩萨左下▲普贤菩萨局部-山水▲文殊菩萨全图▲文殊菩萨局部-头冠▲文殊菩萨局部-手持如意▲文殊菩萨局部-足▲圣老人,文殊菩萨右下▲牵狮人,文殊菩萨左下▲狮子,文殊菩萨左下▲狮子毛发细节《法海禅寺记》载:“修职郎工部营缮所副吴郡杨春、古并贾英镌。”则法海寺由明工部营缮所具体负责建成。法海寺中存《楞严经幢》,幢文留下了壁画的绘制者:“画士官:宛福清、王恕,画士:张平、王义、顾行、李原、潘福、徐福林等十五员名。”这些匠作画师即使并不是宫廷画家,但必与内府相关。 壁画极尽华丽繁复之美,人物、动物、植物都刻画地细腻逼真,栩栩如生,经得起放大镜的检视。壁画应用了大量珍贵颜料,包括花青、藤黄、胭脂等植物颜料,还有朱砂、石绿、石青等矿物颜料。再加上“沥粉贴金”和“叠晕烘染”技法的运用,画面更具立体感。这样费工又费钱的效果,远非敦煌或永乐宫壁画所能及。 “帝释梵天礼佛护法图”位于北壁,绘二十诸天及侍从共三十六身。其中东侧绘梵天诸部十九身,西侧为帝释天诸部十七身,有头光者为诸天,其余为侍从部从。 ▲北壁东侧梵天赴会图▲大梵天及三天女大梵天一组共四身。大梵天中年帝王形象,头戴通天冠,头后有圆形项光,身着天帝衣,足登云朝靴。另有三侍女,一人捧珊瑚,一人持宝盖,一人捧香盘。 大梵天原为印度教神祇,后被纳入佛家系统,位居诸天之首,统治三千世界,“是色界初禅诸天之王”。 ▲大梵天手持莲花形长柄香炉梵天右手持长柄香炉,左手从侍女手捧的香盘取香丸。这一形象几乎是元明壁画中梵天的标准图像。 ▲繁峙公主寺明代壁画中的梵天形象▲繁峙公主寺明代壁画中的天王形象▲大自在天南方增长天王之后为摩醯首罗天,即大自在天,三眼八臂,主手合十,持白浮、金刚铃、矩尺、杵等法器。 ▲大自在天手持法器 大自在天图象与《大智度论》所述“如摩醯首罗天(秦言大自在),八臂三眼,骑白牛”相近,此处省去白牛。大自在天身后有侍女为其举宝盖。 ▲云冈石窟第八窟中的摩醯首罗天早期形象▲功德天大自在天之后为功德天,又名吉祥天女,原为婆罗门教中命运、财富、美丽女神,掌管财富,散布吉祥,有大功德,故名。在佛教中为护法天神,汉化后,作后妃相。 此处功德天一组三身,功德天左手持如意珠,并放出五色云,云中有白象,象鼻绞玛瑙瓶,瓶中倾出种种宝物,灌于功德天顶上。 ▲白像绞玛瑙瓶,瓶中倾出种种宝物▲功德天侍从前方为功德天随侍之咒师,头系白巾,右手持香炉。身后为天女,双手捧宝镜。 ▲日天功德天身后为日天,即俗谓“日宫天子”,原为印度神话中的太阳神,在佛教中为护法天神,主司乾坤运转。汉化后为帝王相,壁画中作王者像,双手持笏,冠上有红色日轮。 ▲摩利支天日天左前方为摩利支天。“摩利支,隋言阳炎”,意为日月光明,原为印度神话中的光明女神。她常行日前,日不见彼,彼能见日,能利用隐身法救人苦难,在佛教中为护法天神。壁画中选择了《佛说大摩利支菩萨经》卷七所描述的形象: 摩利支天常骑猪车,身边复有群猪围绕。画像时,仅以腿后站一野猪代之。 ▲坚牢地神▲韦陀天▲水天▲北壁西侧帝释天赴会图▲帝释天及侍从帝释天主,一组四身。帝释天亦为印度教之神,梵文音译为“因陀罗”,为“欲界三十三诸天之主”,居住在忉利天,佛祖下忉利时,“帝释作七宝金阶,在佛左边执七宝盖侍佛而下”。汉化后,帝释天常作少年帝王像,男人女相。后又作女后像。画中作后妃相,合掌恭敬,三侍女一名举盆花,一名擎宝盖,一名双手捧山石。与梵天一组形成对称。第三名侍女所捧之山石正象征帝释天的居处—忉利天。▲北方多闻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着七宝金刚庄严甲胄,左手持供释迦佛的宝塔,右手持幡盖。西方广目天王,右手抓蛇,左手执珠。两天王形象亦与公主寺壁画相似。 ▲繁峙公主寺明代壁画中的北方多闻天王▲菩提树神两天王之后为菩提树神。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打坐成道时,如遇下雨,她就用树叶做伞为佛挡雨,是最早的护法神。身后有擎宝盖的侍女。 ▲菩提树神局部放大看,菩提树神衣服上用金线勾勒出凤和莲花,还有勾线设色的云纹和牡丹,其细密程度,叹为观止。 ▲辩才天与菩提树神相邻的是辩才天,也称妙音天,是音乐神。《金光明最胜王经》卷第七,婆罗门赞辩才天的形象时称:“面貌容仪人乐观,种种妙德以严身。目如修广青莲叶,……常以八臂自庄严。各持弓箭刀矟斧,长杵铁轮并羂索。端正乐见如满月,言词无滞出和音。”赞颂她的行迹、威力的时候说:“或在山岩深险处,或居坎窟及河边。或在大树诸丛林,天女多依此中住。假使山林野人辈,亦常供养于天女。以孔雀羽作幡旗,于一切时常护世。师子虎狼恒围绕,牛羊鸡等亦相依。振大铃铎出音声,频陀山众皆闻响。” 壁画形象大体是依照这一经文所描绘,八臂二手合掌,其余六手中所持物为轮、刀、弓、箭、羂索、斧,皆与经文相符。 ▲辩才天周围的狮、豹和狐狸同时,为了表现音乐神对野兽的驯服,特地照颂辞画上了“师子虎狼恒围绕”。一狮、一豹,还有一狐狸,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月天辩才天身后为月天,与日天相对,双手持笏,冠上有银白之满月。 ▲诃利帝母月天的右侧为诃利帝母,亦即俗称的鬼子母,原为婆罗门教中的恶神,专啖食小儿,被佛法教化后,成为专司护持儿童的护法神。据《大药叉女欢喜母并爱子成就法》所记像法: 随其大小画我欢喜母,作天女形,极令姝丽,身白红色,天缯宝衣,头冠耳珰,白螺为钏。种种璎珞,庄严其身。坐宝宣台,垂下右足。于宣台两边,傍膝各画二孩子,其母左手于怀中抱一孩子,名毕哩孕迦,极令端正。 壁画与经文大体相合,但此处仅绘一红衣孩童,戴项圈,双手合十,是为毕哩孕迦,诃利帝母手摩其顶。 ▲毕哩孕迦▲散脂大将诃利帝母之后为散脂大将,或称药叉大将,北方天王八大将之一,管领二十八部众。汉化寺院中常塑成金刚武将状,手持金刚戟。 ▲持幡夜叉散脂大将身后为一夜叉,怒发上扬,口露獠牙,双手持白色风幡。 ▲密迹金刚散脂大将旁为密迹金刚,释迦牟尼成佛后,常有五百执金刚随从侍卫,其主领者即金刚密迹力士。画中袒露上半身,金刚杵扛于肩上,不怒自威。 ▲阎摩罗王帝释天一组最后为阎摩罗王,原为印度神话中管理阴间之王,佛教沿用其说,称为管理地狱的魔王。汉化后,多为浓眉巨眼虬髯王者像。 阎摩罗王旁为地狱鬼卒,牛头人手人身,两脚牛蹄,手持大锯,力壮排山,此狱卒名叫阿旁。 ▲阿旁双腿“帝释梵天礼佛护法图”,所绘是天界诸神在帝释与梵天的带领下,赴会听法。各尊神祇交错排布,姿态不同,神情各异,气势恢弘,神韵流转,在行进中定格万千气象。 在法海寺看壁画,必须由解说员引领。黑暗中,参观者手里的灯全都灭掉,仅余一盏,挨着墙壁照过去,贴金线条浮出壁上,透明白纱如梦如幻,诸色花朵幽然绽放,神兽毛发纤毫毕现,众人的惊叹声不断响起。 ——其实壁画的妙处不在于此。正如沈括所说:“《名画录》:'吴道子尝画佛,留其圆光,当大会中,对万众举手一挥,圆中运规,观者莫不惊呼。’画家为之自有法……此无足奇。道子妙处不在于此,徒惊俗眼耳。” 则法海寺壁画妙在何处?升堂瞻貌象,默会古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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