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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首发 侵权必究 □ 吕志勇/ 文 很少听到村庄的声音了。空荡荡的村庄，已经成了画在大地上的画。稀疏的人烟，成了点缀。 声音当然能听到，只不过听到的已经完全变了样，是低低的叹息声。连一块糖球大小的石头也吹不动了。 那时节，村西是有流水的声音的。常年流淌的小河，站在岸上其实是听不到声音的。但站在岸上，瞳仁里清流潺潺，流过心田的声音，汩汩的，凉凉的。溪流路过一个小石头，似乎还能感受到水珠跌落的声响。即使是水流绕过去了，也觉得前方有个美丽的约会在等着它。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浊吾足。”用小小的手窝舀起一捧水，“哗”地溅在脸上，这是孩子们特有的洗脸方式。那时候头顶上虽没有官缨可濯，却能洗去少先队员的肩牌。
只要超过三个人，就要分家。有人的地方，从来如此，孩子也不例外。一个个小团体，赤着脚，蹚着水，以少年之足划开历史的清泉，让小鱼小虾在脚踝处自由地巴结小主人。脚趾间的黑泥酸臭酸臭，正好符合它们的胃口。 猛然钻出一个莽撞的螃蟹，迅速抽回小脚后，禁不住同伴挑衅的目光，便勇敢地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扑通”一声将脚朝水里硬跺。小小螃蟹，其奈我何！不论能不能跺住螃蟹，那种西楚霸王般的勇士气概，早已征服了身边的女同学、还有那些胆小的男同学，一时间，趁着兴头，再次“扑通、扑通”延续胜利的声音，赢得“硬汉”名声，霎时就有几个人叛变过来，追随在左右，成为忠实马仔。 要是恰巧被螃蟹夹住了脚，那就惨了，一面乱甩一面呲哇乱叫，狼狈如丧家之犬，尖叫声和过年杀猪一样一样的。这时候，很少有同情者，尤其是女同学更不敢来关怀，否则招来的定是“你俩是一对儿”的嘲笑，将来无数日子里，很难抬起头。这种乱点鸳鸯谱的童年糗事神秘莫测，有时候阴影会笼罩一生，再也不敢招惹那个和你一对儿的女孩儿。直到她已白了鬓角，才敢肆无忌惮地回忆以前的青梅竹马。 如今，青梅已枯萎，竹马正老去，谈笑着羞涩的往事，逝去的青春在苍白的发梢摇晃。 回到家中，父母一看这泥猪模样，开口就骂，撵着就打。打骂是那是乡村的标配。所有的教育，打骂均为底色。 童年的街上，每天都在上演着“亲人相惨”的喜剧，屋脊上站着的鸽子和麻雀，叽叽喳喳地看着闹剧，开始开会，嘲笑孩子的傻、父母的恨还有邻居的揶揄，叫着叫着，或许累了，“突噜”一声，一只飞起，众鸟相随，去广播看到的人间悲喜剧了！
每天天黑后，刚开始声音若有若无，缥缈空虚，来自遥远，竖起耳朵仔细听，反复辨别，就听懂了：老二又在打媳妇了！ 女人就会问男人：“不去扯架？” 男人慨叹一声：“天天打，咱都烦了。” “都还是老三股儿的，去看看吧。” 男人边穿衣服边嘟囔：“也是的，他那媳妇，嘴太硬，就不会软软，活该。” 女儿就不乐意了：“你就不说说老二，下手恁狠。就是他不对，脾气太暴躁。没说三句就打。” 男人拉亮灯绳，眼睛一瞪：“哪一回，不是站一院子人，那娘们还一个劲儿'日你娘、日你娘’地大嗓子叫，叫我就捶死她了。” “就光许你们男人嘴沾光！”女人不满地说。 “咋？”男人站在炕边，活动着膀子说，“天还能反了？” 碰到非要理论个是非的女人，就开始一句一句争论…… 等不到一会儿，老二那边院子里聚集了无数人，这边院子里也开始了夫妻大战……吵嚷得乡村累了，慢慢把温度降低了几度，扯架的人感觉到皮肤微凉、汗毛竖起，慢腾腾地议论着朝家走去。 村庄是缸，人们是咸菜，饥饿和贫穷是压在咸菜上的石头。 谁家先有了电视机，等于盖起了小剧场。晚饭过后，邻居们搬着自制的小板凳或马扎，以散乱的椭圆形布阵，看着《血疑》《渴望》，有女人擤了鼻涕去大嫂的肩膀擦手，大嫂却只顾抹眼泪，丝毫不计较妯娌已把她的肩头擦得明晃晃。男人们光着脊梁，甩动着大手巾，瞅个电视插广告的空隙讲带荤的笑话，哈哈的笑声震动了桐树上的老公鸡，它以为又到了炫耀功绩的时候，先“咯咯根”地叫几声，“扑棱棱”跌下树来，钻到鸡窝里去了。
对于小孩儿来说，无论之后长长的人生岁月里看过多少电视剧，都无法超越《霍元甲》《少林寺》《铁道游击队》的魅力。模仿着剧中主人公的样子，要么在打场的麦秸垛里学潜伏，要么就猛然抬腿踢伙伴几脚，嘴里叫嚷着：“这一招是神龙摆尾。”最著名的招式是“黑虎掏心”，朝着对方的胸口使劲儿捣一下，其他人就笑着说：“你是黑虎，你是黑虎。” 慢慢地，村里工厂的马达声一响，全村灯光昏暗；气锤“咚咚”地震酥了乡村，打媳妇的老二到太原打工去了；拉着长笛的火车“呜呜”叫着喷出一股股热气，司机看着孩子们一头雾水奸笑着…… 这些声音，仿佛掀开口袋就能拿出来一样，随时都能唤醒悠悠岁月的记忆。记忆里，我正举着窝窝头，一口一口吃着，沿着街道疯跑；疯跑中，母亲在后面举着笤帚追赶着：“你又偷了一个鸡蛋！瞧我不打死你！” 我扭回头，嬉皮笑脸地扮着鬼脸，朝爷爷的院子跑去——寻找无敌总后台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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