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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在想孔子的一句话，叫“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想干啥干啥，又绝不越过某种边界？ 办得到吗？不会告诉我到了年龄自然就明白这类话吧！要越过四十的不惑、五十的知天命、六十的耳顺，看尽了人间风景，阅尽了人世沧桑，来到七十岁上，才可以到达生命自由的巅峰？ 我总觉得孔子的这句话藏有一点点小小的炫耀，你看我都七十岁了，我还活得如此从容优裕啊！另一句话是佐证。“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他说，我有三忘，会忘记美食，会忘记忧虑，会忘记岁月流逝。 这位可爱的老头喜欢的是学习，没有对功名利禄的执念；喜欢的是邵乐，三个月竟然不知道肉味；喜欢的是春日里穿上鲜亮的衣服去春日里游玩。他不会患得患失，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该珍惜的，他不担心或者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老了怎么办。他被困在陈，断了粮食。子路很焦躁，不理解君子怎么也陷入困境。孔子回答，“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意思是，君子遇到困境，还能坚持住；小人遇到困境，就开始胡作非为了。他路过宋国，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国的司马桓魋想要加害他，加害办法可谓明目张胆——带人想推倒那棵大树。弟子很恐慌，催孔子快离开。孔子却说，“天生德予我，桓魋其如予何！”他读《诗经》，“《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快乐而不放纵，悲哀而不伤痛，一切刚刚好。当然他不知道，汉儒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解释成“后妃贤达，有风有化”；《杜丹亭》中的杜丽娘因此诗郁结于肠，春日游园，引发春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拿孔子的话对照，汉儒太无趣，杜丽娘则稍显沉溺，对于爱情，不必掩饰，也不必为此搭上整个生命。这位可爱老头在困境时坚持住了底线，没有向自己的欲望或者面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投降，宁可狼狈、落魄；在危险时，他相信正义站在自己这边；在《诗经》里，他感受到爱情的愉悦，又因“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而开心。总之，他不肯委屈自己、扭曲自己去追逐某些东西。他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显然，他认为自己是坦荡荡的那一种人。他因此屏蔽了焦虑。很多人做不到这种坦荡感和从容感。比如《红楼梦》中的贾雨村，自以为懂得了官场的游戏规则，殊不知，过于聪明伶俐必然遭到同僚排挤，但过于结党营私也会因牵一发而摔落马下。贾雨村这类人就是常在河边走，但想着我不至于那么倒霉或只要我足够小心谨慎，我的鞋就不会湿吧？然而，孔子是，我根本不允许自己在河边走，虽然他喜欢观水，遇水必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会站在危险的地方；“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我根本看不上那些靠不择手段发财的人；“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喜欢颜回这孩子，他不惮贫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不是一定不可以去远游，而是你要告诉父母出门的方向，让他们的思念有个着落，这是柔软的让步，更是迂回的坚持。孺悲想要见孔子，孔子不想见，推说有病拒绝了，但给孔子传话的人刚出去，他就“取瑟而歌，使之闻之”。这根本就是明白告诉人家：我不喜欢你，以后不要来了！“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这句不知说的是谁，然而，明显表示了鄙视之意：你这个人到了四五十了还没什么声望，也就不值得敬畏了，不努力、不奋斗，浑浑噩噩，孔子很讨厌这类人。他能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知道太急躁反而会坏事，“欲速则不达”；他说“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贫穷而没有怨恨是很难做到的，富有而没有娇气反倒容易做到些。有时候他也愤恨。他说，“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不是自己的祖宗也跑上去讨好，那就是无耻的献媚啊！他的愤恨让我明白，为什么《红楼梦》中的袭人跑倒王夫人那里说了一番忠言，看上去没有太大问题，但就是被批评了三百年，孔子这个老头早就预先表演了这是何种心理。有时候他也偏执。灵公与夫人同车，让孔子坐在后面车辆上。孔子很不开心，他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灵公和夫人恩爱，不应该是臣下乐意见到的事？怎么就变成了好色之徒了？当然还有那句名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他觉得他们是一个做派，“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小人当然不用说，有说小人指小孩的，这都不说，只说，因为这句话，得罪了多少女人。据考证，孔子的身世类似胡适，父亲年纪大，早早去世，由母亲一手带大，但孔子的母亲情绪不稳定，很多时候让孔子不知所措。从这句话，我们多少可以窥见孔子日常社恐的样子。有人问他，以德报怨何如？他说，“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他并不迂腐。对怨恨，他提倡用正直回报就可以了。意思是，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特别在意那些负能量，也不用存心用爱感化对方。对恩德才用恩德回报，因为彼此懂得心意。这才公平。否则，只要怨恨下，就可以得到恩德，那么，这个世界岂不是遍布怨恨？恩德又怎么能找到存身之地？他更多时候是反省自己。“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君子只忧愁自己没有才能，不会忧愁别人不了解自己。这或许恰好从侧面反映了，他的周围充满了不理解，然而他告诫自己，要花功夫在自己才能上，而不是花功夫去修改别人的看法，这世间谁又能真的改变谁呢？这个可爱老头是怎么做到想干啥干啥，又不超过某种边界的呢？我想，和年龄有关，然而又绝不仅仅是年龄。孔子之所以能让生命达到如此自由的巅峰，大约可以用烂大街的那句话表达：越自律，越自由。就像孙悟空化斋前为唐僧用金箍棒画的一个圈，圈外，种种妖魔鬼怪，种种诱惑陷阱，不如安安稳稳待在圈内，或许有些枯燥，不够丰富，不够刺激，但胜在坦荡、胜在从容。这样看，天地之间自有一种永恒铁律：生命无论怎么折腾，获得的总是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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