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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聊斋:张鸿渐

 老大姐嗨 2022-06-15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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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鸿渐是河北永平人,十八岁成为郡中名士。当时卢龙县令赵某贪婪而残暴,百姓都受他的苦。

有个姓范的秀才被赵某一顿板子打死,县学的同学为他死得冤枉愤愤不平,准备向巡抚告状,请张鸿渐起草讼状,约他联名上诉。张鸿渐同意了。

他的妻子方氏,美丽贤惠,听说他们的计划,便劝告丈夫说:“大抵秀才做事,可以同享胜利,而不能共度失败。胜利了人人贪天之功以为己有,一旦失败就乱哄哄土崩瓦解,不能团结在一起。如今是讲势力的世界,是非曲直难以根据公道判定。你又无依无靠,假如车翻船覆,谁能救你急难呢!”

张鸿渐对这番话心悦诚服,后悔自己的许诺,于是委婉地谢绝了秀才们的邀约,仅仅起草了状词便撒手不问了。

巡抚讯问核查了一番,不表示可否。而赵某用重金贿赂大官,结果秀才们反以结党的罪名被捕入狱。

又追查讼状的执笔者,张鸿渐害怕,便逃跑了。

到陕西凤翔地界,盘缠用光了。天黑以后,张鸿渐在旷野里徘徊,没地方过夜。

忽然见到一个小村子,急忙跑过去。有个老妇人正出来关门,看见张鸿渐,问他要做什么,张鸿渐以实情相告。老妇人说:“吃饭睡觉这都问题不大,只是家里没有男人,不便留客。”

张鸿渐说:“我也不敢有过分的奢望,只要允许我在门内寄宿,能够躲避虎狼就够了。”

老妇人就叫他进来,关上了门,拿来草垫交给他,叮嘱道:“我可怜你没有去处,私自让你留下过夜。天不亮你就得早早离开,怕我家小娘子知道就要怪罪下来。”老妇人走了,张鸿渐靠着墙壁,和衣而睡。

忽然有灯笼火晃晃耀耀,只见老妇人领一个女郎出来。张鸿渐急忙躲到暗处,偷眼看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美人儿。

她走到门边,看见草垫,就向老妇人发问,老妇人如实禀告。

女郎生气地说:“一家弱女子,哪能让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当下问:“那人到哪儿去了?”张鸿渐惶恐,出来跪伏在台阶下。

女郎问明籍贯家世,脸色才和气了些,说:“还好是读书人,不妨留宿。不过老奴才竟然不禀告明白,这样随随便便,哪里是对待君子的样子!”吩咐老妇人把客人领进屋子。

一会儿工夫,摆上了酒菜,样样精美洁净。饭后又在床上铺设了锦被。张鸿渐很是感激,就私下向老妇人打听女郎的姓名。

老妇人答道:“我家姓施,老太爷、老夫人都去世了,只留下三个女儿。刚才你见到的,是大小姐舜华。”

老妇人走后,张鸿渐看见桌上有一本《南华经注》,就拿到枕头旁,躺在床上翻看。

忽然舜华推门进来。张鸿渐放下书本,寻找鞋帽,舜华近床来按他坐下,说:“不用,不用!”接着她靠着床坐下,不好意思地说:“我看你是个风流才子,想把一家一计托付给你,就犯了瓜田李下的嫌疑前来。你能不嫌弃我吗?”

张鸿渐惊慌得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说:“不能欺骗你,我家里已经有了妻子了。”

舜华笑着说:“这也可见你诚实厚道,但有了妻子也不要紧。你既然不嫌弃,明天便可以办提亲的事。”说完,要走。

张鸿渐探出身子拉住她,舜华也就留了下来。天没亮,她就起了床,拿出银两送给张鸿渐说:“你拿着作为观赏游玩的花费。到天黑了要晚点来,不然怕被别人看见。”

张鸿渐遵从她的嘱咐,每天早出晚归。这样过了半年,习以为常。'

一天,张鸿渐回来得相当早,到了原先的地方,村舍什么也没有,这一惊非同小可。

正在徘徊无计之时,只听得老妇人说:“怎样回来得这样早!”一转眼,院落像原来一样,自己已置身在屋子里了,张鸿渐更觉惊奇。

舜华从里屋出来,笑着说:“你怀疑我了吧?实话对你说:我是狐仙,跟你本来就有一段旧缘份。如果你一定要见怪,就请立时分手吧!”张鸿渐爱恋她的美貌,也就安下心来。

夜间,他对舜华说:“你既然是仙人,应当是千里路一呼吸间就可到的。我离家已经三年,想念妻子儿女,心里撇不下,你能带我回家一次吗?”

舜华像是不高兴了,说:“说到夫妻恩爱之情,我自认为与你是很深厚的了。你伴着这边想着那边,可见对我情意缠绵的样子,都是假的!”

张鸿渐向她道歉,说:“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以后我回去想念你,也像今日想念她一样。假如我得到新欢就忘记旧情,你又能看中我些什么呢!'

舜华于是笑了起来,说:“我这人心眼儿小:对自己希望你念念不忘;对别人,却愿你忘掉。然而,你想要暂时回家,这又有什么难的!你的家就近在眼前罢了。”

于是拉着他的袖口便出了门,只见道路昏暗,张鸿渐迟疑着不敢前进。舜华拽着他放开步子,走不多时,说:“到了。你回家去吧,我暂且走了。”

张鸿渐站定脚仔细辨认,果然看见了自家的大门。

他跳过坏墙进了院子,看到室内灯火还在闪亮。他走近用两个手指弹了弹门,里边问是谁,张鸿渐细细说了从哪里来。屋里的人拿着灯烛开门,果真是妻子方氏。

两人又惊又喜,握着手进了床帐。张鸿渐看见儿子躺在床上,感慨地说:“我走的时候儿子才到我膝盖,现在长得这么高了。”

夫妻俩偎倚在一起,恍恍忽忽像在梦中。张鸿渐一一述说遭遇,又问到那一场官司引起的大狱,才知道秀才们有在牢里病死的,有发配远方的,这就更加佩服妻子的远见卓识。

方氏投入丈夫的怀抱,说:“你有了称心的人,想来不再想念冷被窝里孤零零为你流泪的人了!”

张鸿渐说:“不想,为什么回来呢?我同她虽然感情融洽,毕竟不是同类,只是她对我有恩有义,我难以忘记罢了。”

方氏说:“你以为我是谁?”张鸿渐细细一看,竟不是方氏,而是舜华;用手探摸儿子,是个取凉用的竹夫人罢了。

大为惭愧,不发一语。舜华说:“可以知道你的心了!我们的缘份应当从此结束了,还幸好你没忘记恩义,勉强可以借此弥补。

过了两三天,舜华忽然说:“我想自己一厢情愿地迷恋着你,终究没有意思。你每天埋怨我不送你回家,现在我正好要到京城去,顺路可以同你一起去。”

说着,从床上拿过竹夫人,两人一起骑上。叫张鸿渐闭上双眼,只觉得离开地面不远,耳旁风声飕飕作响,过了一段时间,随即落地。

舜华说:“从此相别了!”张鸿渐正想叮嘱几句,舜华一去已经不见人影了。

张鸿渐惆怅地站了一会儿,听到村子里狗叫,苍茫中见到树木、房屋,都是故园的景物,于是顺着路途回家。跳过破墙敲门,情形完全同前回一样。

方氏吃惊地起身,不相信是丈夫归来,盘问下来证实了,才点亮灯,呜咽着出来开门。

见到张鸿渐,哭得抬不起头来。张鸿渐还疑心是舜华用幻术作弄人,又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孩子,跟那天晚上一般模样,于是笑着说:“竹夫人又带进来了吗?”

方氏摸不着头脑,变了脸色说:“我盼望你回来,度日如年,枕头上的泪痕还在呢。刚能见面,你却一点没有悲伤爱恋的心情,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张鸿渐觉察妻子情真意实,这才拉着她的手臂抽泣起来,详尽地叙述了全部遭遇。问起妻子诉讼案的结果,全同舜华说的一模一样。

两人正在互相感慨,听得门外有脚步声,问是谁,却不吱声。

原来村子里有个无赖子弟某甲,暗中垂涎方氏的美貌已久。这天晚上从外村回来,远远望见一个人跳墙入院,心想一定是约好来通奸的,就尾随着进来。

某甲以前不太认识张鸿渐,只趴在窗下偷听。

等方氏一再追问,才反问道:“屋子里是什么人?”方氏瞒着说:没什么人。”某甲说:“我偷听得很久了,打算捉一捉奸呢!”方氏无奈,说了实话。

某甲说:“张鸿渐大案还没有了结,就算是他回来了,也应当绑起来扭送官府!”

方氏苦苦哀求他,某甲的话更加下流嚣张。

张鸿渐怒火中烧,拿着刀开门直出,向某甲砍去,正中头顶。某甲跌倒在地,还大声嚎叫,又连砍几刀,才结果了性命。

方氏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的罪更加重了。你快逃吧,让我来承担罪责。”

张鸿渐说:“大丈夫死就死罢了,哪肯屈辱妻子连累儿女以求活命呢!你不要担心只要让这孩子不要断了我们家读书的传统,我死也瞑目了。”

天亮后,他去县里自首。县官赵某因为他是皇帝批示过的要案中的人犯,暂且给了点不重的责罚。接着从郡里押送到都城,披枷戴锁,折磨得很苦。

半路上,张鸿渐遇到一个女郎骑马而过,一个老妇人牵着辔头,原来是舜华。

张鸿渐招呼老妇人想说话,眼泪随声掉了下来。舜华勒转马头,用手撩开面纱,惊讶地说:“是表兄呀,怎么到这步田地?”张鸿渐简述了缘由。

舜华说:“照表兄平日的行为,就该掉头不管。但我不忍心。我家不远,便请公差一同去,也可以稍微助你一点盘缠。”

一行人跟着舜华走了大约两三里路,见到一个山村,楼阁高大而齐整。舜华下马入内,吩咐老妇人打开屋子请来客进入。

随后摆出丰盛美味的酒肉,好像早就准备停当似的。又让老妇人出来说道:“家里正赶上男人不在,张官人就请公差多喝几杯,前头路上要依仗的事儿多着呢。

派人张罗几十两银子,给官人作费用,顺带着酬谢两位客人,还没有到。”两个公差暗暗欢喜,放怀痛饮,不再说赶路的话。

天色渐渐昏黑下来,两个公差一口气喝醉了。

舜华从里屋出来,用手向枷具一指,枷锁立刻脱落。她拉着张鸿渐同骑上一匹马,像龙一般腾空飞驶。

一会儿,又催促张鸿渐下马,说:“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和妹妹约好了去青海仙境,又为你逗留了一阵,让她要盼望多时了。”

张鸿渐问:“什么时候再见?”舜华不答;再问时,把他推下马,径自走了。

天亮以后,张鸿渐打听在什么地方,得知是太原。

于是就到县城里,租了屋子以教书为业,改名宫子迁。住了十年,了解到追捕逃犯的事情渐渐松下来了,才又走走停停向东而行。

走近村口,不敢马上进村,等到夜深之后才进入。到家门口,院墙已变得又高又坚固,不能再从墙上翻越了,只好用马鞭敲门。

敲了很久,妻子方氏才出来讯问。

张鸿渐压低声音告诉她,方氏高兴极了,开门让他进来,故意大声叱责道:“在都城缺少用度,就应当早早回来,怎么派你半夜来家?”进到屋内,夫妻俩各自诉说别后的光景,张鸿渐才知道两个公差都逃跑了,没有回来。

说话中间,门帘外有个少妇时时进来,张鸿渐问妻子她是谁,答说:“是儿媳妇。”又问:“那么儿子在哪里?”

方氏答:“到郡里去参加举人考试,还没回来。”张鸿渐流下了眼泪,说:“我在外边流落这些年,儿子已长大成人,没想到能继承书香门第,你的心血儿乎耗尽了!”

话没说完,儿媳妇已经烫了酒,做好了饭菜,摆满了一桌子。张鸿渐欣慰之情,出乎望外。

一连住了几天,张鸿渐都躲在屋里,躺在床上,唯恐被人发现。

一天夜里,正睡着,忽然听到人声鼎沸,敲门声很响。夫妻俩大为惊恐,都坐了起来。

只听得有人说:“有后门吗?”两人更加害怕。方氏急忙用门扇代替梯子,送丈夫翻墙出去,然后走到大门边问什么事,原来是来报儿子中举的。方氏大喜,非常后悔丈夫逃跑,没法追回。

张鸿渐这一夜越草莽,穿树丛,慌不择路,到了天亮,已是筋疲力尽。

原本打算向西逃跑,一问路上的人,却离开京城大道不远了。

于是他进了一个乡村,想用身上的衣服换些食物。看见一座高大的院门,有报科考中式的告示贴在院墙上,走近细看,才知这家姓许,家里有人新中了举人。

一会儿,有个老翁从院里出来,张鸿渐迎上去行礼,向他说明来意。老翁见张鸿渐仪容风流儒雅,知道不是骗吃白食的,就请进屋子,款待一番。

顺便问他要往何处去,张鸿渐托词说:“在京城教书,回家路上遭到了强盗。”老翁留他教自己的小儿子。

张鸿渐大略地问了许家的官阶门第,得知老翁是告老回乡的京官,新考中的举人是他的侄子。

一个多月后,许举人带着同榜的另一名举人一起回家来,说是永平人,姓张。

那人是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张鸿渐因为他的家乡和姓氏都跟自己相同,暗下怀疑是自己的儿子,但永平姓张的很多,所以暂且不作声。

到晚上,许举人打开行装,拿出这一榜举人的履历册,张鸿渐急忙借来展读,一看果真是自己的儿子,不觉流下泪来。

大家都吃惊地问他原因,他就指着上面的名字说:“张鸿渐,就是我啊。”详尽地说了全部因由。

张举人抱着父亲大哭。许家叔侄安慰劝说,这才收住眼泪,高兴起来。许老翁当下备了礼物,写一封信给御史,为张鸿渐开释;父子两人才一同回家。

方氏自从得到儿子中举的喜报后,每天为丈夫逃亡在外而悲伤。

忽然听得下人禀告举人回家来了,感伤更添凄惋。不多时,父子俩一同进门,方氏吃惊得好像他们是从天而降的一般。

问知缘故,才一起悲喜交集。某甲的父亲看见张鸿渐的儿子中了举人,不敢再起祸害的念头。

而张鸿渐格外厚待他,又一一讲述了当年的经过。某甲的父亲感愧交加,于是两家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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