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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超诗艺清话(五)

 置身于宁静 2022-06-15 发布于浙江

    41.格雷夫斯说,“诗是一种极敏感的物质,让它们自己凝结成型比把它们装进预设的模型效果更佳。”(《现代派诗歌概论》)在此,不同的生命体验决定了声音流动的不同型式。比如,诗歌的“回旋”(表现基本主题的句型旋律屡次反复),“和声”(同时发生的几个主题乐音的协调配合),“变奏”(由一个基本主题生发开去,保持主题的基本骨架而在装饰、对位、音型、速度、调性等方面加以自由发挥),如此等等,都是意义与声音的整一呈现。也可以说,现代诗的节奏是与“意义”相互发现、相互选择的,声音与意义同步发生。

  现代诗的声音,不等于“韵脚”。在我看来,诗歌韵脚的有与无,都不会自动带来一首诗的成败。

  在使用现代汉语的情况下,许多时候,规律而密集的押韵,反而会毁掉一首诗的音义谐和——就像一个人的“好事”做得太多、太急切、太机械,反而让人不适或生厌一样。现代诗人虽普遍追求非韵化,但其实特别重视个人的生命节奏。成功的诗歌既是心灵的运动,也是“声音的运动”。高妙的声音,能在语义、字词结束之处继续鸣响,召唤出语义不能说出的东西。

  非韵化并不意味着诗歌的“非体化”。好的自由诗是“非韵而有体”的。体,与声音也有密切关系。

  非韵化不是刻意反韵(在恰当的地方诗人不必刻意回避韵脚),但他们更重视的是“体”的自觉。诗是汩汩的泉源,但却是一道“被引导的泉源”。在声音节奏上保持着语感、语速款款的奔逸性,在境界上逡巡着前行—回溯力量。

  42.不同的诗的节奏,也暗示诗人对时间的重塑。

  43.如何判断一个诗人作品的成色,当然有许多方面。多年来,在我却有一个不会稍事放宽的衡量维度,就是看其是否有值得“被再听的声音”。

  我们眼见着有多少诗歌生手“破马张飞”地认为,现代诗嘛,就是“自由”,声音问题无关紧要。我以为,与其说现代诗不重视声音,不如说在现代诗中,“声音”其实变得更重要、也更难了。

  传统诗歌的声音是“预设”的,时常反倒不必付出更多心思。而所谓新诗里的“新格律体”,如果拘泥过分,常常也会导致表面化地理解诗歌文体,进行“常识”意义上的形式鉴定,无多新意地呼吁“常体”的重建,不外是音韵、节奏、建行、段落格式的均量均质等。

  我以为,成熟的“现代诗”,应使声音成为意义的延伸,意义成为声音的延伸。好的诗歌,真正教我满意之处,必包括诗人对声音的塑造。

  于坚表述过这样的意思,道是“犹如中国书法的美感不是基于字义本身,而是来自线条流动的气韵,诗歌的美感来自语感的流动。它是诗人生命的节奏,而不仅仅是音节的抑扬顿挫”。

  诗人把直觉到的,组合成有意味的形式,成为内/外忻合无间的语感,诗歌的生命就得到了表现。是故,没有生命真气的诗歌没有语感,故意制造的口吻和做作的行文特点没有语感。没有诗人的生命灌注的诗,更没有语感。

  我们读优秀的现代诗,所感到的既不是“预设”的声音模式,也不是表面的类聚化的“音韵悦耳”,而是谛听有个人化波长的声音。

  好的诗人,不惟有“道”,还有个人的“气息”,貌似随兴,其实专注地提炼出了个人化的节奏和口气,这种个人的声音模式,已像指纹一样捺进文本中。

  是否有能力将情绪、境界、思想,和声音融为一体,是考量一个诗人水准的可靠尺度,能经受住这种挑剔、检验的诗人,并不多。

  44.诗的声音,不仅是指清澈悦耳。还有一种发自生命深处的重浊的舒适。

  45.戴望舒早期的《雨巷》系列,追求“耳感”。后来的《我的记忆》系列反对“耳感”。可按我的标准,后者反而更有个人的声音效果。

  46.好诗,还要在潜意识中激起幽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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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超(1958-2014),诗人、诗歌评论家,曾任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现代诗学、现代西方哲学。著有《生命诗学论稿》《中国探索诗鉴赏辞典》《打开诗的漂流瓶——现代诗研究》《中国先锋诗歌论》《当代外国诗歌佳作导读》(上下卷)等。图为2011年9月在韩国,诗人蓝蓝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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