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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树(改)

 木杪栖白云 2022-06-15 发布于甘肃

    外婆家的后院里现在还种着两棵枣树,本来是有三棵的,但是第三棵现在只成了一个小小的木桩——因为它的过分茂盛占了太多地方。距离它被锯掉的那一天想想其实也已经过去了快要十年的光阴。

    今年的暑假因为一些事情,四十多天的假期缩减的还不足十天。由于我很讨厌坐在那铁皮式的牢笼里惶惶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在计划里便将那十来天的光阴安排在了学校。但是和母亲与外婆通了几番电话后,却让我郁积的乡思不由自主地涌上了心头,几乎没有做任何抉择,便买了张汽车票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了下午的四点多,汽车才将我送到了高速公路入口处的休息区(因为整个车上只有我一个人要到这里,要是送到汽车站或者离我家更近的地方,对于开车的人自然是亏的)。我远远地就看到了父亲的车影,拉着行李箱走了几步竟还看到了表弟。他也看到了我,嘴里叫着哥,手里还拿着一瓶饮料向我大步跑来。

    好久不见,我看到这个从小被我“照顾”到大的男孩竟然有了一些陌生,一瞬间突然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只简单地笑了笑。我接过了他给我的饮料,他却狠地一把拉过了我的行李箱,我想再夺回时他却已领先了我好几个步子,我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孩的个头已经赶上了我的肩旁,可能比力气的话我也无法再占了优势。

    到了车前,父亲正坐在车前的一个公用座椅上,看到了我,便立马放下了手里正在“摆弄”的手机,用眼光从上到下打量打量了我,说道:“一天不好好吃饭,又瘦了。”说完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车的后面去开后备箱,边走还边说着:“以后每个月多给你点钱,别怕花钱,想吃啥就吃啥。”

    这样的话我已听到了很多次,但一直都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让着目光跟父亲的身影做着单纯地晃动——如此而已。却突然发现父亲走路时竟是一瘸一拐的,一只脚像是踩着空,我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了车门关了又开的声音——表弟已上了车,招呼着我坐在他的旁边,行李箱也已被迅速地放入了后备箱。

    父亲不知是什么时候嘴里已叼上了一根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屁股底下坐着的车已开始了走动。只知道闻到了那股熟悉而浓烈的烟味,我不由自主地说了那句重复过无数次的话:“赶紧把烟熄了,把车窗打开。”父亲也这样做了——这当然也是他无数次重复过的一种动作,表弟在后面痴痴地笑着。我这时也才有空得以好好地看了看父亲,他消瘦了很多,皮肤也更黑了。尤其是赤裸着的胳膊,上半部与下半部像是黑与白在纠缠,开车时望着道路的眼光也像是含了许多疲倦。我问到了他的脚是怎么回事,他只含含糊糊地回答了我是不小心造成的,像是曾发生过一场无关紧要的事。之后,我像是没了意识,空空地望着路旁在不停变动的风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两个坐在我旁边的熟悉的再也不能熟悉的人……

    不大一会儿,车开到了小区。门口的保安换了人,但还是一样老气的脸。父亲摇下车窗对他谦和地笑了笑,大声说:“儿子上大学回来了,进去放个行李,一会就出来。”那个保安便按了按手里的遥控器,打开了摇控门,自始至终只有手做了些微弱的动作。

    到了单元门口,我从车窗里看到单元门对面的亭子下照旧是围着一群妇女在谈着她们的问题,一群孩子在旁边嬉闹——可能是她们带来的孩子。还有几个被占去位置的老汉,坐在自己带来的小板凳上抽着烟,但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只是静静地坐着和看着,不说过多的话。

    我和表弟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行李箱,表弟逞着强,拉着行李箱就朝单元门口走去,父亲则去将车开到小区外的停车场。我怕表弟拿不动我的行李箱,刚想喊停他的时候,他却已经进了单元门,没了身影。我只能“悻悻”地朝着单元门走去,上楼回家。但目光又停留在了那个亭子,此时落日已悄然西下,在亭子的那块洒了一地余晖。我呆看着,像是在看一张熟悉的画,却又只是熟悉画的样子而不熟悉里面的一景一物。

    我停止了呆望,上楼到了家。母亲在家里,在匆忙地做饭。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个菜,见到我她便笑,走到我身边又是细细打量。和父亲一样,母亲说我又变瘦了,还说这几天在家里多给我弄点好吃的补一补。说完,便又急着去看厨房的菜,我看着她的身影,只觉得她矮了很多,也苍老了不少。

    不一会儿,饭便做好了。父亲也回来了,还带着几瓶饮料,我忍不住坐车带来的倦意,草草吃了几口便倒在了床上,昏睡过去。

    等我醒来后,外面已漆黑一片。我走出卧室,父亲和表弟已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冷冷清清的只有母亲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她像是在刻意等我,把我叫过去问了问我在学校里的事,也聊了聊家里的事,我都是草草地做着回答。

    我看见茶几上放着一盆枣子,母亲说这是从外婆家的枣树上摘下来的。我问起今天外婆怎么没来,她才说前几天外婆又犯了病,还住了几天院。不过现在已经好转了很多,在家里休息。

    我突然开始了隐忧,记得还是在我上高二的时候,外婆曾得了一场大病,那年曾动过两次手术,当时看着病床上的她我觉得很心痛,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到了夜深时,都常常难以入眠。于是,我便急切地想在明天的早晨去看看她。不知怎么,我看着眼前的这盆枣子,脑海里便又浮现起了那几颗枣树的画面,它们现在该是很繁茂了……

    第二天,我起来的很早。将放在卧室里的山地车搬到了楼下,找了一块旧抹布,端了一盆水,将它清洗了一番,又打了点气。试着起了骑了骑,还挺顺畅,快要半年没有合作的我们竟然还是这么默契。

    带上了耳机,我便骑着车出门,想早一点去外婆家看看她。明媚的晨光正盛,虽是秋初,照在脸上却也还是暖洋洋的。我在熟悉的街道穿梭,伴着陌生的人流,一切却都是索然无味的。我心想这个时候外婆可能还没有吃饭,便又转了个方向去了街头的那家烤鸭店里,买了一只烤鸭,还叮嘱熟食店里的阿姨加热了一下,切成块。

    到了外婆家,她正在屋里。我推开门看到她——她果然很像一位病人,明显是硬撑了些力气才到我跟前,摸着我的脸对我笑着说:“你来了”。看到她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很难受,泪水噙在眼睛里直打转,有很多话想说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简单地回了一声:“嗯。”

    我把买来的烤鸭拿了出来,找了个盆儿倒了进去。烤鸭还正冒着热气,放在桌子上,正好有束光明朗地照在桌子上,上升的热气多了些缥缈的感觉。

    外婆抱怨地说:“来就来嘛,还带东西,我去给你做好吃的。”说着,便从冰箱里拿出来了几袋零食放在桌上让我吃。又坐在桌子旁边,打量着我。同父亲和母亲一样,说:“你怎么又瘦了,在学校又不好好吃饭,这几天在家里多吃一些。”我微微地笑了笑,咕咕哝哝地说:“没,学校的饭也挺好……”,便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便说了说学校的事情,又说:“我都好着呢,你好好看病,听医生的话。”

    又聊了一些其它的话,我便赶紧让外婆吃几块烤鸭,怕它一会儿就凉了。外婆拿起筷子吃了几块,说她得病后好久都没吃肉了,我便让她多吃一些。她一边夸我买的这个烤鸭很好吃,一边还给我夹着让我也吃一些。烤鸭到最后也并没吃完,外婆把它放在了冰箱里。

    外婆家再没什么人,也很冷清。我闲坐了一会儿,便生出了些无聊的感觉。便起来沿着过道走去,到了后院。

    到了后院,那几颗枣树便直面映入了我的眼帘。它们的枝条已蔓延的老长,有的直接长到了房顶上。树的主干比我的胳膊粗了几倍,特别地挺直。不知道为什么,往年枣树上的枣儿到了国庆后才会成熟,今年望眼过去,大多的枣儿都已红透了半个身子。我随意地摘了几个便放到了嘴里,很甜,很脆。我这时才慢慢发现,外婆在枣树下开垦出的菜地还冒出了小小的西红柿和茄子,还有一些其它的蔬菜,有的我叫不出名字。菜地里还有流水的痕迹,像是刚刚浇过没有几天。

    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外婆的院子里还有一条叫做贝贝的白色的狗,特别的灵性。那时候外婆每年还会养几只小鸡,小鸡蹒跚着步伐,叽叽喳喳地从早到晚再叫着,贝贝看到摇头晃脑的小鸡跑来跑去,自己也兴奋起来,吠叫着,院子里常常混合着各种声音。

    我正在回味着,外婆也推开门到了后院。让我摘一些树上的枣子吃,其实我已经吃了不少。外婆说等会儿我走的时候多摘一些,给母亲也拿去,母亲喜欢吃,我说:“嗯”。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有人在给我打电话,我接了电话。是一位朋友约我下午的时候出来见见,一起吃个饭。我看着时间也已快到了中午,便想要回去。

    外婆见我要回去,便连忙招呼着让我去摘点枣儿拿回去。我其实早有了这个打算,因为外婆家的枣儿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别人家的来总是很好吃,水分也很足。有的年头太忙了,忘了打农药,枣里却一点儿都不生虫。外婆进屋里,给我找了一个小竹筐。

    我凭着我还不算很矮的个头,一会儿便将能够的地方的成熟的枣儿摘了个遍。边摘边吃,竹筐里连小一半都还没装下。外婆给我指了指最高的那棵枣树上,有几个枝头长满了已经能吃的枣儿。我够不着,便去搬了一个桌子过来。我正想要上去摘,外婆却拉住了我,不让我上去,我怎么说都不行。她却颤颤巍巍地站到了桌子上,说:“你上去我不放心,掉下来怎么办。”嘴里还说:“上次XXX(某亲戚名)过来摘枣儿,我都没让她摘这颗树上的,都是专门给你留着呢。”

    我看着她站在桌子上摘枣儿的身影,突然涌上了一阵心酸,想要哭。想要哭,但是又不能哭。只好牢牢地把桌子扶好,不敢松手。没一会儿,小竹筐里便装满了枣儿,我扶着外婆从桌子上下来,轻轻地弹了弹落在她身上的土,太阳和暖的照在院子里。

    外婆找了一个纸袋,将枣儿装了进去,安顿我骑车的时候拿好,小心一些。我刚才是要急着想回去,但现在真的要回去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些不舍,尤其是看到外婆现在带着病态的样子,我的心里真的很是难过。

    我骑着车,手里提着枣儿出了外婆家,对她说:“我先走了,过几天我再来。”她笑着挥了挥手,说:“路上小心,慢点骑车……”我骑过了一段距离,回头望去她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在路上逗留了一会,到家的时候大抵已是下午一两点的光阴,空气里的燥热多了许多。屋内更是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母亲因为上了早班在补觉,我轻轻地关上了她卧室的门来到了我的卧室,躺在床上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并没有睡多久,从母亲的卧室里突然传出一阵紧急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我。可能是由于这燥热的原因,此时,周围的环境里充满了安静。路上的行车也少了喧闹,小区里爱闹的孩子也停止了叫喊,一起都静地是那样安然。手机里通话的声音我也能模糊的听到一些,里面传来的声音我很熟悉,是外婆的,我只模糊的听到“正在医院”的几个字,便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了母亲的卧室。才知道刚才外婆突然又犯了病,这个时候已经是在县医院了。

    我和母亲赶紧下楼,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县医院。直到现在,我都再也想不起来从家里到医院的那十几分钟的路程是怎么度过的,反正那一瞬间想到的,都不是那么的美好。

    到了病房,舅妈正在外婆身边照顾着,不过正到了她上班的时候,看到我们来,简单说了一些情况就赶去上班了。我看着病床上的外婆,她没有枕在枕头上,半蜷缩着身子,肚子像是不太舒服,手一直放在那里,好像那里很疼,说话的时候都很没有力气,静静地躺着不敢动一下。

    母亲看到后,赶忙过去扶着外婆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外婆身上的疼痛像是轻微了一些,勉强地说了几句话。她有点渴,但找了找病房里带来的物品里都没有水。母亲便让我下楼去买一些过来,我赶忙下楼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个玻璃杯。在医院里的水房接好了水,送到病房里。

    外婆喝了水,又恢复了些精神。这时正好医院的大夫到了病房,看了看拍好的CT,又详细地问了问近期外婆身体的一些状况。他说外婆这是得了肾结石,里面颗粒的大小还算适当,只要做个小手术就能解决。我听到后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曾有个中学的同学也得过肾结石,做了手术之后就彻底的好转了,这并非是什么不治之症。病房里的气氛突然不那么压抑了,我还故意地讲了几句开心的话,让外婆放松一些。

    舅舅没过多久也到了病房,这明显还不是他正常下班的时间。他的发型有些凌乱,眼睛也带了些血丝。和大夫交流了外婆的病情再加上我对于这个病的解释后,他的情绪才舒缓了下来,嘴上有了笑。便出去和大夫去签订一些住院的手续,并确立了在下午六点左右的时候举行手术。

    安排去做手术的时间就在几十分钟后,并没有多久。外婆很怕做手术的时候会疼,等待的时间里,我们都尽可能地安慰她,没一会儿外婆就被大夫送进了手术室。

    由于舅舅的女儿正在上辅导班,到了点需要去接,大家都在医院里守着外婆,我便去接她。接她的时候夕阳已布满了天空,暮色将要降临,风吹在脸上和和暖暖的。我的脑海里一直都在想象着外婆做手术的画面。

    我把妹妹接到了我家,家里的茶几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我正有点饥饿,搜寻了几下,找到了中午的时候从外婆家里带来的枣儿。我洗了洗,放到盘子里,盘子里的枣儿,还带着水珠,有夕阳的余晖泛过,一个个的水珠都变得晶莹和剔透。我拿起一个吃,味道还是那样的甜,正如往日里的感觉一样。外婆的手术可能已经做完了,我打了一个电话问了问,得到的消息是——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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