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谢灵运是我国诗歌史上的一位不可忽视的诗人,在他创作的一百多首诗歌中,为后人完整地留下了四十首左右的山水诗,从而开辟或是丰富了一个中国诗歌新的审美方向以及创作经验,对我国古代诗歌的发展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谢灵运不是第一个描写山水的诗人,若是追溯中国山水诗的源头,最早可以在《诗经》找到诸如“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1]的句子,《楚辞》的《九歌》、《涉江》等篇,亦有对于山水景物的描写,曹操的《观沧海》被公认为中国的第一首山水诗,此后,还有王羲之的《兰亭诗》、孙绰的《秋日诗》等,都有对山水景物的描摹。但他们的创作都不像谢灵运,完全地将山水作为诗歌的一个关键载体,且极尽书写山水景物的状貌,运用比喻、夸张、拟人等修辞手法,词藻富丽精琢,还夹杂佛理和玄理。本文将试图对谢灵运山水诗中的自然观进行分析,并从中找寻出一些能够给予今人的部分生态启示。 关键词:谢灵运 山水诗 自然 生态 一、谢灵运山水诗的自然书写 诚如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所说:“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我国古代文人诗自古诗十九首以来,先后经历了建安一代、正始一代、太康一代诗人的不断耕耘和探索,诗歌在藻饰和内涵上,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但诗歌发展到了东晋后,随着玄学的大肆兴盛,也由于太康艳丽诗风的腐化,导致这一时期近百年的时间里,出现了“平典似道德论”的玄言诗,诗歌变得板滞和生硬,充满了说教意味。而直到谢灵运的出现,才使得这种诗坛“沉沦”的局面得以遏制。谢灵运的山水诗里,往往用很大的篇幅,在书写自然山水的景物,例如: 《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 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 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 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 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 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 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 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首诗里,作者总共描写出了傍晚落日散射的晖光、森林野壑、天际的云霞、幽谷、荷花、缥缈的岚烟等自然的景物,读来倍觉清丽。 再比如: 《从斤竹涧越岭溪行》 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 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 逶迤傍隈隩,迢递陟陉岘。 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 川渚屡径复,乘流玩回转。 苹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浅。 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 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 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 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 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 我们又可以看到在诗歌里出现了清猿、岩石、芳华、溪涧、栈道、川渚、江流、瀑布、密林等自然景物,十分繁复,让人有应接不暇之感。在谢灵运其它的诗歌里,亦能找到许多这样的例子,比如: 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 憩石挹飞泉,攀林搴落英。 ——《初去郡》 山行穷登顿。水涉尽洄沿。 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 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 ——《过始宁墅诗》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登池上楼》 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 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 ——《游南亭》 暝还云际宿,弄此石上月。 ——《夜宿石门诗》 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 ——《游赤石进帆海》 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 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 ——《七里濑》 沫江免风涛,涉清弄漪涟。 ——《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诗》 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 ——《入彭蠡湖口》 可以看出,在谢灵运的山水诗中,书写山水之间的自然景物是构成他的山水诗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关键部分,也往往最能给予读者富有诗意的审美体验。让读者仅在阅读之中,似乎就像是进入了自然之中一般。实际上,谢灵运的诗歌之所以能给读者以这样的体悟,是因为谢灵运的山水诗里所描绘的自然图景,是谢灵运本人自己游览山水的真切感受,我们从他诗歌里的题目就可以看出,诸如《游赤石进帆海》、《入彭蠡湖口》、《登江中孤屿》、《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从斤竹涧越岭溪行》、《登庐山绝顶望诸峤》、《登永嘉绿嶂山》、《行田登海口盘屿山》、《登石门最高顶诗》等,其实就已经说明了这些诗本身都是作者游览山水之时或之后所作的,有着纪实的性质。在萧驰先生所著的《诗与它的山河》[2]中,萧驰先生对多位诗人的山水诗中所描述到的景物所在地进行了实地考察,其中,在对谢灵运山水诗的现地考察中,诗题里只有一处地点没有找到实地,其余的都找到了实地,并且实地的景物与与诗歌之间的叙述是存在一致性的,从而证实了谢灵运的山水诗是有着其客观性,是有着反映现实的作用的。 谢灵运的山水诗创作形成了一套“出游—状物—议论”的模式,比如: 《登江中孤屿》 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 作者头两句先是描写江的南面和北面的风景自己已经生厌了,想要去探寻新的风景,但是日色已晚,道路又不平顺。自己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乱流趋孤屿,孤屿媚中川。云日相晖映,空水共澄鲜”的美景,水流、江屿、飘云、碧落、天穹等等,极尽状物,而且,往往作者在状物的描写之中,会写出极其精美的句子,正如“云日相晖映,空水共澄鲜”,于朴素自然之中给人一种耳目一新、清朗惬意的感觉。这也得到了李白的模仿——“秋日何苍然,际海俱澄鲜”[3],当然,李白的诗歌里多次显露出了谢灵运诗歌的痕迹,比如:“故人赠我我不违,著令山水含清晖。顿惊谢康乐,诗兴生我衣。襟前林壑敛暝色,袖上云霞收夕霏。”[4]、“扬帆采石华,乘船镜中入。”(效谢灵运“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句)。李白本人对谢灵运更是推崇有加,“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5]、“我乘素舸同康乐,朗咏清川飞夜霜”[6]、“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7] 这样的美景含蕴在这样不为人知的地方,作者由此将其上升到哲理层面,这世上大多数的有“灵”、有“真”的事物不都像是此处不为人知的风景,它们都正如仙山上的高士,不与这区中——天地间的俗尘相往,人在于世若是能避免这些俗尘的羁绊,自然到达了一种十分通脱惬意的境界,故而可以“养生”。可见,作者将自然山水的景物收拾进诗歌里,不是单纯地只发现了山水景物的外状之美,在其背后,还揭示出了一种关于人生的哲思和体悟。 谢灵运山水诗的书写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独特的创作手法。最为明显的手法,无外乎是讲求诗歌的形体美,即对偶、夸张、拟人、比喻等等休修辞手法的运用,在刚才列举到的这首《登江中孤屿》就已然能窥得一斑,诗歌里几乎句句都是对偶的,极其精致,显然是作者的有意为之,精心对自己诗歌的语言进行打磨雕琢了的结果。谢灵运的诗歌明显受到了前代文学的影响,诸如《楚辞》、《诗经》、两汉之赋等,无论是对谢灵运诗歌的语言还是创作技巧,都造成了重要的影响。正如维廉·狄尔泰所说:“任何一个时代的作家的劳作,都受着以前各个时代的制约:先前的范例在起作用;各民族的各不相同的天才人物、各种方向的对立以及才能的多样性都在起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讲,在任何一个时代里,诗艺的全部成果都摆在眼前。”[8] 在谢灵运的山水诗中,描写自然山水之时,还善用连绵词、双声叠韵词,诸如“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苹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浅”[9]、“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等句。在谢灵运的诗歌里,还多次出现过“飞泉”二字,如“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憩石挹飞泉,攀林搴落英”;“托身青云上,栖岩挹飞泉”;“积石竦两溪,飞泉倒三山”[10]。“飞泉”即为瀑布之意,据学者考证,瀑布一词本源于南方某地的方言,在《搜神后记》和《水经注》里,瀑布一词曾多次出现,但在诗歌里出现这个词语,一直到唐朝才开始兴盛起来,诸如我们所熟悉的李白诗《望庐山瀑布》、《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就出现过瀑布。谢灵运《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诗》一诗将瀑布一词用于诗题,而非诗歌的内容,显然还存在着“下里巴人”式的词语向“阳春白雪”式的词语过度的倾向。也能从侧面反映出,谢灵运作诗对于词语的讲究。 此外,因为谢灵运在创作山水诗的时候,往往带有自己亲身的实践,即身体感悟,再加之谢灵运还长于在描写的时候,注重景物色彩的搭配。故而,他的山水诗往往还能将视觉、听觉、嗅觉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营造了立体的空间效果。《南史·颜延之传》载“延之尝问鲍照己与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是对谢灵运山水诗的极为精确地评价。钟嵘在《诗品》中引汤惠休语“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彩镂金。”实际上是对这一说法的继承。 二、谢灵运山水诗的自然观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的这首《竹枝词》里曾点明了当时以王敦、王导为代表的琅琊王氏和以谢安、谢奕为代表的谢氏家族在西晋末到东晋时期的门阀士族之背境下,影响力是何其广泛。谢灵运按说是谢安的曾孙一代,出生于实实在在的名门之后。只是当时东晋王朝司马氏的统治已江河日下,谢氏家族的影响随之逐渐衰落,就在谢灵运出生的那一年,谢氏家族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谢玄在言疾请解职的上疏奏章中写道:“亡叔臣安、亡兄臣靖,数月之间,相系组背。下逮稚子,寻复天昏。”[11]谢氏家族里有很多人,出于政治原因或是其它原因,都被处死。后起的刘宋一代,“对于那些累世身居东晋高位的贵族豪门子弟采取了拉拢与抑制的两面政策。”[12]但“鉴于晋室制肘于世族的教训,不任世族子弟以实权。”[13]这从谢灵运一生的经历来看,属实体现得淋漓尽致。从《宋书》、《南史》里的记载来看,谢灵运先后担任大司马行参军、黄门侍郎、永嘉太守等职,一生为官多次,但每个官职都在任的时间不长,经常因为种种原因而被免官,刘裕多次对他的行为进行了“包庇”和原谅,就像当年司马昭对阮籍放诞行为的宽容一样。只不过,谢灵运最后还是没能免于被处以刑法的命运。 谢灵运是一个一生都处在矛盾之中的人,毛主席批注他的《登池上楼》诗时,曾注:“此人一辈子矛盾着。想做大官而不能,'进德智所拙’也。做林下封君,又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矛盾之中。晚节造反,矛盾达于极点。'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是造反的檄文。”我想,想要了解谢灵运,想要探寻他的山水诗背后更深一层的内涵,就得追溯到他的童年时期。谢灵运在小的时候,谢家以“子孙难得”的缘故,将他送往了钱塘道士杜明的道观里,一直到了15岁的时候才得以回家,甚至被家人称作是“谢客”。这与法国大文豪巴尔扎克的童年极为相似。试想,杜明这样的人来照看像谢氏这样显赫的家族人的后代,必定是毕恭毕敬的,对于年幼的谢灵运的态度,肯定会比对待自己的孩子的态度还要好。我们越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被欺凌的与被侮辱的》,可以发现里面也有一个与之相类似的人,即阿列克谢。他也长在这样一个充满溺爱的环境里,什么人都对他尊崇,导致他缺乏很多向现实妥协的能力,不辨善恶,常以自我为绝对的中心,养成了一种近乎畸形的性格。谢灵运的个性也与此类似,我们所熟知的关于谢灵运任性不羁、放诞无拘的例子比比皆是。诸如在《宋书》里所记载的:“灵运为性褊激,多愆礼度,朝廷唯以文义处之,不以应实相许。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庐陵王义真少好文籍,与灵运情款异常。少帝即位,权在大臣,灵运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司徒徐羡之等患之,出为永嘉太守。”在《南史》里,也这样写道:“穿池植援,种竹树果,驱课公役,无复期度。出郭游行,或一百六七十里,经旬不归”。这样的一个狂放不羁的人。我们在读起来他的故事时,会倍感倾羡,因为这是一种极度的自由,——人永远都是生活在不自由之中的,因而,对于自由的渴望是人这一主体的基本之欲望。但自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建立在不够自律、毫无约束的自由,只能显现出的是一种荒唐和滑稽,甚至可以说是幼稚和愚蠢的行为。当人建构了社会之后,人或多或少都会与社会联系起来,毫无拘束的自由是人与社会关系的割裂,注定会对社会造成不利的影响,人与社会关系的割裂同样也是人对于自己本身在思想上的麻木和无知。因而,当我们了解这一点的时候,再来反思谢灵运的人生,会带给我们诸多启示,实际上,魏晋时期大多数诗人的人生,都会带给我们许多的启示。这种启示具有着普适性的意义,也就是说,我们会在他们的身上发现我们自己,发现作为人这一主体,会面对的具有普遍性意义的形而上的问题。这或许就是魏晋风度能如此具有魅力的一个原因。 谢灵运的整个人生经历看上去都极为不顺,处处受阻,看上去显耀,实际上内心的苦楚有很多很多。他作为谢氏家族新一代的“领袖”,面对家族的衰微,自己像是天生就要扛起一份责任。他从政的愿望一再被打击,自己的高才无法实现,却只能赋些闲职,做些无关痛痒的工作。这种种的种种,都是那样不能满足他的心意,一次次地体会人世的无奈。 接下来,再回到谢灵运的山水诗中间。谢灵运的山水诗里,人们往往诟病的是,他的诗在结尾时,总是感发玄言,人们往往说这是缀上了“玄言的尾巴”。这样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大的错误——若我们只从诗歌的表面来看,确实,在谢灵运的诗里,结尾处同那些“平典似道德论”的玄言诗没有什么区别,往往读者在阅读起来,都倍感困惑。但事实上,当我们对谢灵运的人生历程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之后,再来反思这些“玄言的尾巴”,或许才能体会到这背后的深厚的意蕴来。 梭罗的《瓦尔登湖》里曾说“我奇异地在大自然中自由来往,已与大自然成为一体[14]。在谢灵运的山水诗里,看上去似乎也是这样,诗歌里那般富丽堂皇的自然景物描写,某种程度上甚至带有“狂欢化”的特点,无疑就是最好的说明。作者在自然之中穿行,又在自然之中领悟,给人的感觉显得是那样真切。虽然还有人说谢灵运的诗歌是太过于雕琢的产物,好像丧失了某种内在情感的自然,但实际上,雕琢只是语言的层面,谢灵运的诗歌毕竟不是像颜之推那样,完全是坐而论道的行径,因而显得空洞,“玄言的尾巴”便可以为此例证。不过,在这里还需要说明的是,所谓“玄言的尾巴”并不能一概而论,说谢灵运的诗歌结尾表露的只是玄学的思想,实际上,谢灵运的思想包容万象,儒、佛、玄、道的思想,都能在谢灵运的诗歌里看到。况且他确实还是一个精通玄学、佛学的人,为他招惹杀生之祸的那句话“得道应须慧业,丈人生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灵运后。”[15]除了能看出谢灵运的狂放,也能体现出他的佛学修为确实是极为深厚的。 再以《登江中孤屿》为例: 《登江中孤屿》 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 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 乱流趋孤屿,孤屿媚中川。 云日相晖映,空水共澄鲜。 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 想象昆山姿,缅邈区中缘。 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 诗歌到了最后,由现实层面渐而转入到形而上的玄思层面,“灵”和“真”本就是一种抽象的概念,象征着一种理想层面的和谐追求,昆山以及后面的安期术,则体现了游仙诗的特点,充分显现着道家思想。 在谢灵运其它的山水诗中,诸如此类的结尾比比皆是,例如“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灵物郄珍怪,异人秘精魂。金膏灭明光,水碧辍流温。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16]……这样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其中涉及到了佛学、玄学等层面的思考和探索。这些思考往往都是读者们觉得最为无趣和板滞的部分,因而,也往往被看作是谢灵运诗歌的缺陷部分。诚然,就诗歌的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来看,将其视作是谢灵运诗歌的缺陷部分,是并没有错误的。但是,当我们将其上升到哲思的高度时,我们才能在此处看到一个最真实的谢灵运的形象,他是孤独的,是不被人理解的,是放纵的,是犹豫的……在傅刚先生所著的《魏晋南北朝诗歌史论》里,在写道玄言诗到山水诗的流变时,他的观点曾表明,玄言诗经历了百余年的发展,自刘宋建立,已到了快要衰落的时候,谢灵运在诗歌里通过描写山水扩大了诗歌表现的内容,但同样这也是玄言家们扩大玄学思考范围的体现。 因而,我们能够得出一个结论,即在谢灵运的山水诗里,“自然”存在的意义远远不是局限于为了“状物”,自然显然也是谢灵运理想的精神寓居之地,在自然中,这个被现实所沉重压迫的人像是才能得到一丝喘气的机会,每每当他发表完“玄言的尾巴”里所写到的玄思时,他才像是得到了解脱,才像是缓解了许多年来郁积在内心的苦楚。这其中所含蕴的关于“自然”的多层含义,与我们当今所倡导的自然观之中的多层含义,是有着一致性的。 谢灵运山水诗的生态启示 马克思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在大自然面前什么也感觉不出来,而且仅仅这样感叹道:'大自然啊,你是多么伟大呀!’那么他便没有权利认为自己高于平凡和肤浅的人群,在比较深刻的人们那里,这时候会产生个人的病痛和苦恼,但那只是为了溶化在周围的壮丽之中,获得非常愉悦的解脱。” “自然”这个词语在今天更多被赋予了抽象的概念,作为一种与城市文明、工业文明、现代文明相对立的一个概念而存在。人类诞生之时,实际上就要面对着来自于自然力量的威胁。远古时期的人类,面对自然力量的威胁,尚且还处在一种较为蒙昧和无知的状态,自然的威胁常常被当做是神秘的、不可知的,巫术的兴起、宗教的兴起、神话的兴起等,无不可以看作是早期人类应对充满神秘的自然力量时,所做出的一些相应的举措。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逐渐摆脱了蒙昧和无知的状态,人们对世界认识的不断深入,又逐渐构建起了社会,并慢慢形成了社会的力量,人由零散的自然人走向了相对整合的社会人。不过,笔者时而感到隐忧的是,目前,当人类社会发展到这个阶段时,可以看到社会的力量正在无限扩大。人构建了社会,却越来越不能支配社会,人正在朝着被社会奴役的方向发展,与之而来的,是我们可以看到,人这一主体的独立性和自由性正在快速的、急剧的丧失。千千万万个人,正在悄然地变化成一个人,不是人们想要变成一个人,而是在社会的桎梏下,人们难以成为千千万万个人之外的那个人。我们置身于快速发展的工业文明、科技文明的时代里,目前,“自然”像是越来越成为一种被急切渴望和需求的东西。在当下社会里,我们能看到有许多兴起的网络平台里,一些大红的博主、up主,他们所制作的视频里,关于自然乡村风光的内容往往能够成为博人眼球的利器,去年风靡一时的李子柒无不就是这种典型。当然,我们目前也能看到,一些以自然风光为题材的纪录片越来越在市场中占据起了份额(这包括一些拍摄特色风情文化的纪录片、海洋地理型纪录片等等),一些流行大卖的电影,也往往会有大段的关于自然风光的展露,极其唯美,富有画面感,给人视觉上以朴素清淡的穿透力。 通过这些现象,我们便可以看出,“自然”一词所包含的意蕴对我们有着深深的吸引力。目前,随着城市化的水平越来越高,人类在与自然越来越割裂开来——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了。所以,在与自然割裂,远离自然的时候,人类对于自然的眷恋以及之间密切的关联性又会使得人类重新审视与自然的关系,“自然”的重要性正在被不断重新挖掘——这从我国目前出台的相关政策就能看出。自然,究竟对我们有着什么样的作用,我们在谢灵运的山水诗找出的答案可以看出:“自然”所含蕴的多层含义对于人类这一主体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人的情感可以在自然中得以释放,人的审美可以在自然中得以愉悦,人的行为可以在自然中得以舒展。当然,就物质层面,自然是人类生存和获取生活材料的场域。与自然割裂不过只是一个趋势,或者说是一个过程,人类注定是不能与自然完全割裂的,既然不能完全割裂,那么就说明,人类与自然的联系是不可分开的,是根深蒂固的。所以,如何处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理应是人类所要思考和探寻的重要问题之一。我们在文学的领域里,可以发现在许许多多的文学家笔下,自然都成了他们写作时所关注的焦点。我国的山水田园诗,莎士比亚笔下的牧歌情调,乔治·桑、乔治·爱略特笔下唯美的田园风光等,无不都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随着工业文明的不断崛起,文学家对工业文明和自然文明之间的对立和冲突也开始了不断地反思。D·H劳伦斯、托马斯·哈代的作品里,便十足地体现了这一点,在我国当代小说里,诸如贾平凹、莫言、阎连科、毕飞宇、周大新等作家的部分小说里,也都显现了这一主题。 那么,通过这种自然观,实际上也能给我们许多生态启示。“生态理论的发端与全球化的两个重大危机相关,其一是当今世界日益恶化的自然生态危机,其二是人类精神痼疾在现代消费社会中的人文精神生态危机。”我们如何处理这两种生态危机,是人类在现代文明发展到这一阶段时所急需解决的现实问题。危机的来临,是社会发展存在罅漏的显现,当社会发展到这一阶段时,弥补罅漏最好的措施,无非是用制度作一种强而有力的规划。人类本身对于自然、社会的看法不尽相同,但建构和培育起一种客观理性的意识,根植于内心深处,无疑也是一种合理性的显现。认识自然的重要性,处理自然文明与现代文明交相碰撞时造成的不利影响,处理人在科技快速发展的时代所造成的精神困境,是当下社会人类面对的关键问题。 [1] 《小雅·斯干》 [2]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 2018.1 [3] 出李白《秋登巴陵望洞庭》一诗 [4] 出李白《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一诗 [5] 出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 [6] 出李白《劳劳亭歌》一诗 [7] 出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一诗 [8] 维廉·狄尔泰《体验与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3版 第3页 [9] 出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一诗 [10] 出谢灵运《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诗》一诗 [11] 《晋书》卷七十九 [12] 邢宇皓. 谢灵运山水诗研究[D].河北大学,2005. [13] 毛汉光《两晋南北朝士族政治之研究》,台北中国学术著作奖励委员会出版 1966 年版,第 169—17页 [14] 梭罗 《瓦尔登湖》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6版 第130页 [15] 出自《南史》列传十九 [16] 出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