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正在进行的长篇小说

1.

我总是觉得自己活在一部未完成的、隐性的长篇小说之中。这部小说既包含我个人破烂又华丽的一生，又包含我与一切与我有关之人的人生的部分交集，包括那些只在口头上谈论过我而从未见过我的人。

这样看来，人生的破烂和华丽就可想而知了：它就是一张立体的大网，由一个早已确定但并不确切的中心生发开去，产生了一系列故事情节，并按照各种世间逻辑和非世间逻辑联系而后架构，形成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本质存在的宇宙。

这样的人生的破烂之处在于，它与其他的人生本质并无差别，它们分别都是一个宇宙，一部长篇小说；它们按照自己的故事逻辑精妙而细腻地向前发展，既好像是命定，又仿佛是随机抽样；而它们的华丽之处在于，没有人能够以独有的个体代替它们中其他的任何一个，也没有人能像它们的拥有者那样深知它们的微妙和艰辛。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具体的宇宙，这个宇宙既包括物理学意义上的，也包括生物学、社会学乃至神学意义上的。我们每个人看待事物和世界时，都拥有一个特殊的“个人用户界面”，这个界面是独一无二的、空前绝后的。你看见并认识到的东西，未必就是我能够看见并认识到的东西，即便你如手指月一般指给我看，教我学，我也未必真能懂。就这一点来说，我们的人生是确实有意义的。

2.

一个傍晚，我和一个朋友散步。

夕阳照在一切事物上，它们都金灿灿的。这种情景即便看过了成千上万次，我依然觉得美妙。于是我拿起手机拍阳光中的树。朋友在一旁等着。

我问她为何不拍，她说：“它们没有特殊性。”

有道理。成天看到四处一样的树木花草，哪里有什么特殊性呢？况且一件事物即使它本身独一无二，看多了也审美疲劳，结果总是终于无感，实在无趣得很。

可是我一从室内走出来，微风拂面，阳光四照，依然觉得事物们都秉持着一种独一无二的新鲜，都是令人欣慰的存在。我想我着迷的仅仅是“这一个”，而不是“它们”所有。

虽然着迷并非好现象，然而，子曾经曰过，“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难矣哉！”人总得着迷点什么吧。况且，“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说得多好啊，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