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此前把帝国分成了四大块三小区(见链接:《轻松认识藩镇》)。 大河北是帝国最特殊的地区,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河北是唯一和帝国首都抗衡的地区。我们如果把时间线拉长,就可以看到,唐帝国最后的这一百多年,是首都长安最后一段担当帝国中心的日子。之后的帝国将逐渐进入大河北时代,大河北将取代长安,成为中国近千年来的政治中心。晚唐的这一百多年,可以说正是关中的中心地位向河北转移的开端。终帝国之世,可以说帝国再也没有真正有效控制过河北。我们常说藩镇割据,其实严格来说,只有河北才可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藩镇割据。大河北地区,并不仅仅是今天的河北省,而是指的黄河以北,太行山以东的广阔区域。我们可以大致理解为今天的河北、京津全境,加上黄河以北的河南与山东,以及辽河以西的辽宁。这片广阔的土地势力复杂,但我们记忆起来很简单,这里就是燕帝国余孽的舞台。此时燕帝国已经事实上的崩溃,四分五裂成多个地市级小团队。而唐帝国也濒临崩溃,尤其是查账风波中央大败后,帝国已经失去了组织大规模战争的财力。因此,最终平定安史之乱的行动,实际上演变为一场默契的武装游行。在皇帝的默许下,在仆固怀恩的主导下,唐帝国各军头与燕帝国各军头暗自携手。大家一起干掉史朝义,结束战争局面,然后又心照不宣的瓜分了关外广阔的土地。自从史朝义弑杀史思明与史朝清自立,燕帝国中央就已经失去了对帝国的控制,其对洛阳以外的各路大佬,只能“略相羁縻”。因此,燕帝国还活着的军政大佬们纷纷回到河北,各自抢占地盘。经过一番经营、争斗与火并,在燕帝国的河北地区,大体海选出了以下比较大的几个军政集团:占据常山(保定、石家庄地区)的张忠志(李宝臣)部;当帝国剿灭史朝义,完成了形式上的国家统一后,经过对各大佬属地的一番微调,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四大藩镇: 对照地图,最北边深色区域是幽州卢龙镇,控制了整个河北的北部。其地盘主要是现在的北京天津以及北边的唐山、张家口等地,部分地盘还延伸到了辽宁葫芦岛一带。幽州镇的面积很大,但是纬度偏高,北方已进入蒙古草原的南端,因此在经济上反而是四大镇中最弱的。此时的节度使是李怀仙,安史之乱连载我们介绍过他的发家史。(见链接:《崩溃的燕帝国》)接下来竖条所示是成德镇,主要地盘是现在的保定和石家庄地区,这里已经是富饶的华北平原了。首任成德节度使是掌控常山一带已有四五年的张忠志,此时被赐名为李宝臣。李宝臣可谓燕帝国的功勋宿将,安史之乱的开端就是二十骑突袭太原,绑架太原军区长官杨光翙。而李宝臣正是当年的二十勇士之一。(见链接:《安史之乱双方作战战略》)李宝臣本人出身是塞北游牧望族,其麾下有很多来自塞北内附游牧部族的强悍蕃兵。尤其在史思明被杀后的燕帝国内乱中,燕帝国留守首都的塞北大贵族都逃亡到成德,这让成德镇成为一个既富又强的大藩镇。(见链接:《崩溃的燕帝国》)与成德镇东西相望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魏博镇,我们的老熟人田承嗣成为了魏博节度使。眼下魏博镇的地盘控制着河北东部的黄河东段,大约是现在河北省的沧州和衡水一带再加上山东的德州。论富裕程度魏博还算可以,但是地盘实在可以算得上狭小,境内又不产马,属于那种上不上,下不下的藩镇。甚至可以说,眼下的魏博是河北四藩镇里最弱小的一个。这显然和大家的印象不符,因为后世的印象里,魏博就是河北藩镇的代表,桀骜不驯的标杆,怎么现在这么弱小呢?接下来到了最南边横条所示区域是相卫镇,节度使是燕帝国宿将薛嵩。相卫镇控制着河北南边的黄河西段,这片地区,就是大名鼎鼎的河内陆区,包含河北的邯郸、邢台,河南的安阳、鹤壁、濮阳等等最发达的农业地区。想当年燕帝国分裂为安庆绪和史思明两大部,史思明的地盘涵盖了现在的幽州、成德和魏博,还要加个大同。而安庆绪就凭相卫的地盘,却足以与史思明分庭抗礼甚至一度能压他一头,可见相卫的富裕与战争潜力。大河北地区是完全由燕帝国余部把持的法外之地,我们可以看作是燕帝国低调的继续割据自己当年的大本营。目前的大河北势力范围划分非常简明,东南西北四方分别由魏博、相卫、成德和幽州四大镇分割。当然我们肯定会有更进一步的疑问。为什么,全国一盘棋,偏偏就在他河北行不通呢?为什么安禄山振臂一呼,燕帝国的影响力就能长期存在,历经一百多年而不坠呢?到目前为止,以农业的角度来看,大河北地区仍然是帝国最富裕,生产力最高的地区。直到玄宗皇帝天宝年间,河北地区的课户人数在帝国的比例占接近四分之一,其背后的巨大物资和税收潜力可见一斑。然而,随着国家经济的逐渐转型和变化,随着商品经济的逐渐发展,河北的地位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我们反复介绍,帝国一直以来主要的实际流通货币是绢帛。绢帛货币的特点就是以质量最好的上等绢作为计价单位,其他丝织品都要按比例与上等绢换算。在隋帝国和唐帝国初期,天下公认的一品绢来自安阳到清河一带的河内陆区。也就是说,大河北是流通货币的标杆所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豪贵拥有市场的定价权。可是,随着中国进入了长久的和平年代,绢帛的地位就在悄悄的变化,到了玄宗时期,洛阳乃至开封郑州的绢帛,成了公认的标杆.而从代宗时代开始直到晚唐,渐渐的来自于扬州苏州的绢帛地位大幅提升,甚至首都附近民众都开始学习纺织江南绢帛。而不止是丝绸绢帛,其它大宗商品比如盐和茶,比如瓷器玉器为代表的各类奢侈品,河北的生产能力都逐渐比不上其他地区。甚至粮食也以东南的大米为最好,换算成北方常见的粟米和小麦都要溢价。河北主要产出的粮食、绢帛、马匹和人力,都逐渐成为相对低附加值的商品。这样就意味着,大河北地区将逐渐成为新经济发展的牺牲品,逐渐变成一个典型的贸易逆差地区。玄宗皇帝是雄才大略的皇帝,玄宗时期,帝国在西北边疆动用重兵与吐蕃掰手腕。西北有河西、陇右和朔方三大藩镇,西域还有安西四镇与北庭两个小镇,中央还有数万的禁军。要知道跨越遥远的距离和一座座大山,把粮食和物资送到西北是何等的困难。帝国在西北养一个士兵,其消耗至少相当于在河北养三个士兵!帝国不惜一切代价,在遥远的青海一次次的与吐蕃大战。帝国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翻越帕米尔高原与阿拉伯人大战。帝国与吐蕃的较量甚至延续到了西南,帝国不惜一切代价,深入云贵高原与南诏作战。帝国最大的转运仓是黄河北岸的清河仓,这里本来主要是供应河北的。正常来说,除了首都,帝国的主要物资、主要财富、主要薪水,都应该发给河北一带的军人。可是帝国在西北的作战,让河北不但不能够得到全国的物资,甚至自己的物资也要被大量抽血。可以说,只要帝国的大棋不下完,河北就永远变成了西北军头们吃香喝辣的“坚强后盾”。我们可以想像,帝国在青海和吐蕃的反复纠缠会结束吗?在青海湖-日月山一线反复建城与消耗可能结束吗?我们可以想象,帝国在怛罗斯之战惜败,帝国能认怂吗?新的不计代价翻越葱岭的战斗可能结束吗?我们可以想象,帝国在南诏两次吃瘪,帝国能憋着吗?新的不计代价继续征讨南诏的战斗可能结束吗?我们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我们是河北的军头,我们是河北的基层将士,我们能不哭着喊着要分家吗?没有这层背景,河北就是生了一万个安禄山、史思明,又能怎样,你忽悠得动谁替你卖命?有了这层背景,没有安禄山,还会有张禄山、李禄山、王禄山。因为分家是大家不惜一战也要达成的坚定目标,自然会有层出不穷的带头大哥出现。这也是为什么,安禄山、史思明等带头大哥一家子都死绝了,河北依旧是燕帝国基本盘把控,一控就是一百多年。大河北后来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支持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绝不是大河北居民觉悟不高或者后世部分学者所认为的被“胡化”了。我们只要稍微算笔账就知道,无外乎这么做大家最有好处啊!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正是这群野蛮的帝国余孽存在,大河北的普遍军民不用去首都与恐怖的吐蕃作战。甚至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额外交大批费用去支援首都抵抗吐蕃,这好处大不大?比如前面说了,在经济发展的浪潮中,大河北逐渐成了贸易逆差地区。可是南边的家伙做生意再厉害,想要割我们大河北韭菜的时候,你也得看看我手里的刀够不够硬啊。举个最简单例子,后来葬送帝国的私盐贩子大家肯定不陌生。可是全国一盘棋,这批私盐贩子这么大规模,他们的最大客户你说会事谁呢?既得到了便宜的盐,又把帝国给干翻了,你说这么好的事,没有强悍的燕帝国余孽,大河北的民众哪享受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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