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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的那些日子尤静娟

 济源813 2022-06-16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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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锡市一中1966届初三丁  尤静娟

  我们没出生在战乱年代,是我们的幸运。但历史螺旋形的发展,给我们增添了历史的苍凉感和人生的无奈。

       红卫兵,破四旧,大串联,打倒一切。狂热的年轻一代,疯狂是要付出代价的。文革中666768届初高中之6届学生全国一片红,去农村、去边疆,称为知青。我校因受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毒害最深,去最艰苦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我校学生安排在盐城地区滨海县,媒体称其为江苏的兰考。

     我是196811月报名下的乡。初冬的一天下午,无锡西门桥下的一条驳壳船满载着几百名历经文革余温的6667届初高中所谓的知识青年,在呜呜呜……”汽笛的长鸣声中,向北驶去,哭喊声,叫鸣声渐行渐远。我站在舱底,扒在船窗上,凝望着锡山上的宝塔,满山苍绿的惠山群峰,没有群情激愤的情绪,没有哀怨悲切的眼泪,我是自愿报名下乡的,没告知父母,没有人动员,直接就把户口迁了,既然这是我们这代人的宿命,想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农民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他们能过,我为什么不能过?”这是我的初衷。

      船行驶了两天两夜后的清晨,被告知滨海到了。走出船舱,满眼荒凉。没有房屋,没有码头,一块跳板搭在河岸上,几辆独轮小车,几位大叔,欢迎我们的到来。

     在农村,我拼命地干活。因为我必须靠自己养活自己。我什么活都干:冬天与农民一起上河工,二、三十米高的斜坡,与农民一样抬大筐大筐的泥。那是三九寒天,穿了胶鞋一脱一脱的。索性,脱了鞋,赤脚。苏北是泥沙地,软绵绵的,似乎走在海绵上,倒也舒服。

    苏北盐碱地多。生产队把一毛不拔的盐碱地改种水稻。苏北的地,下过雨后,泥不沾鞋,地上还是平平板板的。农民没雨鞋,在鞋底下钉两块木板就算雨鞋。这样的地种水稻,重要的是抢时间。地翻过了,水放过了,不及时插秧,地就板了,用小锹子也难以种下秧。苏北地多人少,季节不等人,延误农时,颗粒无收。这个时节寒风凛冽,每天清晨三、四点,队长就来敲我们的门。小蛮子,上工了,上工了非你答应了才走。揉揉眼睛,理理蓬松的头发,昏昏沉沉的向大場走去。你一定想象不出我那时的情景:上身穿件棉袄,下身一条单裤,卷着裤腿,腰间系根草绳,赤了脚,在半腿深的水地中弯着腰栽秧。谁在前面,那是定数。你栽不过人,只能在后面;否则就裹粽子,被包围在其中。我一般都站前面,一人插6颗秧,一口气到头。排在前面,插完了,能在田岸上喘口气。农忙时节是抢工分的最好季节,男女同酬,插一排秧就拿多少工分。抢农时,干的多,农民就说你好。农闲时,我们只拿妇女工分。农民夸我说,她比我们更像农民。

    我能干很多的活:推小车,挖大锹,这是男人们干的活;割麦,锄草,摘棉花,样样都干。赶牛耙地没学会。一年四季该种什么,怎么种,没愿意学。我不动脑筋,做些头脑简单,靠苦力能挣工分的活。

     干活累,也就算了,年纪轻,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最麻烦的是没柴,没粮。农民说我们小蛮子,不会过日子。这话一点也不假。苏北缺柴,农民无论走到哪儿,总带个耙子,背个芦柴编的筐,边走边耙,一芦筐柴也能烧顿饭。我们不愿意干这种事,连分柴草我们都不要。烧饭时,我们就到大场上去拿集体的稻草,那是牛冬天的粮食。社员对我们很宽容,谁都没计较过我们。队长对大家说:小蛮子,烧不了多少。我们究竟从牛口中抢了多少它的食粮,没算过,而且我们还白拿,生产队从没扣过我们的钱。如果说我这辈子有什么亏欠的,那就是我白烧了集体几年的柴,抢了牛的粮食,好惭愧。

     我们大部分时候吃的是杂粮,现在想来,这是最好的养生。农民各种粮食搭配着吃,如玉米稀饭里放山芋干。农时吃干,闲时吃稀。我们分什么就吃什么,单一品种,不管好坏,能吃就行。粮食不够,青黄不接时,还得饿肚子,我们就到队里借粮食,欠账,反正队长也不忍心让我们饿肚子。新米出来时,不会簸米,就放水里漂漂,连米嘴子一起煮,吃起来咯喳咯喳的,窸窸窣窣,还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冬天,其他知青都回家了,每年都是我留守。冬天上河工是主要的活。有活,就有工分。寒冬腊月活不多,但日子最难过。没粮食,屋子里是冰窟。我们的知青房虽说是瓦房,但四面透风,屋顶漏雨,冬冷夏热,根本比不上农民的草房。他们的草房墙有一尺多厚,屋顶三层茅草,冬天家家生土火炉。地上挖个坑,放上树枝,一家围坐在火坑旁,虽生活清贫,倒也其乐融融。而我,冬天只剩下山芋干。我烧一锅山芋干,肚子饿了,就抓几个,渴了,池塘舀碗水;冷了,去牛棚。农民看了,心疼不已,说:连我们都吃不下。有一年,大寒,零下15度。我都不知道我是怎样一天一天熬过来的。人,是世界上生命力最顽强的动物,也是可塑性最大的有思想的灵长类动物。只要还有求生的欲望,任何艰难困苦是那么苍白无力。   

  我是一颗自生自灭的野草。我顽强的生命力在农村贫瘠的土地上依然郁郁葱葱。我很勤奋,也很努力。不偷懒,不懈怠。吃的,穿的,干的,我彻底农民化了,唯独内心没有。有一次,我们去二十多里外的公社拔秧,队长开玩笑,说不给我饭吃,我竟然返回知青组吃了再回去,害得队长挨了大队长的骂,规定以后不准给我们小蛮子开玩笑。内心的孤傲,敏感的自尊,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怎么也农民化不了。

  我的艰苦劳动,终于赢得乡亲们的信任。第二年,我被大队,公社层层推选,参加了县里召开的知青学毛选积极分子大会,引起了县上山下乡办公室的注意。我向知青办的领导详细地讲述我们生活学习情况,办公室的领导都喜欢我。

     后来无锡市政府组织的知青慰问团来苏北,到了我们知青组。我跟随慰问团的车,到其他知青点。印象最深的是去海边。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看到海防线上的哨所。当地干部给我们介绍:这条海防线是解放后修筑的,能并列开两辆汽车。远处100米外的地方,那条破残断缺的堤岸,是国民党时期筑的。1934年,堤岸冲塌,淹没了五个村庄,尸体漂浮海面,仅一人逃生……”

     海岸线上,每两公里就有一个哨所。我们去的是11号哨所。部队同志接待了我们,给我们讲1963年抓住两个台湾特务的故事。

      我们在海滩上玩,抓了许多小螃蟹,当地人叫小蟹子,放点盐清水一煮就能吃。他们招待我们的是大麦采子饭,小蟹子,显然条件比我们还要艰苦。

       遗憾的是没看到潮涨潮落,更没看到海上日出。我想起了《望海潮》(柳永)中的诗句,那气势磅礴,雄伟壮阔的场面: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沟。那里的知青告诉我们,潮水涨落声音大如雷鸣,震耳欲聋。涨潮时,如果听到声音再逃,已经来不及了;潮水势如破竹,迅如闪电。当地人都知道,潮水涨落时间是有规律的,每天推迟(提前?)40分钟。

      海堤内是一条深河,宽10多米。海堤岸就是用河泥堆积夯实筑成。海堤与生产队之间有一座桥,解放军守卫着。每过傍晚五点钟,进出桥上的人都要盘问,当然是查问陌生人了。我们吃了中饭就走了,去了另一个知青点。

      沿途看去,一片贫穷。有的农民的住房,门是开在山墙中间,屋顶高度最高不会超过3米。两边墙壁的高度,连人也站不直。我已在苏北呆了多日,见惯了苏北的贫穷,但看到这满目凄凉的景色,还是不由无限悲伤。我们生产队每工单价五角多,扣除口粮钱,我还能分四五十块钱,也拿过七八十块的。而其他知青点,有的每工才五分钱,干了一年连口粮都买不回来。我眼前又浮现那茫茫的大海,无边无际,无船无帆,黄水浊浪。我深深感到人生的艰难。

我们又去了农场。他们告诉我,这里曾是黄河古道。我见过黄河,那是在大串联时去北京的途中。经过黄河大桥时正是中午时分,那是一条名副其实的真正黄色的河。河面很宽,河水似乎很浅。大桥离河面至少有100米。而这里的黄河,除了一些沟沟漕漕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是条古河之外,连涓涓细流都不复存在。人生易老天难老,自然界沧桑变化天也老。

     下乡后,我没有回过无锡过春节。几年来,我认认真真的当农民。我坚信机遇青睐有准备的头脑。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1973年夏天,高校恢复招生。我在贫下中农的层层推荐筛选下,报了名,通过了入学考试,被无锡师范录取。我930号到县里拿通知,连夜整理行李,告别乡亲,102号乘船离开我生活了近五年的第二故乡,依依不舍,我流泪了。3号到家,4号去学校报到。没有喜悦,没有忘形。人生就是过山车。我淡然一切。

  过后,无锡教委的领导告诉我,我是唯一破例被录取的一个。当年推荐与录取分离。当地有推荐权,无锡有录取权,3:1。无锡录取首要原则:独生子女,家里有两个及以上的优先录取。我是家中唯一下乡的。弟弟是我回城后下的乡。十万知青回锡40人,都为我高兴。但我知道,我的全日制大学梦没了。后来工作之余,我发奋学习,获得了大学本科文凭;为进修英语,脱产在江南大学上了一年的课。走进高等学府,慰籍了我曾经的大学梦。

  四十多年后,20157月,我重返滨海。原来的生产队长等都已相继去世,我回去太晚了。略长我们几岁的会计健在,他把活着的老人和逝去的后人请来,大家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聊表我对他们的感激之情。欣慰的是,当年的知青办主任、公社文教科长都还健在,都已80多高龄,我看望了他们,祝他们康健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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