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三妗（小说）

      三妗是舅家门上个本家媳妇。

      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舅家同一门上的都要照旧称呼才行，所以我得称呼她三妗。

      听舅爷舅婆说，三舅爸妈都是勤劳了一辈子的好人。生了三舅兄妹四个，大姨二姨三舅四舅。两儿两女，全家人高兴的啥一样的。相对来说，三舅能厚道些，用农村的话来说，三舅是个老实疙瘩。家里人怕他将来在村里吃亏受欺负，托人说媒的时候，就想找个比较厉害的角色来顶巴一下。这么着，三妗就登堂入室，进了三舅家门了。

      三妗厉害是厉害，自打进了三舅家门，的确没让家里人在村里吃过亏。不过，三妗这脾气，也太厉害了，搞得三舅家里人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都有点胆战心惊的。——三妗的厉害，有点没来由，没原则。最后大家发现，她就是个黏兮鬼。

      要说三舅家的日子吧，也算是很不错的了。两个姐姐出嫁后，隔三差五地回来操心一下老人，替兄弟俩帮了很大的忙。按说，三妗应该感谢人家才对。哪知道，三妗居然说，女子操心自己父母，是应该的，她凭啥还要感谢呢？她这道理说的倒是没错，而且人家也没要她感谢，只是她把话这样一说，就叫人心里不好受了。好在大姨二姨主要是为自己父母着想，不高兴不痛快也罢，倒也从来不计较自己的兄弟媳妇。

      由于三妗的那个坏脾气，弄得三舅四舅没几年就不得不分了家。分家嘛，不只分了家产，把俩老人的赡养权也给分了：三舅养活老母亲，四舅养活老父亲。这样，母亲就跟三舅两口子住了，父亲就跟四舅两口子住一块儿了。一个村子中间，一个村子西边新宅基地那里。

      人老了，还可怜，有啥样的委屈也都给咽肚子里头了。在两个老人身体都还好着的时候，那三两年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俩老人白天你过来我过去的，在一块儿说说话，互相问问身体情况。晚上就各回各的屋，咋看着都有点悲凉。

      农村人都说，老伴儿老伴儿，人老了就是需要互相做伴儿的。三舅父母这两个牵手了大半辈子的伴儿，老了老了却叫三妗给硬生生分开了。好在他们很开明，心里不好受，嘴上从来不说，一天在村里表面上装着啥都好好儿的，以免让隔壁邻家笑话自家娃。

      那一年，老母亲病了十多天，一直在床上躺着。三妗太厉害，她不管不问不说，还不让三舅管。还是他老父亲发现不对劲儿，几天没见人，就跑过来看到的，才赶快找医生给看一下。那几天，老父亲不放心，晚上就在三舅家住下来，晚上操心自己老伴儿。

      四舅夫妇俩和两个姐姐她们知道后，也过来操心。很快，老母亲的身体康复了，一家人都才放了心。

      哪知道，三妗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这一次又搞出了幺蛾子：她居然要三舅的老父亲“清宅子”。

      “清宅子”是农村人的一种讲究。一种情况是家里有了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要清一下宅子，图个吉利平安。还有一种就是说家里有女人偷人，也要清宅子。三妗的意思很明白，嫌弃老父亲在自己家里跟老伴儿住了几个晚上，她就觉得是晦气事情，须得清一下宅子才成。

      她这话一出口，把四舅夫妇俩气得掉头就走。大姨二姨差点儿把没直接昏倒在地上：自己父母都七八十岁的人了，本来就应该一直住在一块儿互相操心上嘛，叫你们非得给分开了。现在，还这样闹活，人怎么可以蛮不讲理到这个程度呢？

      三妗的这个过份举动，一下子惹恼了村里的老人们。老人们一直忍让着，不愿意因为这样的事情惹得年轻人不高兴。可是，三妗这次是真的触动了村里人的底线：把老人分开本身村里就没有先例；这样的“清宅子”，对于全村人就是一种侮辱，那个意思就是说村里风气不好嘛。

      那一次，村里七八十岁的老人们坚决不答应。他们找到村委会要求村里干部出头解决这个问题，给出合理处理办法。老人们说，三妗子要是还敢嘴硬，必须把她赶出村子。“咱们村里容不下这样的泼妇！”

      撒泼打滚一辈子的三妗，没想到这一次触了众怒。就像拿手捏烙铁，没捏住烙铁，倒把手给烫着了。

      村干部和村里老人们来处理的那一天，她耍赖把老实的三舅往出推，没想到村里人眼明心亮，他们太知道三舅是个啥样的人了，根本不理她一招。他们众口一词，就是逼着她给出个态度。

      世界上所有的恶人，之所以会那么恶，是因为其他人都太理智，或者很多人觉得没必要跟她计较而已。所以，恶人往往就给惯得没有了尺度。——三妗就属于这样给惯出来的。

      那一天在村委会，三妗把自己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跌绊，哭闹，哀求，叫屈，甚至闹着要去上吊，都被老人们一一轻轻化解。她的那些看家本领，以往所向披靡，那一回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没有一点儿作用。

      最后呢，她当众给两个老人道歉，并且承诺：今后两个老人想住哪边就住哪边，保证两个老人住在一块儿，好互相照应。而且无论哪个老人身体不好了，她们两儿两女都有责任照顾；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尤其三妗不得再出幺蛾子。

      前年春节，我见到过三妗。发现她比以前柔气多了，搞得我还有点接受不了：她真的变化太大了。父亲说，三妗是叫事情给整顺服了。

      人其实应该跟水好好学一学：安安宁宁顺着河道河渠流，规规矩矩的就没啥事儿。如果不按河道走，总想随意散漫流淌，那肯定要给治理的了。我发现给治理了的三妗，在勤快做活儿的时候，其实也是蛮好的一个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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