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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于我,是深刻的孤独 | 小记录

 初心部落 2022-06-17 发布于北京
唐 / 怀素 / 狂草 / 自叙帖 / 纸本 /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书于777年,28.3cm x 775cm,126行,共计698字
首六行损,宋苏舜钦补,卷首藏真自叙,明李东阳书 

【按】本图为邢州张立雷提供,近20年来,我这位从来不写字的老朋友总是能给予我灵感,包括这幅他精心拼接而成的《自叙帖》,他可能不知道的是:他的这次不经意的分享,极有可能会促使我下定决心去完成一个早就想做、却又动力不足的、有关书法的“大工程”——用我的方式去描述我心中的三千年翰墨斯文!

囿于学力上的不足,我深知这必将是一个异常艰辛的过程,充满挑战与不确定,而且会在大概率上陷入骑虎难下、进退失据的尴尬境地。想到这里,正准备郑重地感谢我的朋友张立雷的我,有点犹豫了,因为我不知这张图片于我而言是纯粹的分享?还是真诚而勇猛的鞭策。

感谢力雷!从他第一次跟我提起颜真卿开始,我们真挚、朴素而长久的友谊就开始了……



98     书法是有其不为常人所知的神秘门槛的,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也就是“写得一手好春联”的程度,所谓天赋异禀之人,其成就也很难超越属于他的那个时代,只有极少数的天选之子可以超越时间、垂名青史。这个极少数,时间老人再怎么放水,也得50年才出一个,略作苛求,便是百年一人而已。

这些年,不管从什么角度翻阅书法史,都有这种不无苍凉的感受,既感喟于生命之脆弱、人生之短暂,又感叹于历史之绵长、文明之丰富,尤其是具体到某个高贵的生命个体时,总会心驰神往,并想到恨不能与子同游之类的句子。

譬如怀素,那个经禅之暇、颇好笔翰的长沙和尚,不世出的草书大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神话,一个关于笔墨风华终极的光荣与梦想。我视之若海市蜃楼,三百年大唐王朝仅此一人,甚至同时代另外两位宗师级的草书大家张旭与孙过庭,在他面前也要稍逊风骚!

需要说明的是,这种强分高下的言词并不客观,只是我个人在书法鉴赏上的偏好使然。我真正的实践经验,是采用怀素近佛、张旭近道、孙过庭近儒的类比去解读他们,毋庸置疑,这是一条多少有点偏门意味的解读路径,却已让我受益颇丰。我得承认,在书法学习上,我20年如一日地任性着,在深度质疑了几乎所有能接触到的现象与论调的同时,也渐次认同着自己的头长反骨。

书法于我,是20年挥之不去的孤独。直到我遇见自叙苍茫的怀素,才发现孤独才是书法的灵魂,这个发现让我几欲长歌当哭!彻底释怀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份宗教般庄严静谧的自由——是的,宗教的本质是自由。

当年心事复如何?记不清了。不妨转录10则当时临池读帖时随手记下的笔记,尽管不无生涩而散乱,却也真实可靠。

1、有意无意间,便将线条的质感及空间的排布照顾得天衣无缝!才知狂草的境地,绝非仅靠勤奋就能到达,更须翰墨之神恩赐的泼天灵气!

2、如果说钟张羲献等前辈为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那么他身后的黄庭坚、王铎等第一流人物,不过是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灵感而已。

3、这只是大唐盛世的顶峰时期才能出现的奇迹吗?毕竟他所处的时代是魏晋风韵尚未远去、而盛唐法度业已耸立的时代,更是孕育出了李白、王维、玄奘和六祖慧能的时代!

4、每一次面对《自述》、《千文》及《四十二章经》诸帖,甚至是寥寥数语的《苦笋帖》,我都会被迫重新去思考书法的感受模式——在此之前的由笔触、线质、空间组成的“三驾马车”,恐已难于承受这份肆意飞扬的气场与力量。

5、我只能退出来,重新回到书法的最初,并以最大的诚意与谦卑,直接用笔去体会线条本身的律动,进而循着那源自血脉的不安去感悟笔墨深处的风生水起、衣袂飘飘……

6、狂草注定是一个迷死人的过程,而且没有归途,我却没有丝毫的准备。

7、面对陌生而遥远的“颠张醉素”,我需要一个比任何现成的论述更富有想象力的向导。哪怕仅仅是为了鉴赏本身,也应该毫不客气地拒绝那些常见的、对先贤言论没完没了的引用和铺排、人云亦云的复述以及抖机灵般滔滔不绝的腔调。

8、除了帖子本身,任何精妙的论述都将可能遮蔽我本来就缺乏穿透力的视线,我不愿意放弃用我自己的眼睛去发现美好的任何可能。我知道我需要耐心,需要对帖子进行更具体的描述和分析,需要在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空间之间寻找到其内在的联系并重新理清时代、人以及当时心境、书法之间的复杂关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迫切地需要一套新的解读方式。

9、它们挑战的不是我的耐心、勇气和诚意,而是基于足够的笔墨实践的想象力。

10、最后,来一票大的。

……如往常一样,当深秋午后的阳光铺满我的书桌时,我再一次被《四十二章经》的气场所深深摄受的同时,也开始对以往学习书法的程序产生怀疑。像几乎所有的同龄人一样,我也是从唐楷起步的。柳公权或颜真卿之所以会成为全中国孩子的书法启蒙帖子,除了因为他们代表了楷书水平的顶峰之外,更可能是因为有过分强大的历史原因:自宋以来,学书先从唐楷开始渐成铁律,即便是到了晚清由阮元、康有为及包世臣掀起的碑学风潮,其本质也是碑帖之分,而非书体之别。况且魏碑体,又何尝不是楷书?

从唐楷入手修习书法,自然不会有错。问题是唐楷笔法中最重要的提按,对草书会不会是一种因为潜藏得很深、故而不易觉察的束缚?譬如怀素的狂草,其点画线条是在手腕及其它关节的连续运动中完成的,而且笔毫运动的速度比任何其它书体都要快得多,即便是那些看似圭角峰起的转折处,也是通过笔毫略一留驻、手腕同步翻动等复合动作来完成的,而不是什么提按大法——我对其动辄一步三回头、般的笔墨动作,

如此分析,除了说明唐楷笔法中最重要的提按在这里用不上外,是不是也在提醒我们:那些在练习唐楷时养成的用笔习惯,将直接限制着笔毫的流畅运行。当然,某种形态的点画线条,我们可以有不止一种的笔法做到大致相似,但对怀素或张旭的狂草来说,首先要保证的是其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流畅。否则,将不可避免地陷入狂草的大忌:安排、描画、做作。

说到这里,一个常识已浮出水面:狂草自有其独特的笔法系统,跟楷书、行书的运笔特征存在着明显的差别。所以,无论在从修习、还是从鉴赏的角度出发,狂草与楷书之间之联系,应在笔法之外,在只可意会不可言说之中。

譬如,真书固然以持重为本,却不能少草书的灵动活泼;草书在行云流水中也得从楷书上取其体势稳健、捷缓有度之法。

这又有什么新鲜的呢?孙过庭早就说过: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回互虽殊,大体相涉,若毫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

……

整理完10则以前的文字,有点缓不过神来,不知是叹息光阴之飞逝,还是感怀当时年华正好,或许都有吧,毕竟那是一段已经持续了很久、现在依然执着的爱好,它让我即便是没有丝毫的回报、也愿意毫无保留地付出。

我有点感动于愿意努力的自己……恍然间,又看见身侧的儿子正在专注地数着我的降压药,顺便提一句,我写字的时候,血压也会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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