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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90后高汉老师说教育

 黄土地上 2022-06-17 发布于内蒙古

听90后高汉老师说教育


贾振声

高汉老师今年91岁了。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现在还步履稳健、精神矍铄。我让高老师说说他的念书和从教经历,好让我从中了解以前的学校教育,和印证我念小学时的记忆。因为他没在我上学的双龙小学教过,不过教材都是统编的,他所任教的学校的情况也不会有甚不一样的。我指的是教学内容。

高老师,你是哪年上的学,先后上过甚学校?开设的课程有甚?尤其是语文,那时好像叫国文,内容是甚?

(采访高老师)
高老师说他1937年上的学。上过私塾、教堂办的学校和公立学校。先后在双龙、萨拉齐、巴拉盖(包头郊区)上过小学、初中,最后在县立萨拉齐中学初中毕业。那时的语文是叫国文,内容是自然常识和民俗与礼仪等,不涉及政治。
你是咋当的老师?是被分配的,还是考上的,抑或是有人请你去的?学校是公立完小还是村办复习班?
高老师说,是他人引荐,学校接收的。也没有任何手续。学校都是公办的,在完小也教过,在村小也教过复式班。
你认为甚样的老师是好老师?老师对学生的成长起决定性的作用吗?有些老师常把几个在当地有名的学生挂在嘴边,咋就没听你说起过有名的学生了。听说赵军(包头市人大副主任、固阳县委书记)是你的学生。


我是教过他。但赵军走到现在,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不能拿个例来夸大我的本事。在不挑生源的情况下,1个老师能把一半学生培养成才就不得了了。早年间初小升高小,录取率比现在大学招生都低,初小有1/2的学生升入高小,高小有1/8的人考上初中,那就稳居全旗第一了。
请问高老师,教学环节包括哪些?现在的老师是只重视课堂教学,布置和批改作业不够认真。我记得我上学时,作业要不留的是书上的,要不是老师抄在黑板上的。30来年前,我孩子上小学时,作业是印在作业册上的。老师布置时,只说把哪几道作了。我孩子也不笨,有的就咋也做不出来,就问我。我发现,那题出的就是错的。开家长会时,我给老师提意见说,留作业也要备课。孩子回来后说,老师找她了,说别叫我瞎说。
高老师慢条斯理地说,教学环节,不仅仅在课堂上,也包括布置和批改作业。布置作业当然要备课。批改作业更不能马虎或用个“阅”字敷衍。老师敷衍,学生就会应付。老师负责了,学生就认真了。这就是教学相长。做得好的,要鼓励,比如,给加盖个小红旗;做得不好的,要指出问题在哪里,是疏忽大意还是不理解或不认真。再利用课后给他或和他有同样问题的学生开小灶(补课)。当然,即使是老师费了很大的劲儿,有时,对某个学生来说,他的成绩也没有明显提高。因此说,再好的老师,也不能把所有学生都教好的。现在的校外教育机构,为招揽生源,往往夸大其辞。有的学生他不开学习的窍,遇上再好的老师也没用。再说学习是脑力劳动,不是通过打骂能完成的。比如,你让孩子搬砖。他不搬,你威胁他不搬就要挨打,他怕打也就搬了。而且那砖也就真的从此地到了彼地。学习不是这么回事,你盯着他,甚至手里拿着笤帚疙瘩威胁他,他倒是眼睛盯着书了,可书上的内容并没进他的脑子里。这知识又不能用手搬的。那咋办?这可是个难题。
高老师,你家访过没?我上小学时,老师家访过我家,我妈留他吃饭,他也就吃了。我1974年当民办老师时,也家访过,也吃过人家的饭。现在回想,家访其实是个幌子,为的是蹭饭。学生感恩老师,老师就该理所应当地接受吗?根据我的经历,我发现,当老师的,对学生,或多或少都会偏三向四的,有的偏爱学习好的,鄙视学习差的;有的关爱干部(在村里,大小队干部也是干部)子弟,忽视穷人家的孩子。你对学生是否一视同仁?我听说,你退休都30多年了,还有你在什四份子、木头湖、东一间房等学校教过的学生来看你。

(前排左为高汉老师)
高老师说,他也和个别家长交谈过。不过不是在家里,往往是路上碰见说说他家孩子的情况。那时大家都穷,饭点去了,会让家长尴尬的。至于学生感恩老师,那是学生对老师的尊重。其实老师教学生,那是老师的职责,不是恩赐,再说老师无论民办的还是公办的,或挣工分或挣工资,都是有报酬的。他说他不求学生感恩,只求学生不怪他更不骂他,多年后见了,还叫他声老师,问个好,就足矣了。高老师说他对学生也不能做到绝对地一视同仁,但倾向性不明显。虽尽力也不能关爱到每个学生,但至少做到不漠视更不打击任何学生,哪怕他再顽皮捣蛋、甚至恶作剧。高老师说,他是把学生当自己的孩子对待的。也有些学生专门来看过他,有的学生还不止一两次。
“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曾是当时现实的真实反映。当时高中、大中专招生是不考试的,当然就不是按分数择优录取了,采用的办法是推荐。所谓推荐,也即领导说了算,领导让谁上谁就能上。有心人盘点一下双龙公社当年推荐上了大中专的人,他们绝大多数不是干部子弟,就是干部的亲戚,或是他们的家长能和领导说上话的。有数理化学得虽好,但因没有个好爸爸而不念书的学生,你是任由他们,还是劝说动员他们继续上学,或即使不上学,也要继续学习的。
高老师说,他也没甚远见。只是觉得,都是些半大娃娃,生产队劳动,也不扛硬(指能做重营生),没个收拦(收留),怕他们到处胡闹。再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到用时再学,就来不及了。没想到,几年后,就恢复了高考,凡听了他的话的学生,考不上大学的,也能考个中专。连中专也考不上的,当民办老师的,通过考试也能转正的。当年有好老子的,满以为靠他老子就行了,结果他老子不再是领导了,他当民办老师转正,考试没考上,只能顶他老子的班了。结果弟兄们为此还闹下个不和。没顶上班的,不养老子。顶了班的,也不好好养老子。这接班制该咋说了。大学校还好说,接班的教不了,可以让他搞后勤,小学校就不好办了,明知他是滥竽充数,又拿他没办法,哪茬娃娃遇上这样的老师,只能自认倒霉了。
民间流传着个“秀才识字读半边”的故事,我上小学时,有的老师就把“陌生”读成“百生”,把“赤裸裸”读成“赤果果”的。恕我直言,你有过这样的事没?
(高汉老师医疗证)
当老师,教好教不好,那是能力问题,教错就太误人子弟了。学生当时识不破,避免了你一时的尴尬。识破后,会成为你一生的笑柄的。他说他是怕误人子弟和被人笑话,尽管年年教同样的课,还是认真备课的。这个备课也不是把旧教案拿出来重温,而是在此基础上修正、补充。比如“啊”这个字咋读,要结合前字的韵母或韵尾的。前字的韵母或韵尾是a,e,i,o,ü的,“啊”就读“呀”;前字的韵母或韵尾是u,ao,ou的,“啊”就读“哇”;前字的韵尾是-n的,“啊”就读“哪”等。因为“啊”是个助词,用在句末,表示赞叹、疑问、肯定、辩解、催促、嘱咐等语气的。语气是表示说话人说话时的情绪或态度的,他要是说甚也“啊a”,会让听的人糊涂的。
听高老师这么一说,光个“啊”字就这么多学问。要当好这小学老师,可也不容易啊(呀)。
我记得我1966年秋上高小(五年级)后,有天教我们语文的孟恭老师正给我们上着课。突然有人示意他出去。孟老师返回来后,说这课先不讲了。改为学习《十六条》了。
第二天,孟老师拿了沓印字的纸条,让我们贴在停讲的那课的指定处。那课题目是甚,内容又是甚,甚遮盖住了甚?我想不起来了。你遇到过这种事没?
这种事也遇过。不过,纸条传到我在的学校,那课已上过了。我把纸条发给了学生,他们遮盖没遮盖就不知道了。
文革中,你挨过批斗没?因为甚?
批斗倒没挨过。我教的都是小娃娃。他们还省(懂)不得甚叫阶级斗争。因为家庭出身,靠边站了。这也是学区(当时1个公社为1个学区)里教师中的造反派干的。
民国时学校里有无类似解放后少先队、红小兵的组织?
这个好像有,听说有“三青团”。不过,那时比较乱,谁知道是甚组织了。再说,我只想念书,没想做甚,就躲得他们远远的。
遇到过黄帅式的学生没?

农村娃娃害(淘)是害,但并不坏。他们会在墙上用粉笔写骂人的话,但没人教唆或指使,他们是不会上纲上线写甚日记的。其实黄帅也是受害者,后来看有关她的资料,她是被人利用了。她死了也好几年了,不说她了。当年的教育怪状,现在的年轻人有所不知。咱内蒙古还有个王亚卓事件(记得是从2013年北方新报》上看到的)。王亚卓写信评黄帅的和日记。王亚卓的信是寄给黄帅的,却被“四人帮”所利用,他们通过所控制的舆论工具,制造了轰动全国的“王亚卓事件”。王亚卓受到了无端的批判和政治迫害。后平反了。

知道有“三进”这个说法吗?
高老师听了有点懵。
我说,就是让某种东西进教材进课堂进头脑。那时虽未明说,但是做法是“三进”的。从我1962年上小学起,语文课本里就几乎全是这种东西。当然这东西是通过人来反映的。如刘文学、罗盛教、刘胡兰、周扒皮、海娃等。
听我这么一说,高老师如梦初醒。
他说,他当老师都是按教学参考书照本宣科的,除了不是普通话,不多1字不少1字。
汉字书写和印刷由竖改横及简化字的使用是改革,国家还为此成立了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现在叫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历史上秦始皇实行书同文。我们这是在继承和发展了,还是甚?我弄不清。我只觉得写字看书由俯仰到左右,扭转人书写和阅读习惯的同时,也要人扭头的。不知高老师想过这事没有。还有人调侃简化字简化得“愛”也不用心了。“産”也不用生了。现在的爱是在秀,产在造(捏造)。
高老师说,他就是个教书匠,按道道来,不胡思乱想的。
现在的小学生都有自杀的,据说有因学习负担过重的,有因受不了批评的,有因遭到歧视或欺负的。我当学生时,是没有过这样的事的。你任教几十年,有自杀的学生么?是现在的学生太脆弱还是过去的学生没皮没脸?
我退休都30多年了,那会儿哪有学生自杀的。至于这会儿,学生动不动就自杀,其中原因怕是多方面的吧。从报道出来的看,农村学生几乎没有自杀的,这可能和他们从小不那么优越有关吧,也就是说他们的承受力更大些。
过去是村村办学,办学手续也不复杂。现在是撤点并校,来个一刀切。你咋看?
各有好处吧。村里有学校,上学方便。撤点后,集中了教育教学资源,有利于提高教学质量。但同时也加重了学生家长的负担,进城上学的娃娃都得有家长陪读。一般是妈妈陪。有的陪着陪着就陪别的男人去了。因此,这撤点并校不单单是个教育问题,会衍生出其它社会问题来的。
我上小学时,学校还只统一学生的思想,现在连穿戴、文具等都统一了。要是免费配给还好,可这些都是收费的。现在的学校和老师,是人们诟病最多的。有无破解的办法?
高老师说,一切改革,都是上层说了算。普通老师连个调课的自由也没有,说了也白说。老实人就规规矩矩地教课,机灵的,就挖空心思从学生身上赚钱。
我认为,好老师光认真负责还远远不够。真正的好老师不是课上左强调右重复,课下左监督右布置大量作业的那种。应是把学生潜在的兴趣开发出来,把学习的主动性调动起来,让他不抹油自转的那种。
是啊。但很难做到的。高老师说,当老师的能当好不缺斤短两的知识贩子就算好的了。我说的缺斤短两,是指在教学上偷工减料,比如,该在课上讲的,因他去干私事,让学生上自习,该批改的作业,不认真批改,写个“阅”字了事。
当年老师不吃香,有人想方设法往供销社或粮站奔,你就没想过挪窝?
老话说,30年河东,30年河西,为眼前的利益,东奔西跑,还不挤破头。那些去了供销社或粮站的人,这会儿后悔死了。他说,他从小就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从不见异思迁。
我让高老师再说说他对现在的学校及教师的看法。
他说他不敢妄言。
看得出,高老师说话还是挺谨慎的。过来人,都知道他怕甚。
2021、4、23
 

本期编辑   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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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贾振声 1955年7月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土默特右旗双龙镇。1977年考入北京农业机械化学院(现已并入中国农业大学)。内蒙古工业大学副编审,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九三学社社员。习诗30余年来,在《诗刊》《人民日报》《星星》诗刊、《诗歌月刊》《飞天》《青年文学》等60余种报刊发表诗歌、散文400多件。
2016年出版《装订鸟声》诗集(天津人民出版社)《贾说不假》随笔集(远方出版社)各1部。两部书被双龙镇博物馆收藏展出。2019年又生了私生子(指没走出版社、自印的)《我兄弟般的学生》和《我诗里的土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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