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麦到燕麦(上) 文/刘翠平 从小生长在武川,燕麦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呢?在我收纳记忆的平行世界里,就是一个一个鲜活存在的场景,一种醇香的味道,一种不变的情怀,从未打烊。 春播时,父亲和兄长们用铁锹一锹一锹翻着一座好似小山丘的农家粪堆。翻过一遍沤好几天,让其发热发酵。再翻一遍,再沤几天,就不是生肥了。那时,年幼的我喜欢凑热闹,一边嬉玩,一边看他们干活。看着那些农畜的粪便有些脏,总是很小心怕踩到脚上,但又很习惯那种夹着草香的臭味。我没有耐心看完父兄们的劳作,待我发现粪堆消失,它们已经被马车拉到地里散扬开来了。燕麦刚出土露头时与小麦的苗子很难区分,长着长着颜色就赛过小麦变得油绿起来,且身材笔直,身高也开始超出小麦一大截。我小时在距离我们村子二三里地的中心小学念书,每日步行。那条上学的道路两边种满了庄稼,日出日落中,它们的颜色区分越来越大,姿态也各异起来,远远就分辨出是什么庄户了。燕麦结籽粒的时节,我同几位好玩伴,在燕麦垄中找燕麦美美(当地俗称莜麦美美)吃。要好好分辨身边燕麦的麦头,紧包的穗瓣是没有美美的。稍稍干枯裂开的燕麦头是我们捕获的主要对象,一般很难找到,一片地里找到几株那是很幸运的。谁率先找到总是大声宣告收获的胜利。找到美美的那位小主当然不与他人分享,给你看看,随即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一抿为快。比拼的欲望起来了!不吃上一口美美,绝不罢休。玩意未尽呀! 灰墨色的美美,吃在嘴中有一种难以捕捉的油香,咀嚼中更尝到了获胜的得意。当吃得嘴唇被染黑,就被无以伦比的满足包围。我们不再忍心糟蹋燕麦,也害怕大人们的驱赶,从燕麦地撤出来,奔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其实,只有机缘巧合下燕麦的小变异才让它成为了一种可食的霉菌。我们那么难以找到美美,是因为播种时大人们为保证出苗率做了特殊的处理。大概是药和酒的手下留情,我们这群顽童才得到了寻找吃食的乐趣。 燕麦枝干变黄,麦头早已自豪地挂起了丰收的籽粒铃铛,一串串轻轻摇曳,炫耀着成熟。一列列燕麦在沙沙作响的镰刀声中静静躺下,约每四五步远的距离搁放一堆,用力恰到好处,不让麦穗掉地。一块方方正正的燕麦地开始由立体的动态转变为静态,收割的能手们像变了一个魔术,创造了多米诺骨牌效应。橙黄的夕阳沐浴中,一片燕麦已经收割完成。成熟的黄色燕麦投入大地怀抱,又与余晖魔性般地融为天地一体的金黄色,美不胜收。农民,就是大自然的艺术工作者,造物有神。伴着暖暖的夕阳,开始收割的尾声工作。将少籽粒的燕麦做成腰子,将一堆堆燕麦捆扎起来,两捆一组人字对立,纵向排列七八组,成为一排人字架。一块地里,若干排这样的人字架有序分布,有经验的农民,只要计算一下捆数,就很容易算出一年的收成。燕麦站立在田地里,无论月黑风高还是皓月当空,都在为自己站岗,等待着择日被拉回场面。场面是我们奔跑玩耍的好地方,庄户垛子是捉迷藏的好藏处。大人们铺场面,将燕麦捆子散开,根部朝外,一圈圈围成一个实心圆形,我们奔跑的场地被占领了。燕麦捆不多的时候,就用人工脱粒。铺一小片燕麦,两个大人一组,错开距离,相向站着,拿起工具,你一下我一下,配合得特别好,开始抽打燕麦。这种流传久远的工具就是连枷,使用连枷是一种特别的技能,用力必须均匀才能甩起来,不能打到自己,也不能让连枷杆子和连枷头纠缠一起。在错落有致的啪啪声中,两杆连枷在空中画出了大大的圆圈。那手法令人向往和崇拜,是场面里的魔法大师。经过碾压或抽打,燕麦的籽粒脱离麦杆。在有风的日子,借风扬洒,出大秸,出小秸,好几道扬洒的工序过后,籽粒剥离出来。 当年的新粮最是好吃诱人。想吃上香喷喷的新莜面,还需要一番工序。 要吃到上好的莜面必须做到三熟。炒莜麦炒熟,和莜面和熟,蒸莜面蒸熟。偌大的院子里架起一口特号大锅,淘洗燕麦笊篱也是特号的。拿起大大的笊篱推动大锅里的燕麦充分让水浸泡,同时也完成清洗,转动几番之后,一些瘪粒和杂质飘浮起来,用笊篱轻易地就捞了出去。紧接着就开始往出捞燕麦,顺着时针方向,一层层往下走,利用水的浮力,把沙石留在了锅底。再淘洗第二遍,第三遍,此番工序,叫做润麦。洗好的燕麦捞在可以沥水的容器中,脱水的状态就可以了,就是粉了。粉好了就要炒了。 我小时村里的炒燕麦房(我们叫莜麦房)位于村中。一条小道,北边是莜麦房,南边是一口大井卜子。公用的莜麦房对外开放,谁家变整莜面都是自己动手。我的父亲是一把干活儿的好手,农家的这些日常事务难不倒他。父亲早早准备了麦秸作为燃料,又用毛巾将脖子围上,防治莜麦毛毛钻进衣服里面,莜麦毛毛粘到皮肤上是很刺痒的。麦秸火焰燃烧起来,炒锅逐步升温。这时才把适量的莜麦倒进炒锅,量多的话,全部炒不熟,量少又费火力和人工。父亲开始用木质的推械推动起来。这个过程中,火候把握非常重要,翻炒的频率非常重要。莜麦炒得既不能太熟,又不能夹生,这关系到莜面的筋道程度。必须把莜麦炒的金黄金黄的,没有一丝欠火和过火,那也成就了我们儿时的又一道美食——黄莜麦。第一锅莜麦炒熟了,父亲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把有些烫手的黄莜麦塞给我们,我们迫不及待地吃上一口。在嘴里贪婪地咀嚼着,不肯咽下。油香是从心底升起来的,唤醒了享受美味的味蕾,在嘴里久久弥漫。纯真的年代,感受的是纯真的幸福。亲手抓黄莜麦给我们吃,对于父亲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物质匮乏的年代,作为父亲可以亲手为孩子送上亲手炮制的美食,即使自己都没来得及品尝第一口,但吃到自己孩子的嘴里,远远胜于自己品尝的幸福。我们顺手将第一把黄莜麦揣到裤兜里,再和父亲伸手索要。裤兜鼓鼓,热热的黄莜麦穿透裤子把腿都温得暖暖的。裤兜满了,我们已无心留恋莜麦房,又轰天黑地满世界玩儿去了。去和玩伴炫耀,去和玩伴共享。父亲依然坚守在热锅旁边,受热,受累,一锅锅地翻炒,为一家人准备日用的粮食。黄莜麦一定是当日吃完的,隔夜之后就皮软了,失去原有的香醇。
作者简介 刘翠平,女,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武川县人,武川县文联会员,武川县诗词协会会员,武川县文化研究会会员,呼市文联新文艺群体联盟会员。喜爱诗词文学,作品发表于《武川报》、《武川文化志》、《武川文艺》、《塞北风》、《武川县诗词》等刊物,部分作品散见于《青山文苑》、《武川县诗词协会》、《诗礼之乡》、《北方文苑》、《大青山的风》、《草原女子诗社》等电子杂志。 声明:平台文章为原创作品。允许转载和责编,授权转载请联系平台编辑并注明来源:“黄土地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