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伴着骄阳，伴着蝉鸣，如期而至。又是一年，没有父亲的父亲节，我来到父亲的墓前，望着墓碑上父亲的遗像，那笑容依旧慈祥，仿佛他在微笑着跟我们说：“这些年我在天国过得很安详，没有了病痛，没有了灾难，没有了烦忧。”父亲一贯不向别人诉苦，乐观顽强是他一生的行为准则。思绪不由得定格在2015年10月26日，那天早晨刚拿着书准备进教室上课，就接到父亲大去的的噩耗，顿时我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觉得天旋地转。匆匆赶到医院时，父亲的身体已被红毯子裹严实了，脸也被遮住了，我竟然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这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怎样的一种生离死别啊！就在前一天晚上，我还陪伴在父亲的病床前，那时他已肺癌晚期，疼痛难忍，吞咽困难。为了不影响我和母亲夜间休息，他让医生将他手脚用绳子捆缚住。夜里能清晰地听见他压抑的呻吟声，偶尔还伴着阵阵的咳嗽。我心如刀绞，有一种浓重的挫败感和无助感，我没有办法为他减轻一丁点的痛苦。第二天早上，父亲的意识异常清楚，脸色也不再是那么苍白，他特别叮嘱我打电话给大姐和大姐夫，他要和他们交代事情。我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又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这是事实。父亲大去之后，母亲一直在念叨：“算命先生说你爸是和尚命，去世时一个子女都送不了终。”父亲是被一口痰窒息而终的，那时只有二姐夫和母亲在他身边，我和哥哥在上班，大姐在送饭的路上。听二姐夫说，父亲是拉着他的手去的，叮嘱他要照顾好生病的二姐。父亲走得不踏实，二姐和二侄子一直是他的牵挂，生前他就多次叮嘱我和大姐要将二侄子当亲生儿子看。关于父亲生前的种种事迹就像千军万马一样在我脑海里奔腾，纷至沓来。父亲是退伍军人，也是我们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算得一手好账，口算能力特强，乡邻们都称赞他“算账不用打算盘”。凭此项特技，父亲当上了乡会计。经他之手的账目，都清楚明了，不差分毫。在那个村民挣工分、吃大锅饭的年代，父亲当会计能挣得一个整工分，不用付出任何体力劳动，也算是轻松快活、光宗耀祖了。然而好景不长，由于超计划生育（我就是这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父亲被撤掉了乡会计的职务，从此他便走上了窘迫、困顿的人生之路。父亲从小没做过农活，手无缚鸡之力，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外出做苦力，那时称“搞副业”。听熟悉的乡邻闲谈，父亲“搞副业”时生活极其艰苦，为了省吃俭用，一日三餐都吃豆腐乳，这样就省下了买菜的钱。由于不会使用铁锹，父亲只能用肩挑一百多斤的重担来代替。父亲晚年腰背佝偻，应该就是那时积劳成疾而落下的病根吧。 
父亲终年在外“搞副业”，只有年关才回家，每年的那个时候，我们家就充满了欢声笑语，乡邻也会凑到我家来唠嗑，听父亲谈古书上的故事。在人多的时候，我会即兴表演一段新学的“狮子舞”，父亲会一直欣喜地“小丫、小丫”地叫着，将我搂在怀里，说我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奶香。父亲四十四岁时，二姐患上了精神重症，他不能外出“搞副业”了，只能在家靠种地为生，花光了所有积蓄为二姐医治，还靠从牙缝里省出的钱供我们姐弟三人上学。那时家境异常窘迫，真的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靠外婆一家的微薄资助，苦熬苦撑着。父亲从没被生活的重压击倒，依然乐观坚强地鼓励我们努力学习，他总是笑呵呵的说：“等你们出来工作了，就有了出头之日。”我们姐弟三人倒也没让父亲失望，大姐靠顽强的毅力在家自学考上了池州师范，父亲更有了盼头了，咬牙支撑供大姐到工作。后来我上了安庆师范，哥哥上了合肥电子工程学院。有了大姐的全力资助，父亲勉强能维持生计。在八九十年代，培养出一个工作人员相当不容易，父亲由此成了乡邻称赞的对象——一个佝偻的老头竟能培养出三个国家工作人员！父亲一生没留给我们什么物质财富，但他的顽强、乐观却是留给我们最好的精神财富，这将是我们面对生活挫折的法宝，拿父亲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老左家的人就是乐观敦厚！”父亲一生困窘，老境更是颓唐，不仅腰背佝偻，还要维持二姐和二侄子的生计。二姐时常病发，看病、捡药、陪护，父亲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不用母亲和我们操一丁点心。二侄子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在孙儿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也倾入了更大的期望。每次我们姐弟三人回家看望他时，他总不忘叮嘱我们以后要资助二侄子上好大学，说这娃聪明着呢。父亲老了，干不动农活了，就靠捡些垃圾变卖些钱财，说是为他的孙儿积攒些上大学的费用。父亲临终时交给我们一万元的存折，我们心里都沉重极了，这是一份多么沉甸甸的爱啊！一万元他得卖多少垃圾啊！年少时和父亲聚少离多，成年时我们又顾着自己的小家，忽略了对父亲健康的关注，我们都被父亲的那句“我们身体好着呢，榔头都敲不动”骗了。七十岁的父亲病来如山倒，从检查到医治，仅仅三个月就永远离开了我们。父亲病重时还安慰我们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激光治疗时，父亲的意识有些涣散，他总说自己要扛枪放哨去了。那段从军的倥偬岁月应该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那是怎样一种激情体验啊！我想，那个时候，父亲的身躯一定是伟岸的，腰板一定是挺直的。泪光中，恍惚又见父亲佝偻着身子奋力在地上拾掇，仿佛还能听到“小丫、小丫”的叫声。我敬爱的父亲，快七年了，您在天国真的过得好吗？大姐说您走后，她一次也没梦到您，我也是。我想这一定是您怕我们挂心，连梦也不愿惊扰我们。父亲，您安息吧！我们一定替您照顾好二姐和二侄子，发扬您顽强乐观的生活作风，过好人生的每一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