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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永安:怀念我的父亲

 故乡万荣 2022-06-19 发布于山西


父亲离开我们三十多年了,我常捶胸顿足怨苍天,过早索命理不端,梦中常与父相见,醒来泪水湿枕边。
父亲生于1927年,卒于1984年,享年仅57岁。生活的困顿、过度的劳累、可恶的疾病,像压在他身上的三座大山,过早地夺取了父亲的生命。
父亲小时曾上过学,解放前在西安玉德厚商铺当过学徒,因为他生性聪明、又肯学习,所以有点文化。1955年回到家乡,一直务农。当时父亲是村里的能干人,上世纪六十年代,他曾担任过生产大队的会计,也当过我们生产队的会计。我只记得人们夸他算盘打得好,账目从未出过差错,且办事公道,从不讨集体便宜,因而受人尊敬。父亲厚道、为人大方、爱说爱笑、社交能力强,当干部时,村里与外界打交道的事多由他出面;至于村里的红白喜事,他几乎家家都要去帮忙,因而人缘好。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过早地挑起了家庭重担。他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二伯父与二伯母相继早逝,留下了与京样姐一样大的京彩姐,父母亲便毫不犹豫地承担了抚养堂姐的义务,把堂姐视为己出,待两个姐姐像待双胞胎一样。1956年祖父去世后,祖母一直由我父母奉养。那时我们家虽不宽裕,但吃、喝、穿、戴没有让祖母受过屈。我小时随祖母睡,我记得每天晚上,父亲无论何时回家,都要先到祖母炕前报到问安;母亲每天睡觉前,都要给祖母送便盆,第二天天未亮又把便盆倒掉。祖母晚年两次去运城住院,完全由父亲侍奉。祖母去世时,我们家境大不如前,但还是由我家安葬。父母孝敬老人的举动,在亲朋邻居中留下好名声,也为我们后辈儿孙做出了榜样。
父亲一生勤劳,我们姐弟七人,生活的沉重压力使父亲想尽一切办法,在生产队多挣工分和劳动粮以养家糊口。父亲不当干部后,被生产队安排当上了饲养员。那时,牛是生产队的宝贝,又是队里的半份家当,因为父亲热爱集体,又吃苦耐劳、勇于负责,才被干部与社员群众选中。当饲养员,除冬天外,每天都要到地里割苜蓿。因为应割的苜蓿有定额,他还要多割些野草。他总觉得自己辛苦些,让牲口多吃些青草以利增膘。我曾多次帮父亲铡草,他常说:寸草铡三刀,多吃肯上膘。因此草铡得细碎。喂干草,也要多筛几下,再用手在筛子里翻拣几次,防止杂物被牲口吃掉。喂牲口的水槽,及时清理,保证牛马喝上干净的水。牲口吃草时,他细心观察,发现异常及时请兽医诊治,然后又不厌其烦地给牲口灌汤灌药。牲口拴出圈后,他又用小刨子把牲口身上的毛梳刮一遍。我们队的牲口总是膘肥体壮、毛色发亮,每次大队组织给牲口评膘,总能受到增加工分的奖励,每当这时,父亲也会哼几句《一颗红心》的唱段:大黄牛,把我望,时刻不让离身旁……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还很困难,我们生产队每人每年分不到三百斤粮食,而我们弟兄几人正是能吃饭的年龄。父亲几乎每个月都要到孙吉或荣河买些高粱、玉米。那时我在村里当民办教师,收入太低,弟弟久安有幸被县建筑工程队招去,但工资也不高。父亲不仅要维持眼下的生活,还要考虑我们的成婚,家境所迫,父亲真正成了拉车的牛,开始了给儿女当牛做马的艰苦生涯。
家里烧的煤,是父亲拉着小平车,往返三天从北山拉回的,因为这样省钱;七十年代,毛主席号召根治黄河,万荣县组织了治河大军,各村都派一些吃苦耐劳的壮劳力到荣河组成了运石营。汽车从山上把石头运到贾村,运石营成员从贾村把石头拉到黄河边垒堤坝,父亲毫不犹豫加入了运石大军。贾村到黄河边三十多里路,每天往返一趟。父亲与同伴们一样,每次装一千一、二百斤石头。他肩上挂着拉带、低着头、伸长脖子,两手紧紧抓住辕杆,身子几乎贴近地面,吃力地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下吴村大坡,最是费力费神,所有拉车人都必须用胳膊把车辕紧紧顶住,依靠车后边的磨杆当车闸用,以保证平车平稳运行,稍不经心,就有翻车的危险。上坡时,两人互助,一人在前面使劲拉,一人在后面拼命推。即使秋冬季节,也都袒胸露乳,汗流浃背。冬天把石头拉到河边,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风吹着,极易感冒,但父亲和同伴哪管这些,每拉一次,都是一次超乎寻常的付出,都是对家庭、对儿女爱的奉献,都是对家庭重担的承载。为了节省体力,父亲极少回家,晚上住在荣河运石营宿舍。运石营灶上有两种馍:二面馍和黄馍,父亲舍不得吃二面馍,只吃黄馍。每到星期天学校放假,我抽空给父亲送一碗白面做的面条,算是改善生活。每次看到满脸皱纹、又黑又瘦的父亲,我都眼睛湿润,我曾几次劝父亲别干了,由我代替,但父亲把我民办教师的工作看得很神圣,总觉得我老带毕业班,不能耽误学生。
结束了运石营的工作,父亲又在本家万锁哥的帮助下,承揽了荣河机械厂一些小宗拉货的活儿,父亲拉着小平车,独自给临猗郿阳供销社送铁锅、木器等货物,又去了三门峡给机械厂拉电焊用的氧气罐。一个星期天,我和父亲每人拉一辆车,给郿阳供销社送木铣木杈等麦收用的工具,我们早上四点多钟出发,到郿阳已九点钟了,交完货,我问父亲平时一个人拉货,碰到上坡怎么办,父亲笑着说:这一路没大坡,一般一个人都能拉上去。我父子二人空着肚子拉车跑了四十多里路,又累又饿,便在供销社门口饭店每人两角钱吃了一碗热锅子。供销社同志告我,平时父亲送完货只是开水泡馍,今天有我才如此破费,我又一次流下了眼泪。
父亲很善良,常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他总教育我们姐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别人。我门边百锁、千锁两兄弟相继参军,百锁第一年走,千锁第二年也想去,苦于家中父母年迈,家里重活没人干。父亲对我说:咱家活有你弟弟干,你和千锁自幼相交,他们家的活儿你帮忙干了,让千锁放心去参军报效国家。从此以后,千锁家从池塘挑水、猪圈拉土出粪(那时生产队要求家家养猪),这些活儿全是我干。秋收时,生产队分给各家的棉花柴,也是我利用晚上帮他家拔完拉回。就这样,我把帮他家干活当作自己的责任坚持了四年。左邻右舍常在我父母面前夸赞我够朋友,守诚信。千锁父母更是十分感激,赞不绝口。
父亲性格倔强,在困难、挫折、冤屈面前从不低头。1974年,天又大旱,收成不好。秋收后农活少了,上级号召生产自救,动员社员利用冬闲外出找活干。按大队规定,外出社员每人每天给队里交1元钱,记一个劳动日(当时一个劳动日可分2角钱)。父亲便伙同几个人到韩城芝川给一家建筑工地拉砖。他们每天披星星戴月亮,从离芝川八里路的砖窑拉上1000斤重的200条砖,往返四次,干上九个多小时,能挣四块钱。干了一个月,工作队进村了,村里开始整修土地。工作队有一社办人员程某,和我很熟悉。他到学校令我通知父亲立即返回,当时通信不便,我第二天就过河去韩城芝川,第三天和父亲急匆匆赶回来。当时正是极左思潮横行,程某为捞取政治资本,又被村里的派性利用,借口我父亲归来太迟,是对抗运动,叫工作队全部没收了父亲挣的钱,还到工地批判父亲,并不许生产队给我家分秋粮。特别是程某人还诬蔑我,说我想替父亲说情,对抗运动,勒令我立即离开学校民办教师岗位,到修地工地劳动。后来学生和家长找到了工作队为我鸣不平,公社鲁书记让我替村里写小麦丰产材料,了解了父亲的情况后,才让给我家分了粮,又让我回到学校继续当民办教师。当时我咽不下这口气,要找鲁书记诉说,并要求返还父亲多交的钱。父亲一再说,咱们穷,就要能忍受委曲和痛苦。再说,上交的钱生产队已参加了当年的分配,咱们吃点亏,算了,别给领导添麻烦。并特别叮咛我,别找程某人麻烦,总相信吃亏是福,善有善报。
父亲为人忠厚,待人热情。文革武斗中,常有同学在我家吃住,那时尽管粮食紧缺,但父母还是调剂花样让同学吃好。75年我已到县城工作,我们王显联区联校长每次路过,还要到我家休息吃饭,父母总是热情接待。 
父亲常教育我们姐弟,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岗位。每当我们拿回奖状,父亲都万分喜悦。父亲常说:敬人者人恒敬之,让我们尊老爱幼,谦虚谨慎做人,并时刻记着别人的好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我每年都要给几位恩师拜年,也尽力报答帮助过我们的人。 
1983年,父亲得了肺气肿,成天气喘难忍,但他从未在我们面前呻吟过,也尽量少给我们添麻烦,后来又成了肺心病,住到万荣县医院,姐姐日夜照顾,我和弟弟的朋友们探望时,父亲总是非常感激。那时链霉素药较缺,一位学生家长知道后,给送了一盒二十四支,解了燃眉之急。父亲多次念叨此事,一再叮咛我好好工作,当个好教师,用实际行动报答学生和家长,我牢牢记住了父亲的嘱托。 
我的父亲是典型的中国农民,他吃的苦比别人多,受的难比别人多,一生拼搏劳累,苦苦支撑着我们这个家,过早地耗尽了心血和生命。尽管命运有时对他极不公平,但他从不怨天尤人,也从未在我们面前贬损过伤害他的人。他总是教育我们后辈,只要走正道,肯吃苦,好日子总会到来。总是期望我们成人成才,生活幸福。尽管父亲平凡地像脚下的黄土地一样,但他身上具备的中国老农民的可贵品质,永远铭刻在后辈儿孙心中,永远是我们后辈学习的榜样。我们姐弟几人在父亲言传身教,长期熏陶下,在工作岗位兢兢业业,受到称赞。 
改革开放以后,托共产党的福,我们都过上了幸福生活,但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时常想起我的父亲,愿父亲在天堂安好!  
201912


周永安,男,1950年生,万荣王正村人。本科学历,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在任期间曾荣获山西省模范教师等诸多荣誉称号。待人诚恳善良热情,喜欢交友。现居河津市,一子二女,家庭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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