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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军改编风波

 梦想童年594 2022-06-19 发布于江西

文/黄伟民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后,北平、天津相继陷落,国内要求团结一致抗日的呼声越来越高,迫于内外压力,蒋介石终于接受了红军改编的条件。

8月25日,中共中央军委发布改编命令后,在陕甘宁边区的红军主力部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简称八路军),三个师的具体情况是:

一一五师由红一方面军及陕南红军第七十四师等部整编而成,辖三四三旅(旅长陈光)、三四四旅(旅长徐海东)及独立团(团长杨成武)等部队,总兵力1.55万人。林彪、聂荣臻分别任师长、副师长,周昆任参谋长,政训处主任为罗荣桓。

一二〇师由红二方面军、陕北红军及红军总部直属部队各一部整编而成,辖三五八旅(旅长张宗逊)、三五九旅(旅长陈伯钧)及教导团(团长彭绍辉)等部队,总兵力1.4万人。贺龙、萧克分别任师长、副师长,周士第任参谋长,政训处主任为关向应。

一二九师由红四方面军及陕北红军一部整编而来,辖三八五旅(旅长王宏坤)、三八六旅(旅长陈赓)及教导团(团长张贤约)等部队,总兵力1.3万余人。刘伯承、徐向前分别任师长、副师长,倪志亮任参谋长,政训处主任为张浩。

同时,八路军在延安设立后方留守处,主任为萧劲光,担负保卫陕甘宁边区的任务。

本来,“路军”是作战中临时编组的战役、战术指挥层次,如“左路军”“右路军”等。路军略大于军,一般在战后即取消,但在十年内战时期,蒋介石却把它作为一级作战指挥层次一直保留下来。

民国时期的第八路军曾有过三个总指挥,朱德已经是第三任了。最早的第八路军为原北伐战争中留守广东的粤军部队,1927年编成,李济深任总指挥。1929年3月爆发“蒋桂战争”,蒋介石以李济深伙同李宗仁、白崇禧“分头发难,谋反党国”的罪名,将其扣押,软禁于南京汤山,剥夺军政大权,并“永远开除党籍”。八路军的第二任总指挥是陈济棠。1936年6月,为抵制蒋介石中央军势力进入两广,桂系李宗仁联合陈济棠,以抗日名义,发动反蒋的“两广事变”。7月,两广事变解决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撤销了第八路军。8月,又将此番号给了改编后的陕北红军主力。

朱德任总指挥的八路军,下辖的一一五师、一二〇师、一二九师三个师,都是东北军围剿红军吃了败仗后被撤销的番号。

八路军成立之初并未如红军一样设政治委员、政治部主任,而是按照国民革命军体制,设立政训处,实际上仍为政治委员职责。政训处在八路军中存在时间极短,1937年10月22日即恢复政治委员制度及师、旅政治部及团政治处的名称。

9月11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将国民革命军“路军”统一改称“集团军”,第八路军改称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但八路军的称呼被广大指战员和人民群众习惯性沿用下来(为叙述方便,本文沿用“八路军”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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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集团军(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和中共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

在此之前,按照国共双方谈判的协定,红军已经着手进行改编了。由于红军官兵大多是穷苦出身,文化程度不高,对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及全国局势了解不多,在改编过程中遇到了很大阻力。

改编换装并不是换一身军服那么简单,红军改编为八路军,首先面临两个问题:

第一,由于国民党政府给八路军的编制有限,在八路军总部下仅给了三个师的番号,所以,几乎所有的红军将领都被“降级使用”。

改编前,因红军减员太多,变成了官多兵少,显得编制太大,虽然名义上是三个方面军,还有西北的一些地方部队,十几个军团/军,几十个师,上百个团,但实际上一个方面军只相当于正常情况下的一个师,一万余人,改编后原红军军官自然要降级任职。

改编之后,红军军团级、军级首长基本上降为师级军官,师长一般降为旅、团级军官,更有部分红军将领直降三、四级,如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就连降四级——任一二九师副师长;徐海东由第十五军团军团长变成三四四旅旅长。对此,他们没有些想法是不可能的,比如,过去被下面的人“军团长”“师长”地叫,现在变为旅长,甚至团长,就别说有多别扭了。

这些将领还好办,在上级组织的解释教育下,大多数人深明大义、顾全大局,这个问题很快也就解决了。

第二,红军官兵对佩戴“青天白日”帽徽普遍持抵触情绪。

军帽上的红五星要换成“青天白日”国民党徽,不仅如此,连红旗也要换成“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民党陆军军旗。很多战士对此想不通,发牢骚的,说怪话的,坚决抵制的比比皆是。

平心而论,从军帽的功能性等方面来说,新军帽要比红军“八角帽”强得多。这种军帽仿德军制式军帽,它的原型是滑雪帽,特别之处是:军帽上有半圈护布和两粒钮扣。天气寒冷时,护布可以从纽扣上解下来,可做脸部、后颈部御寒之用。天气炎热时,可以上翻护布,固定在两颗纽扣上,这样就不致于影响散热。

红军官兵对军帽本身并不太在意,他们真正反感的是军帽上的“青天白日”帽徽!

为此,中央只能加强思想教育工作,自上而下进行动员。还在正式改编前的7月 22日,彭德怀在红军党的高级干部会议上作了题为《红军改编的意义和今后工作》的报告,总结红军产生与发展的历史,说明红军改编的意义,明确改编前后部队都接受共产党的领导,并要求大家回到部队以后多做战士们的思想工作。

为了尽快奔赴抗日战场,不等改编完成,第一一五师主力就奉命于8月22日向陕西三原县云阳镇集结,准备召开誓师动员大会。在大会前一天,供给处拉回了一批崭新的军装,要求各部必须在当天换装完毕,明日要穿着佩戴好的胸章、臂章、帽徽的国民革命军军装去参加誓师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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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集团军(八路军)用过的一些臂章

按理说,过惯了苦日子的红军战士领到崭新军装时应该是高兴的,而且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思想教育,大家基本也明白了改编的意义,但是在换装的时候又闹出了风波。

一一五师独立团团长杨成武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领到的是一套崭新的灰布军装,一看就是阎锡山部队的军装。通信班的战士刚开始很高兴,大家围在一起认胸章上的字,突然铛的一声,一个红军老战士把帽徽仍在地上,叫道:“这不是国民党的帽徽么?我不带!”接着其他战士也翻出了“青天白日”帽徽,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罗元发(时任115师独立团政训处主任)打来电话报告,不少战士不愿佩戴“青天白日”帽徽,对改编、换装又开始议论起来。

杨成武决定先放下手头的工作,自己带头换上新军装,团营干部全部到连排去做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杨成武朝一营走去,还在营地外面就听到里面在高声辩论。走进院内一看,地上扔满了“青天白日”帽徽,有的都被踩到泥里去了。

大家看到团长来了,纷纷诉苦:“团长,过去咱们枪口一直对准这东西开火,现在怎么戴起它了?”“改编改编,我看是上了国民党的当!”“戴红五星一样抗日嘛,干嘛非要戴它呢,群众见了我们会怎么想?”

有一个班长情绪很激动,猛然扯开自己的衣服,亮出身上的伤疤,说:“和国民党军干了这些年仗,没想到今天自己倒成了国民党军了,我就不改,我至死都是红军……我们村一块出来十几个人,如今只剩下排长和我了,我们要是带上这玩意,怎么对得住那些牺牲的同志?”说完他竟然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杨成武只能苦口婆心再给战士们讲一遍改编的目的和意义,以及改编后部队的领导方式,最后他还强调:“不换装,蒋介石不让咱们抗日啊……无论怎么改编,我们的心还是红的,八路军仍然是人民的子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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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武(1914-2004)

战士们虽然内心仍有抵触,但也只能执行命令,重新捡起帽徽戴上。

8月25日,八路军总部和一一五师在云阳镇举行了盛大的誓师大会,穿上新军装的战士们精神抖擞,高喊着“为保卫国土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口号。誓师大会结束次日,一一五师即开拔,奔赴抗日前线。可是当天晚上,又发生了状况。先后有几个营长向杨成武报告:有战士趁夜带着武器,擅自离队了。杨成武大吃一惊,刚开完誓师大会,马上就要出发了,这些人为何不辞而别呢,难道是害怕了?

杨成武赶紧向各营了解详细情况,发现全团擅自离去的只有四五个人,其中一位就是换装时哭得很厉害的那个班长,其他的也都是红军老战士。班长临走时还留了一个条子,说:“坚决不当国民党,回江西苏区闹革命!”有的人走之前还曾表示:这里的红军“变了”,延安的红军不会变,要到延安去参加真正的红军。

杨成武这才放心下来,原来这些人还是对改编想不通,当时部队马上就要出发,也没时间再去找他们,只能通知各部,掌握好部队,第二天按时出发。

几天后,当部队开到蒲城县境内时,营长跑过来报告,之前跑掉的人又回来了。杨成武把他们叫过来问话:“你们不是要回江西苏区吗?怎么又回来了?”

几个战士不太好意思,班长说:“我们回去,要是乡亲们问起怎么没跟红军去抗日,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另一个说:“我们在队伍后面跟随了几天,看到大家确实要东渡去抗日,就回来了。”杨成武笑了笑,对他们表示欢迎,并吩咐:虽然他们有过失,但不要处分,还担任原来的职务。

这种情况在其他部队也存在。时任八路军总政治部组织部长黄克诚,后来在其自述里面描述道:“尤其是大家不愿意穿国民党的服装,不愿意带'青天白日’帽徽。我们反复做工作,说服动员,大家才勉强穿上,但还是有不少人把帽徽揪下来扔在地上。有许多人一边穿衣服,一边流泪,场面实在令人感动。”

一一五师开拔以后,其他两个师也做了大量的动员工作。9月2日,一二〇师在富平县庄里镇举行誓师大会,师长贺龙动员说:“我愿带头穿国民政府发的衣服,戴“青天白日”的帽徽,和国民党部队统一番号。这样看起来我们的外表是白的,但是我们的心是红的,永远是红的。”

驻扎在三原县川西桥镇的一二九师也不平静。

当部队将“青天白日”帽徽发到了各个班,要求战士们提前将帽徽缀好,开誓师大会时统一换帽子。

一看到“青天白日”徽章,很多战士就来气了。

有一位红四方面军老战士回忆道:班会上,班长给每个战士都发了一个帽徽。拿着帽徽,班里的战士都低着头,黑着脸,一个个长吁短叹,闷闷不乐。

班长说:“大家缀上帽徽吧,明天开大会要用。”

有一个战士的炮筒子脾气上来了,他把“青天白日”帽徽往地上一扔,冲着班长就吼开了:“我当的是红军,不是白狗子,为什么要戴它?”

几句话勾起了战士们的心头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嚷了起来:“要是戴上这玩艺儿,还有什么脸见乡亲?”“我参军就是为了打国民党反动派,打来打去,我们怎么也成了国民党兵了!”“国民党杀了我们多少亲人、战友,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在红军战士的眼里,“青天白日”徽章上的十二个角就像恶狼的十二颗牙齿,阴森,狰狞,可恶!看到它,战士们就会心生厌恶,怒火满腔,多少血泪,多少辛酸,多少悲痛,一起涌上心头!

老战士说,团结抗日的大道理我们都知道,就是感情上实在接受不了。

让刘伯承师长等首长们更担忧的是,不仅普通战士想不通,在思想上有抵触,不少干部也一时“拐不过弯来”。

因为他们都是红军干部,如若处置不当,后果将更严重。

9月3日,师部召开连级以上干部会议,传达洛川会议精神,宣布改编组织。 刘伯承作动员报告时,有位干部就站了起来,非常冲动地说:“我宁可回家种地,也不穿国民党军装,戴'青天白日’帽子!”

还有一位干部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不披这身狗皮,老子照样打鬼子!”这位干部曾经动过这样的心思:离开部队回老家,自己拉队伍打鬼子。

刘伯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坐下,然后对大家说:“当年,我向往革命,脱掉了国民党的军装,现在,我也不愿意再穿回国民党的军装。”

“但是,大敌当前,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对付日本人,大家都是革命干部,应该有起码的大局观,不能因个人的好恶,而置国家、民族的利益于不顾!”

最后,刘伯承给大家打了一个比方:“一对兄弟有矛盾,这时候,有个外族的恶霸打上门来了。”他接着问道:“你们说,这对兄弟应该先一起合力打恶霸呢,还是兄弟俩先打个你死我活?”

“当然是先打外族的恶霸!”干部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随后,他们也想明白了师长话中的道理。

9月6日,一二九师誓师典礼和阅兵在大雨中举行。虽然大雨如倾,但人人精神奋发,口号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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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伯承(1892-1986)

在阅兵台前,刘伯承向参加誓师大会的指战员说:“过去,国民党是我们的敌人,今天为什么却成了我们的友军呢?这是因为,我们共产党人始终把民族利益看成最高的利益!”

“大敌当前,国家民族危在旦夕,我们当前的主要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刘伯承也深深地理解战士们的心情:“同志们,换帽子、戴帽徽都算不了什么,不管形式上怎么变,我们人民军队的本质不会变!”

最后,刘伯承拿出一顶新军帽,用手指了指“青天白日”帽徽说:“帽徽是白的,可我们的心永远是红的!请同志们牢记四个字——白皮红心!”

说完,他将帽子戴在头上,庄严地发出命令:“现在我命令,换帽子!”

一声令下,全师指战员一齐从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新军帽来。摘下红星帽的那一刻,许多战士情绪激动,眼睛里浸满了泪水。他们将旧军帽(特别是红五星)小心翼翼地保留了下来,无一例外。

阅兵台上的刘伯承等领导也思绪万千、表情凝重。

刘伯承用“白皮红心”四个字说服了红军战士,就这样平息了“换军帽风波”。

这天夜里,时任三八六旅旅长陈赓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举行换帽时,大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我们戴着它——红星帽,血战了十年,创造了震撼世界的奇迹,动摇了几千年来视为神圣的社会制度,今日为了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结成全民族的联合战线,暂时将它(红星帽)收藏起来,换上一顶青天白日的帽子。但我们永远是党军,红军永远是红军,任凭换个什么名义,戴上什么帽子,我们始终为了共产党的光荣而奋斗。”

“任凭换什么帽子,我们永远是党的军队!”在许多将帅的回忆录中,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那次“换军帽风波”,足见这件事在当时的影响有多大。

经过不断的思想教育,红军官兵们才慢慢改变抵触心理,奔赴抗日前线。

那么,南方八省的红军改编为新四军的情况又如何呢?

1937年10月12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宣布新四军番号后,南方八省14区红军游击队先后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辖4个游击支队,10个团,1个特务营,共10329人。军长叶挺,副军长项英,参谋长张云逸,副参谋长周子昆,政治部主任袁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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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挺(1896-1946)

但是对于改编的命令,很多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与国民党浴血奋战的官兵想不通。他们尤其反对“红军更名”和“穿白军的衣服”,部分指战员甚至说将红五星换成“青天白日”帽徽就是叛变革命。有基层政工人员多年后回忆,当时跟战士做动员甚至被战士用枪指着,逼问是不是要叛变投敌。也有干部向组织坚决要求到地方去工作,宁肯不扛枪也不换帽子。

早期八路军、新四军都基本能佩戴“青天白日”帽徽,1941年1月发生了皖南事变,新四军番号被蒋介石撤销,引起中共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极大愤怒,新四军残部和重建后的新四军基本不再使用此帽徽。部分地方的八路军官兵出于义愤,也不愿意再佩戴国民党帽徽。

八路军赶赴抗日前线后,直接与日军作战,赢得了国人的赞许,大量青年农民要求参加八路军。八路军主力部队在抗战初期短短4个月就扩大了3倍,至1940年总兵力更达40万人左右。

新四军也在战斗中不断发展壮大,到1939年底已有5万人,1940年底更扩大到8.8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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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贺龙(左1)、徐向前(左2)和朱德在延安机场

由于兵员大幅扩充,加上国共合作时好时坏,无法保证获得国统区工业部门才能提供的“青天白日”珐琅帽徽,越来越多的八路军、新四军官兵军帽上没有了“青天白日”帽徽,仅有两粒纽扣,军服也靠各根据地的被服厂生产自给。

但是,为维护抗日统一战线的大局,一直到抗战结束,中共中央军委都没有下达过取消“青天白日”帽徽的命令。

即便是抗日战争结束后,八路军、新四军也没有立刻取消国民党“青天白日”帽徽和“青天白日满地红”军旗。抗战胜利后,国共两党举行重庆谈判,先后签订《双十协定》《停战协定》,并于1946年1月31日通过“政协决议”,国民党接受了中共和平建国的基本方针。决议规定实行“军队国家化”,中共武装纳入“政府军”。这种形势下,八路军、新四军不可能取消国民党帽徽和军旗。

直到1946年6月,国民党蒋介石悍然撕毁停战协定,全面内战开始之时,第十八集团军、新四军的番号相继取消,中共军队官兵从此不再佩戴“青天白日”帽徽和打“青天白日满地红”军旗。

主要参考文献:

《杨成武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2005年4月

《陈赓日记》解放军出版社2003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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