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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与编辑 | ​高贵的气质 开放的心灵 —— 张抗抗印象

 新用户9030yrKZ 2022-06-20 发布于上海

谢泉铭用自己的爱心、学识和经验,真诚帮助许多艰难跋涉在文学小道上的青年,而他们如今都已成为颇有名气的作家和记者,大家都说:“是老谢掏出自己的一颗光芒四射的心,照亮了我们前进的路程。” 老谢是我们共同的恩师,我们都是老谢永远的学生。

学生时代的张抗抗。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老谢担任张抗抗创作的知青长篇小说《分界线》责任编辑,用张抗抗自己的话说:“我是在老谢的指导下改完这部小说后,才懂得怎样写长篇的。”至八十年代国家改革开放初期,她发表了一系列“重量级”的中短篇小说,成为文学新时期引人注目的新锐作家。

1986年秋,老谢知道我要到北京组稿,就对我说:“到了北京,代我去看看抗抗,向她问好。”到了北京,我给张抗抗电话,她说不要来了,通个电话将老谢的问候带到就行了,但我还是执意要与她见面。

于是,在她先生所在的大学校园家属区的单元房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张抗抗。记得当时她送我一本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淡淡的晨雾》,“这本书里的中篇小说都是我近几年写的,其中的中篇小说'国魂’,就是被老谢约稿逼出来的呢。”

那一年,张抗抗只有三十六岁,经历了北大荒知青岁月初学写作的艰苦岁月,迎来了新时期文学朝气蓬勃的好时光,她开始走上了生活和文学创作的坦途,对今后的自身发展充满了自信。                                                                                       

2019年张抗抗在宁波“天一讲堂”讲演。

1995年2月10日,上海的三十余位作家举行“谢谢老谢”文学活动,闪光灯中,我们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谢泉铭先生的四周,以这种特有的方式,向我们的文学启蒙指导老师,表达心中的感恩和答谢之情。

张抗抗专程由北京到上海参加这个活动。她拿着话筒,站在会场当中说:“那时候的业余作者,四面是墙,两眼抹黑,总觉得走投无路。尚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老谢的编辑。老谢的目光穿过堆积如山的来稿,老鹰一般犀利地挑选出哪怕有一丝修改价值的原稿。”

“素昧平生的老谢搀扶着你引领着你,带你走出稚嫩走出茫然,将你送上那条艰辛又神圣的文学之路。很多年过去了,绵长的日子,在文友们昼夜伏案挥笔的劳作中流逝。很多往事都已经淡忘,但记忆截留了那些最珍贵的部分,并将它们久久封存。”

2021年张抗抗(左)和残雪在北京密云合影。

“当他们成为作家成为编辑成为企业家或是官员后,仍然无法卸下那份殷殷的心情——他们始终觉得,最初使自己破壳而出的那位编辑,第一次使得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的那位编辑,至今仍然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追踪着自己。任凭海角天涯,世事沉浮,他犹如一个有形而无声的影子,伴随你并与你并肩而行。”

她的发言,激起同场作家友人的掌声,最后,抗抗又高声说了一句:“我们都是老谢'孵’出来的呵。”老谢听了此语,真是笑容灿烂、神清气爽,对于老谢来说,这正是人生的最好时光。

2006年12月,中国作协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京召开,张抗抗在此次大会上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会议期间,在暖意融融的北京饭店自助餐厅里,我见到她,情不自禁地说:“老谢要是知道您当选为中国作协副主席,一定会特别高兴。”

抗抗点点头,似乎有话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在她看来,老谢不一定很看重这样的职务吧?老谢看重的是稿子和作品。我也一时随她沉入深深的怀想之中——她一定在想念着,当年的老谢以一颗博大温暖的心,耐心辅导自己修改长篇小说的情景。

2020年10月张抗抗(右)在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院与冯骥才(右二)、作曲家王立平先生见面。

那是一个什么年代?1974年。是在什么地方?上海绍兴路54号大院的出版社小楼。是谁在那儿苦苦地写作和追寻?如今在文坛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张抗抗。在那个忧郁沉重的七十年代,多么希望有人对自己的写作做出切实的指点和帮助!

这个人出现了,他就是上海文艺出版社的资深编辑谢泉铭。他在仔细审读了张抗抗的长篇处女作《分界线》之后,果断地对她的初稿加以了肯定,并亲自和农场交涉为她请了“创作假”,邀请她来上海修改作品。

在上海出版社小楼的办公室里,师生间面对面的亲切恳谈和真挚交流,成为点燃张抗抗心中理想和希望的温暖火种。南方炎热的夏天,一间斗室,编辑和作者的汗水洇湿了稿纸。被张抗抗称为“训导主任”的老谢,一旦讨论稿件,立马变得严肃而苛刻,不仅是作品的结构、人物塑造,连错别字、语法、细节、人物对话的语气都一一斟酌过滤。

但生活中的老谢,却又是笑眯眯的,和蔼而亲切。张抗抗至今记得,老谢曾为她找来上海和全国粮票,细心安排她的食宿;周日还把她和叶辛接到家里,亲自下厨为他们改善生活……此时,在抗抗的宁静思念中,该是凝聚了多少对于往日时光的念想和感慨。

从2011年6月起,我策划、组稿并编辑《谢谢老谢——深情怀念谢泉铭》一书,与张抗抗通话并有一些电邮往来。对于这本谢泉铭去世十周年的怀念文集,许多当年得到老谢开导扶助、受到老谢提携相助的作家,都给予激赏和赞美。

他们从心底赞颂谢泉铭先生倾尽全力培养、扶持年轻作者、为发展繁荣文学事业呕心沥血的崇高品格,对老谢“高洁的亡灵”,表示深深的悼念和敬仰。

2021年春天张抗抗(右)与阎连科合影。

江曾培先生说:“晓林,你又编了一本有意义的好书。”王晓玉说:“这本书汇集民心、友人之心,向你们表示谢谢和敬佩。” 叶辛说:“到底是老编辑,晓林兄代表很多人心意做了这件好事。”上海作协秘书长臧建民说:“晓林又责编了一本好书,表达了大家的心声和心情,我们也应该谢谢他。”而张抗抗更是将本书的编辑与出版,视为“感动人心”的一件大事。

她在本书的纪念文章里写道:“老谢离去十年,还有那么多文友怀念他,祭奠他,但愿老谢在天之灵,会有感知和慰籍。他生前编辑出版了那么多好书,却从未给自己编过哪怕一本小书。这一次,这一本书,是大家专门为他撰写的纪念册,但愿老谢能欣然接受。修晓林编辑承担了这本书稿从联络组稿到编辑出版的全部工作,其热心敬业,大有老谢当年之风。我想像着如今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老谢,正笑眯眯地捧着书,一页一页仔细翻过去,出于几十年的职业习惯,他会不会又拿起笔来,挑出一个个错字和病句,再为我们重新校改一遍?”

为责编《谢谢老谢》一书,我和张抗抗信件往来,更是从简短的文字中,感受到作为文学的生命和生命的文学,在她心中的非凡地位和意义——

️2019年夏,上海福寿园,左起:姚忠礼、张抗抗、赵丽宏、魏心宏、修晓林,深情祭拜上海文艺出版社著名编辑、恩师谢泉铭。

老谢的墓园很庄重很安适。老谢的笑容很欣慰很亲切。老谢长眠于松柏鲜花之中,真是个清静安宁之地。墓碑的设计古朴别致,他会喜欢的。谢谢晓林的心意,你带去了我们大家的怀念。等我下次去上海,你陪我去青浦福寿园看望老谢好吗?

多谢晓林。抗抗也祝你全家中秋快乐。我写老谢的文章,你认可,我就心安了。

清明时节我们大家更怀念老谢。谢谢晓林做的一切。

晓林好。好书好人好朋友。好编辑,不退休。

在福寿园祭奠恩师老谢。

张抗抗在一封来信中,为祭奠老谢,特地发来一帧照片,是一朵硕大的白花,我叫不出此花的名字,不是百合,不是菊花,也不是牡丹,花瓣洁白厚实,有一种盛开怒放、耀眼自得的气势,红色的花蕊在雪白花瓣的映衬下,分外夺目,似是带血的泪珠。

真是“年年岁岁花香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儿依然怒放,而老谢却已离世十多年。这是抗抗对于自己文学启蒙者、领路人的最深切怀念。人生有尽头,鲜花却是开不败!

一次,她在来信中写下怀念老谢的文字之后,附上《月光奏鸣曲》。我马上在电脑里打开这个附件,再一次聆听贝多芬的这首名曲。在我听来,由钢琴键盘缓缓流淌出的,是一位已经功成名就的作家,对于当年艰苦成长道路的沉思回忆,是叹息的主题,也是憧憬的甜梦。张抗抗的细腻和深沉情感,尽所寄托。

还有一次,在关于替友人向张抗抗约稿短文的通信之后,她发来“有生之年唯一能遇到的奇特之年”附件。说的是2011年的7月有五个星期五,五个星期六和五个星期日,这种情况每823年才出现一次。而2011年还将经历四个不同寻常的日期:1/1/11,1/11/11,11/1/11,11/11/11。

更令人称奇的是,将你出生年份的最后两位数字,加上你今年将要达到的年龄,结果就是111……这对整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成立。抗抗在这些巧思文字的最后写道:祝大家今年有好运!从中可以看到一位当代作家的生活情趣。

张抗抗高度评价上海文艺出版社《谢谢老谢》一书的出版,她说:“老谢引领文学青年走上文学之路,那是一个人文学生涯的起点也是全部生命。每个人的故事都不尽相同,但每个人的故事里,都有一个同样的老谢。'谢谢老谢’是一个永远的承诺、一个自揽与于心的压力——无以回报,唯有更多更好的新书新作。”

2021年夏天,张抗抗(前排左一)与国务院参事室老同事合影。

作为与张抗抗同出师门的一位文学编辑,自然是很想得到她的原创新作。谢泉铭先生在世时,几次对我说起张抗抗文学创作的才气和灵气。我也是喜欢细读和品味张抗抗的文学作品。

作为一位与共和国同龄的女作家,张抗抗的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自有一种高贵的精神气质,而她的心灵世界,又是充分开放的。

她说:“要有一间自己的屋,但它并不意味着排他、锢已的与世隔绝,它不是一个牢笼,也不是一个封闭的禁地,那间屋有一扇通往外界的门,可以使我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随时出门走到广阔的田野山川中去,那间屋还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阳光可以充分地照射进来,若是站在窗前,视线可以望见云彩、飞鸟以及很远的地方。”

这是一种多么从容、优雅的人文眼光和写作姿态!她始终以女性的视角敏锐地捕捉生活,又以作家的责任感细腻地观察和艺术表现当下生活,她的作品总是随着社会生活和作品主题意味的变化,而呈现不同的美学取向和鲜明风格,难能可贵的是,张抗抗的文学作品,一以贯之地有着她对于女性精神追求的深刻生命体验和感受,具有新颖、丰富、独特和深邃的哲理意蕴。

但由于完全可以理解的原因,我知道,自己的关于组稿成功的美好期待,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实现。2011年9月,她对我说:“长篇因故暂停已有半年,明春才能续写。”确实,抗抗的社会活动很多,对自己的创作要求又是很高。

我出于“彼此心已通,不便催与问”的心理,觉得稿子给谁,作家好友都会有自己的适时考虑和选择,不管在哪里出版,都将是她对于当代文坛的新奉献,她的长篇新作,一定会惹人注目,获得好评。

2018年秋季张抗抗(前排右二)在杭州和文友合影。

以前,老谢称呼她为“抗抗”,张抗抗也只有在给前辈编辑老谢、任大霖、陈向明等的信件和电话中,说自己是“抗抗”,而现在,老谢不在了,张抗抗仍是很自然地对我说她是“抗抗”,我在电话中,也是那么随意地称呼她“抗抗”,这其中,自有我们共同的对于谢泉铭先生的感恩戴德含泪思念,这是一种深切的情感转换,更是一种文学精神的传承。仅是这一声,已是自家人,唯有此愿,我心足矣。

张抗抗(1950—):1969年赴北大荒农场当知青。后调入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从事专业文学创作至今。已发表小说、散文六百余万字,出版各类文学专集六十余种。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隐形伴侣》《作女》《张抗抗文集》等。历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历任第七、八、九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第十、十一届、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2009年被聘为国务院参事。

由修晓林担任责任编辑的张抗抗文学作品:《怎一个“谢”字能了?》,见《谢谢老谢——深情怀念谢泉铭》,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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