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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与编辑 | 数十年交相辉映 千万里情深谊长—— 张昆华印象

 新用户9030yrKZ 2022-06-20 发布于上海


张昆华(1936—):1951年参军。著有长篇小说《不愿纹面的女人》《魔鬼的峡谷》等;散文集《梦回云杉坪》《鸟和云彩相爱》《云南的云》等;诗集《在祖国边疆》等;中短篇小说集《曼腊渡之恋》等和《张昆华文集》。历任《云南日报》副刊部主任、《边疆文艺》副主编、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省第七、八届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

2018年10月,上海图书馆,前排左起:陈先法、张昆华、桂未明、修晓林。后排左起:张衍、竹林、黄显功、张涛、张滢莹、刘明辉。

南国彩云  浦江明月

    

正是国家动乱、冤案遍地、暗无天日的“文革”浩劫年代,我积极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割破手指写血书,坚决要求到边疆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是谓“要做暴风雨中的雄鹰,不做屋檐下的麻雀”,“离家越远,离毛主席越近”。但是,到了西双版纳,才体会到精神最痛苦、生活最艰辛、前途最无望的滋味。

1973年秋日的一天,昆明交林路,排列着挺拔桉树的人行道上,一位中年男子肩扛被咸肉、猪油、洗衣皂、书本塞得紧密扎实的旅行袋,对着身边一位只有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说道:

“西双版纳潮湿闷热,要防止被蚊虫咬着,上山劳动要注意密林中的马蜂窝啊,以后的形势很难说,但是多读书总是会派上用处的……”

此时,这位满脸稚气的青年,已将他眼前的这位老师,视为困苦环境中的精神依托和忠诚朋友。

而我与张昆华老师长达四十多年的深厚友情,也就从此开始。直至我从边疆回城后,他对于我在编辑成绩、写作能力、思想境界、社会经验的指导、扶助方面,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也记得那个“四季如春、一雨便成冬”的春城傍晚,昆明交林路2号的小院里,昆华老师看了我带去的周明先生热情洋溢的介绍信后,开始是不知从何处帮助我这个备受生活煎熬的知青,继而就是请我在屋中的小桌前吃饭,关切地询问云南知青碰到的困难,他让感到前途迷茫的我不要着急,说以后从边疆回上海经过昆明时,住在他家也可以。

他还指着前面的一个形似四合院的院落说:“这就是抗战时,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住过的房子。”

这让一个犹如飘零树叶、单纯幼稚、时常失望的边疆知青,觉到了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和穿越。

在这以后的六年里,直到1978年底,在遥远僻静的勐捧群山的连队里,一个不肯虚度青春、不甘就此沦落的青年,只要想起省城的“张昆华叔叔”,那漂移不定又是愁苦万分的心情,似乎有了稳妥的依靠,也总是会觉得在什么时候,一个喜讯传来,自己的命运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而昆华老师,对我这个素昧平生、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则是毫不犹豫地伸出帮助之手。

当《云南日报》和《边疆文艺》共同举办文艺创作学习班,他就往云南建设兵团领导部门发出信函,让我饥渴苦闷的心灵,哪怕是得到短暂的轻松和抚慰也好;他同时也写信给我,要我将边疆的丰富生活写成诗歌或散文后寄给他,“要用作品说话,有了自己的作品,别人就可以更好的帮你。”

当我的诗歌《盖新房》,由他经手编辑,在1978年7月8日《云南日报》发表时,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印成铅字,在省报发表,心里那个高兴和激动啊!我开心得睡不着觉,在竹篱茅舍的蚊帐里,用手电筒一遍遍地轻声朗诵着自己的这首诗歌,觉得连窗外的漆黑夜色都被幸运的光芒照得雪亮。

1995年1月5日,昆明张昆华先生家中。蛋糕,蜡烛,修晓林46岁生日。左起:张昆华、吕廉政、张昆华的外孙女、修晓林、吴晞。

我知道,是远在昆明的昆华老师在尽力相助我,他对我寄予了多么热忱的希望和期待。由于有了这宝贵的第一步,我有了在文学写作方面的自信心,并开始幻想着自己的种种美好前程……

我于1978年12月,由边疆返回上海途径昆明时,在张昆华的那间小屋里,当我说起自己在边疆森林公路上,在疾驰卡车的车厢里,迎着猛烈的山风,看着“前面急转”“连续弯道”“陡坡”的一块块路牌连同一座座苍茫的青山向身后掠去,眼睛被急风吹得干涩,皮肤被疾风吹得生疼,但就是不离开这鼓荡衣衫的车顶风口,好似只有如此,才能彻底宣泄自己心中的无比激动兴奋之情,好似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自找苦吃”,终于要离开这度过十年青春的苦难之地,终于要回到父母身边、开始自己的人生新里程,我对着眼前的葱郁群山和清澈河流大声呼喊:“我要走了,再见了啊……”

此时的昆华老师,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笔记本,记下了他所看重的这个生活细节。

他对我说道:“你以后当编辑,也要做一个作家,身边备个小本本,有了好的灵感想法和好的细节,及时记下,以后可能会派用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张昆华老师就是这样,事事处处都替朋友想着、念着、谋划着、切实关心着他的朋友们。

在张昆华先生的身上,集中体现着正义、豪迈的军人气质,又是充盈着浪漫、激情、细腻的作家风采,还有一种让人温暖至心的诲人不倦、帮助友人成功、热情敦厚的长者风范。在我从边疆回到上海后的三十多年生活、工作经历中,深深的体会到这一点,并受益无尽。

我于1979年初进入上海文艺出版社,其时,正是我国新时期文学解放思想、蓬勃兴起的黄金年代,我也急需补充文艺营养、蓄积创作底气、开阔文学眼界,正是此时,昆华老师推荐我参加了1984年12月,由云南省农垦总局和《大西南文学》联合举办的文学笔会。

1998年11月,昆明,与云南作家好友合影。左起:张昆华、刘鸿渝、李霁雨、修晓林、那家佐、车凯、李锦华。

我与来自各地的作家、评论家一起,在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景洪和小勐仑,在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畹町边城,在遍布千年古榕和寺庙的瑞丽江畔,在奔腾不息的澜沧江边,在白鹭飞翔、洱海明月的大理古城,在抗战九曲十八弯、盘山越岭的史迪威中印公路,在历史名城腾冲,我的眼界在开阔,思考在深入,心灵在飞翔,信心在增强。既行万里路,又读万卷书,已是如此生动地催促着我奋力前行、尽快成材。

1999年9月,好友合影于昆明云航酒店。左起:吕廉政、金多、唐祖慰、张昆华、张黎明、李锦华、修晓林、张衍。

1994年10月,也正是时任云南作协副主席的昆华老师推荐,我有幸又一次参加了云南省作协举办的全国各地作家笔会,与李乔、汤世杰、黄尧、张长、车凯、冯永祺、刘茵、王必胜、陈志红、王成刚、顾建平等新老作家友人,在胶林环绕、产业多样的景洪农场,在风景如画、静谧祥和的傣家村寨,在大勐龙的小乘佛教白塔前,在中缅边境的打洛边防线,我们尽情游逛,开心畅叙,作为一个文艺创作和文学编辑的后来者,我又是看到了许多,听到了许多,感受到了许多。

昆华老师对我的关怀,似春雨如日光,在我的身上,转化成生动有趣鲜活的现实场景,让我充分享受着苦尽甘来的幸福与美好。

1996年12月,中国作协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修晓林与张昆华合影于京西宾馆。

也是永远不会忘记1996年12月,中国作协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我到京组稿,在京西宾馆与作家友人尽情畅叙,说话间感到疲倦,已是半夜之后,张昆华将我安排与云南代表团的彝族老作家李乔(长篇小说《欢笑的金沙江》的作者,时年八十八岁)同住一屋,当我洗毕热水澡,看着窗外滴水成冰的京城夜色,是多么深切地感受到昆华老师给予我的不尽温暖!

全国作代会散会前的一天,他又以当年部队警卫员的智慧和机灵,正当又是巧妙安排我进入人民大会堂,同全国作协、全国文联的代表一起,与中央领导同志文娱联欢。

此后,2006年底的中国作协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我和中国作协全委会名誉委员的昆华老师,同住北京饭店贵宾楼。在精致舒适的房间里,我听昆华老师唱起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参军之初喜欢哼唱的前苏联歌曲《共青团员之歌》;他还将作协送给他的祝贺七十岁生日蛋糕转赠给我们这些小朋友;在北京饭店的金色大厅里,当代表们依依不舍散去时,他又安排我与新当选的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一起合影,由此留下这张珍贵的影像……

2006年11月,中国作协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左起:张昆华、铁凝、修晓林。

闭幕后的作代会,在我心目中却永远不会散会,并进而成为我文学人生的新起点。往事如潮,思绪奔腾,想起昆华先生见到我于1985年6月14日发表在《人民日报》的《弄岛的早晨》,以及1985年后我在《文汇读书周报》发表的数十篇作家访谈,他又是鼓励我要在深度思考的基础上,将自己最为熟悉、切身感受的知青生活写出来,还要将自己与如此众多的著名作家因着组稿、编书而建立的深厚友情、生动故事写出来,形成一本既有人文风采又有生动故事还有史料价值的“编辑手记”。

2016年1月,昆明弥勒寺公园。左起:钱杰林、张昆华、修晓林、吴然。

这又使我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由遥远边疆回到上海文艺出版社工作,开始人生“第二个十年”奋斗之初,昆华老师对我早日成材的谆谆教诲和盈盈厚意。在1979年11月16日的来信中,他这样写道:

“你最近写了什么?你有丰富的边疆生活,但要坚持写下去才会有成效。现在你们家都好了。我最希望的就是愿你写出作品来!这才是根本。不论做什么,一定要写,只有作品才能说明一切。想想边疆的生活吧,多艰苦啊,这样就会给你增加力量。”

时隔三个月的1980年2月9日,张昆华又在来信中说:

“看到你的来信,十分高兴。首先,你在事业上有信心,有恒心,而且也有脚踏实地的苦干精神,这就有希望。你生活积累丰富,这是先决条件,再加上你现在的工作岗位有利,只要提高一些文艺修养,是会写出好东西来的。我觉得,你,我,生活的目的,首先是写作,第二是写作,第三还是写作。让作品来说明一切,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将来的一切!”

而无论是在困苦逆境还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接受张昆华直接指导和不遗余力帮助的知青作家和编辑,又何止我一个!

已是中国作协会员的李迪、余德庄、方敏、刘庭华……只要说起张昆华,我们都会用极其深情的眼神和口吻,称昆华老师为“自己历经苦难,也怀着一颗火热滚烫的心,帮助经历苦难年轻人的恩师。”

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和六十年代,张昆华就以他的多彩、刚毅的边地军旅诗作出现于中国文坛。

此后,也许是他感到还要多用几种文学样式,更具体形象地描述生活中的人和事,于是全面探索跋涉于诗歌、散文、小说创作领域,达到美感、情感、质感各具特色,被誉为“文学三头鸟”,他有三十多部著作映象七彩云南、香格里拉、茶马古道,被誉为艺术“三眼井”。

这些作品,既交相辉映浓郁民族风情和特定历史画面,又深沉回响着边地情调的灵魂颤音,还有动人心弦的人生剖析和生活揭示。

丁玲称赞他的小说“有一种哀怨的美”,而陈荒煤先生在细读张昆华于1994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三眼井之恋》后(此书荣获国家民委和中国作协联合举办的“全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骏马奖”),如此赞许他的文学作品:

可以说,这些人的命运所激起我的泪花,绝不仅仅是触及我个人心灵的伤痕,而是感到那段悲惨历史终于消逝了;泪花固然融不开雪花,然而今天生气勃勃经济建设的热潮,却终于冲溃了那荒诞岁月的冰天雪地……作家的心应该是广阔、热情、深沉、真诚、美好的,因为他必须有一颗真挚的关注人的命运的心。

2005年11月,时任云南省委副书记、中国作协副主席的藏族作家丹增,在《云南文艺阅评简报》上,对张昆华作如下批示:“昆华,非常感谢你为云南文艺繁荣作出的贡献……”时任云南省委宣传部长的晏友琼如此评价昆华老师:“你以美文表现云南的美。”

2009年4月,张昆华散文集《云南的云》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作为本书的责编,我认为,这是一本充分展现张昆华至情至善至美创作追求、又能充分调动读者阅读兴趣、拨动读者情感之弦的好书。评论家顾骧在序言中高度评价本书:

昆华兄不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散文家,他有着明晰的散文观。他的散文创作实践,有着独具个人风格散文观的指归。他散文的个人风格是与小说和诗歌相融合,或说掺入小说和诗的原素。他的散文常常借助小说叙事转换,有着淡淡的情节与粗线条的人物抒写,以增强作品的可读性,但又不失散文的真实性,他的散文有着浓烈的诗歌的特色,不仅因为作品中随处可见的歌吟,不仅因为语言诗的色泽,更因为作品孕含着一种诗的意韵、诗的意境,着力将生活用感情提升。

《云南的云》的序言和后记中,则较好地表达了张昆华的创作追求:

如果诗歌是灵感的天空,小说是命运的大地,那么,散文就是天空和大地之间的长河。但散文的长河则是天空和大地的精气结合而产生的生命与艺术的浪花,其特征是流动着美感和情感。

云南是彩云的故乡,美梦的故乡,美文的故乡。这本散文集主要选入我近几年来描写云南自然生态美与人文生态美的一些长篇散文和别具意义的某些短篇散文;这些散文从内容到艺术都想侧重与反映各地少数民族的历史进程、社会变革并体现各自的文化特色、风情魅力。不停地走进汉武帝美梦的意境中去,不断地学习司马迁美文的求真笔法,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我散文创作的一个个心愿和一次次实践

在编辑《云南的云》的过程中,我充分享受着因为奋发努力和机遇良缘带来的美好心灵享受——昆华老师数十年如一日地,时时关怀、指导着我的文学创作和编辑工作,而在今天,我竟然有幸当起了恩师的责任编辑,这是一种怎样深厚和幸运的相互帮助、携手共进的缘分。不老的时光老人,在我和昆华先生的心灵上,投下了多么美丽绚烂的彩色光芒!

记得1995年冬天,我到昆明组稿,见到昆华老师家的客厅,挂着一位书法家书写南宋爱国诗人陆放翁的条幅:

江上荒城猿鸟悲,

隔江便是屈原祠,

一千五百年间事,

只有滩声似旧时。

一种穿越历史的苍茫眼光和回首人生的复杂情感,以及格外潇洒淡定的人生态度,引起了我心中的强烈共鸣。

我和张昆华之间,从来没有因为身处地域遥远而感到疏离陌生,相反,只要一听到、一看到来自春城昆明的声音和文字,我就会觉得,此时,昆华老师就在我身边。如此经过艰苦岁月、急风暴雨考验的深厚情感,正像他于2008年4月21日给我的手机短信所写:

势利之交,

难以经远,

士之相知,

温不增华,

寒不改弃,

贯四时而不衰,

历坦途而益固。

昆华老师,您是我彩云之南的真诚挚友!

由修晓林担任责任编辑的张昆华文学作品:散文集《云南的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3月出版,24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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