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卤园(孔贞灿)款古砚探秘(二)“鋚勒下薛氏误多弌马字”考

 苍梧四宝堂 2022-06-22 发布于江苏

      卤园(孔贞灿)款古砚探秘(二)

          " 鋚勒下薛氏误多弌马字"考



     上期公众号介绍了笔者收藏的卤园(孔贞灿)款古砚,对砚台右侧面刻“鋚勒下薛氏误多弌马字”一行文字感到不解,本期来一探究竟。首先我们需要了解下“卤园"(孔贞灿)为什么要在砚台上刻这样一句话,他是告诉我们什么?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要了解“卤园”(孔贞灿)这个人,前文已述,“卤园”即西园,为孔尚任的族叔,也是他的老师,清初四氏学学录,当时有名的文人、收藏鉴赏家。相传孔贞灿著有《西园集》,现在已经下落不明,我们只能从孔尚任的著作文集中寻找蛛丝马迹。
     孔尚任在所编写的《阙里新志》里告诉我们”四氏学”课堂所参考陈列的书籍,而孔贞灿是教授四氏学的学录,可见是博览群书的大儒。

             四氏学参考书籍 
(《孔尚任全集》齐鲁书社2004年版)

 
      正是孔贞灿的博学,孔尚任无论是赴京做官还是在外游历,都经常与西园老师有书信往来,网上有孔尚任写给孔贞灿的四封书信非常有趣,广为流传,前篇公众号对其中两封已经有所描述,这里再谈其中另外一封:


            孔尚任与西园书    
(齐鲁书社 《孔尚任全集》第四册)


      大概是孔贞灿欲将自己的收藏珍宝结集出版请孔尚任作序跋之类,孔尚任认为西园老师的收藏之富可以媲美宋代周公,如果该书面世,则不在《过眼云烟录》之下,也不输《宣和博古图》、《参古图》等书,满院的古玩重器与所著相互辉映,斗光争彩,而自己的序跋则感形秽。孔尚任也曾自诩为收藏古玩的行家,所到之处,文人藏家好友争相拿出自己的得意之器与孔尚任分享。孔尚任为此还专门写了《享金簿》一书。让我们来看看有关对孔尚任《享金簿》的介绍和评价:
      “《享金簿》乃孔尚任述其所藏及经眼之书画、金石彝器等物的一部专著。其中记述有关书画题记八十二则,玉器十则,山石九则、乐器七则,请帖、钟鼎、砚池各六则以及其它各种文玩计一百五十七则。对该物之来历、出处、价值、特点等均有记载、考证。可谓孔尚任考据散文之大成,可与藏书家之善本书识、题跋、亭记同观。王士禛曾于《居易录》中记载孔尚任对某些文物考据的观点,予以首肯。其时,“汉学”尚未形成乾嘉学派,《享金簿》一书具有开一代考据风之先的的某些作用。黄宾虹等人曾在民国时期出版的《美术丛书》中予以刊载,可见其地位。”(见《孔尚任全集》第四册,这里略有整理)
     孔尚任的收藏和经眼已经让我们瞠目结舌,如果我们今天能够看到孔贞灿的《西园集》,那必将更加感到震撼!对于我们现在想要了解“卤园”(孔贞灿)款砚台上所刻“鋚勒下薛氏误多一马字”的含义也能迎刃而解,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为此我们不得为三百年前“卤园”(孔贞灿)的考证而考证。
       “鋚勒下薛氏误多一马字”,首先我们要找到有关薛氏“鋚勒马”的出处。这个很容易,网上一查便知,乃宋代薛尚功所著《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石鼓文中“田车鼓”中可见!













      中华书局版薛氏《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辑存汇集了目前能够看到的最好的版本,其中有存世仅有的宋代石拓本孤本,还薛氏《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的本来面目。对比之下,浙江古籍选用的于省吾刻本也名不虚传。他们共同作证,薛氏(薛尚功)在他所著的《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中有关石鼓文“田车鼓”中的“鋚勒”下均有一个“马”字!现在的问题是该一“马”字何来"卤园"(孔贞灿)所说的“误多”!首先我们来了解下薛尚功和他的《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
     
     薛尚功,字用敏,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宋绍兴年间(1131—1162)以通直郎佥定江军节度判官厅事。宋代金石学家,主要著作有《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二十卷。薛尚功在南宋高宗时任职。此书以吕大临的《考古图》、王黼的《宣和博古图》为基础,广泛辑录,收集从夏商到秦汉的铜器、石器铭文近五百件,考释古器铭文,订讹考异,详加解释。汇历代考释诸家之大成,有勘误订伪之功,对考据之学颇有裨益。在宋代集录彝器款识的专著中,此书最为丰富,编次也较有条理。据南宋曾宏父《石刻铺叙》,绍兴十四年(1144)六月,江州郡守林师说为镌刻置于江州公库,计石二十四片。宋亡以后法帖原石不存。

    为了验证薛氏对于石鼓文文字的辑录,我们有必要通过石鼓文的原石和原拓本来对照。这里必须要了解石鼓文的来龙去脉。

    网上百科:

       《石鼓》于唐代初出土于天兴三畴原(今陕西省宝鸡市凤翔三畴原),以后被迁入凤翔孔庙。五代战乱,石鼓散于民间,至宋代几经周折,终又收齐,放置于凤翔学府。宋徽宗素有金石之癖,尤其喜欢《石鼓》,于大观二年(公元1108年),将其迁到忭京国学,用金符字嵌起来。后因宋金战争,复迁《石鼓》于临安(今杭州),金兵进入汴京后,见到石鼓以为是"奇物",将其运回燕京(今北京)。此后,石鼓又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沧桑。抗日战争爆发,为防止国宝被日寇掠走,由当时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主持,将石鼓迁到江南,抗战胜利后又运回北京,1956年在北京故宫展出。

       石鼓文迄今发现的我国最早的石刻文字,世称“石刻之祖”。因为文字是刻在十个鼓形的石头上,故称“石鼓文”。内容介绍秦国国君游猎的10首四言诗,亦称“猎碣”。今中国考古界一般认为是战国时代秦国的遗物。石鼓文的字体,上乘西周金文,下启秦代小篆,从书法上看,石鼓文上乘《秦公簋》(春秋中期的青铜器,铭文盖十行,器五行,计121字。其书为石鼓、秦篆的先声,字行方正、大方。横竖折笔之处,圆中寓方,转折处竖画内收而下行时逐步向下舒展。其势风骨嶙峋又楚楚风致,确有秦朝那股强悍的霸主气势。)法则,然而更趋于方正丰厚,用笔起止均为藏锋,圆融浑劲,结体促长伸短,匀称适中。古茂雄秀,冠绝古今。石鼓文是集大篆之成,开小篆之先河,在书法史上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是由大篆向小篆衍变而又尚未定型的过渡性字体。石鼓文被历代书家视为习篆书的重要范本,故有“书家第一法则”之称誉。石鼓文对书坛的影响以清代最盛,如著名篆书家杨沂孙、吴昌硕就是主要得力于石鼓文而形成自家风格的。

《石鼓文》主要以拓片行世,在唐代已有拓本,惜未传。其后则以四明范钦天一阁所藏赵松雪家之北宋拓本最古。该拓本为剪裱本,存字四百六十二字。清乾隆五十二年,海盐张燕昌曾摹此佳拓,次年作《石鼓文释存》,越一年摹于石,可惜此刻石已毁于道光十九年。


        阮元重橅天一阁石鼓文宋拓本为​现在能够见到的最接近原宋拓本的,奇怪的是阮元本《田车鼓》中“鋚勒”下的字虽然接近一半模糊不见,但剩余部分清晰可见,确实像一个马字,重要的是马头下方还多了一拐类似大写的“L”。这在宋代以后流传的所有真伪拓本中这一点几乎都是相同的,没有疑问的,即便是现在已经磨损非常严重的原石上“马”字头下方的多出的这一笔“L”依然可见。除此之外,“马”字后面原石应该在既简之前还有两个字模糊不清,但是薛尚功的《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没有收录,连空的位置都没有留下,这个说明薛尚功的《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重点突出在法帖,就如我们今天临写古帖,只拣选其中清楚的字照着写,那些模糊的可以不去管它。前人对此也有人吐槽,说薛尚功只是集前人的各种图册,难免拼凑错讹。实际情况确实如此,如果薛尚功能够亲自看一下原拓或者原石也不至于犯如此低级错误。
     马叙伦在给石鼓文《田车鼓》考证注释的时候也是认为“鋚勒”下“马”字首下有“L”一笔,它是与马字相关而不同于马字的另外一个字,而且根据先秦诗歌特点认为类“马”字重复。


      对此民国时期金石专家商承祚在《石刻篆文编》一书也有比较详细的考证。


      辽宁美术出版社《古篆释源》也收录了这个说文有关马声篆文,来源是《玉篇》的解释。


    《石鼓文音训》认为马字非全部,可能是重文,如果作为偏旁有可能是“馯馯”


      《 韶关学院学报》曾经载有徐宝贵的文章,他对前人的研究成果进行比较分析基本认同商承祚的观点。


     上海辞书出版社在《先秦诗鉴赏词典》一书对此处类“马”字与上同,也重文。


      吴昌硕是书法大家,也精于金石考证,我们来看看他做了些什么。





     我们从吴昌硕对于石鼓文的临摹和创作中,我们不但看到他既有平常我们习惯的专拣拓帖中清楚好看的字练,同时也看出作为文人,书家、金石考据专家必定要表现出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显示出自己在这一领域的卓越才华和地位,所以我们会看到他把“鋚勒”下那个与“马”相关的字几乎都考证个遍。

          童大年临写石鼓文
   

      临写石鼓文(网络图片)


     以上对于石鼓文《田车鼓》中首行“鋚勒”下有关“马字”考证似乎有点繁琐啰嗦,主要原因是无论是原石还是拓本我们能够看到清楚依然清楚,不清楚的还是不清楚,各执一词,莫衷一是。即便是吴昌硕他的答案也是多选题,五花八门,这一点都不奇怪。

         石鼓文田车鼓原石


     综上所述,对于“卤园”(孔贞灿)所谓“鋚勒下薛氏误多弌马字”的理解,我们认为无论薛氏的那个版本都不多一个“马”字。相反薛氏之“马”还有“缺腿少胳膊”之嫌。从历经千年的田车鼓原石上我们还能清晰可辨那个“马”字头下方那明显的类似L形的一拐,作为精于考证的薛尚功来说,应该不可不知。也许他认为从先秦诗歌的音训来说,就是一个马字读音,因为其时类似的假借字非常普遍,但是不管怎么说,薛氏武断地在“鋚勒”下安一“马”字,还是令人感到诧异和不解。“马”字后面的两个模糊不清的字,也被他完全忽略了,根本没有空白备注,表现出令人难以容忍的草率。作为清朝初期,远近闻名、到处游历的诗人、收藏家孔贞灿来说,对薛尚功的做法不得不做出批评,也许他有关的长篇论文就详细收录在他的《西园集》里,他的文房古玩太多,憋不住又把自己的考证刻写在家传的这块自署“卤园”的古砚上,希望有学识的人能够看到他的研究成果。当然,这个成果在今天的一般人看来也绝不是“多一马”字这样的可能,何况孔贞灿是精于金石这方面研究的人,可以说是什么样的拓本没有经眼?还是原石不曾看过?这种可能性几乎都不太可能有。
     孔尚任在辞官回乡后,就常到孔贞灿的西园别墅和诗饮酒,欣赏各种古玩珍宝。

      他对孔贞灿的“西园”有如下描述:“收貯彝鼎…海内人士谒阙里,无不过西园者”。


       连这个名噪一时,自以为见过珍宝无数的孔尚任来说,相比较于他的族叔、老师孔贞灿还是小巫见大巫。“卤园”者的考据能力不容置疑,正如前孔尚任给孔贞灿的书信所言,西园珍宝集的出版不亚于《考古集》诸书,而这几种书正是宋代薛氏尚功写成《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的基本依据。这就说明了孔贞灿对于彝鼎、石鼓等文字的研究非常深入,让孔尚任这位给皇帝讲书的博士都由衷折服。薛氏“鋚勒”下的错误多在于一个“马”字,实际就是交给后人一篇考据要点,言简而意深!
      孔尚任因《桃花扇》成为妇孺皆知的名人,他的一点点收藏而成的《享金簿》被后来的学者奉为后来考据学派的先河,惜孔贞灿《西园集》之不存,否则,清初以来的考据学的历史无疑将填上重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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