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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文学回忆录 作者：木心 豆瓣评分：9.2
就在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那段时间，中国大陆，毫无夸张，还是一片文化沙漠。国门初开后，国外的哲学文学诗歌等姗姗来迟，尼采进来了，萨特也来了……经过长时间的禁锢，人们似乎患上了文化饥渴症，一拥而上，把几乎所有能出版的铅印书籍都买到家中，开始孜孜矻矻阅读起来，恨不得把所能看到的新鲜文字全部生吞活剥才算罢休。今日已经很难想象，诸如萨特的《存在于虚无》这种存哲学著作居然达到了读书人几乎人人阅读的程度，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但对于那些从知识匮乏年代过来的人来说，他们对书籍如此渴望，却是可以理解的。 为木心的《文学回忆录》做记录的陈丹青，就曾经回忆过他的青年读书岁月：做知青时下放到了农村，夜里把从图书馆偷到的书放在油灯下偷偷阅读，甚至在此期间熟读了莎士比亚……
陈丹青 当然，即使在文革中，苏联文学以及巴尔扎克、司汤达等人的作品，还是可以通过某些渠道看到，上世纪80年代后，国外名家的译作也开始在大陆陆续出版……然而要知道，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木心也还一直身在囹圄之中啊……他从哪里得到如此多的时间来阅读福克纳马尔克斯昆德拉乔伊斯呢？据那时的很多人回忆，彼时很多读书人求书而不得，倘若得知谁手里有一本自己没看过的书，恨不得走上几里地去借到手中，熬夜狠狠读上两天，再还回去。然而后来在美国的课堂上，木心不仅熟稔地讲述世界各国的著名作家，甚至连很多先锋文学都有所涉猎，这就足以见得木心阅读功力的深厚了。 也幸亏如此，否则如何在地球另一端的课堂上，用充满知识和智慧的头脑，征服彼时最优秀的一批大陆青年呢？木心在课堂上不逾矩，又收放自如，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让人不自觉联想起古希腊的各种学派，无论是苏格拉底、毕达哥拉斯或是芝诺；亦或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的门徒传承：他们各自安于一隅，却个性鲜明，只要看看纸上记录的文字，仅从语言风格，就能看出作者的强烈个人属性。 对于喜欢的作家，木心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耀：比如老子、莎士比亚、哈代、陀思妥耶夫斯基、曹雪芹、伍尔夫、尼采等等，不仅要称赞他们的作品，还要在自己的课堂上随手引用他们的观点和作品中的段落文字；而不喜欢的文学家，则草草略过。 当然，这也许会被人诟病不客观，但木心显然也并不想做出一份标准通用教材出来：平稳，面面俱到，没有锋芒；在整个课堂上他自己才是显然的主角，在这个舞台上，他对于喜爱的作家和人物毫不遮掩地表达爱慕，与其展开跨越时空的对话，甚至不惜为此占用多节课堂时间，对这些文学巨擘的丰功伟绩展开详细叙述。 更难得的是，那些普通人打死都想不出的视角，他在课堂上却能娓娓道来，比如当他在课堂上讲到《西游记》时，作此说： （《西游记》）名西而实东，只到了印度一带。孙悟空到底是只猴子，白白姓了孙，换了我，定会带了唐三藏往意大利跑，取来但丁的《神曲》、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诗。 ——这种调皮可爱而又充满机锋的话语，木心在讲课过程中信手拈来，我却肯定一辈子都说不出，也写不出来，即便想想勉强模仿，肯定也是匠气十足。 又比如他说老子： 独有老子，一上来就拆穿把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叛逆的气势好大！……奴隶们不服，反问道：“那么圣人呢，圣人是最仁的呀。”老子立即说：“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短短不到百字，却切中肯綮，往往我一直想不通的道理，木心却如得了真传的禅师，三言两语，就让我茅塞顿开。 这种超然的态度，即使在国内的狱中，他也一以贯之，据一位后来有幸看到部分“狱中书”的人描述，即使是在狱中，木心笔下仍在谈诗论艺，论幸福，论圣安东尼、塞尚、瓦格纳……如后来木心所说：“我逃出'文革’，用的是魏晋风度。”看似举重若轻，其实付出的代价十分惨烈，断了的手指让他无法再弹西洋钢琴，而早期的作品更是毁于一旦……
木心 这也会让我们理解，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人，在国内最苦难的时刻已经过去，眼看着前途似乎也开始明亮的时候……他却毅然下定决心学英语，然后出国，并说出了不再回来这种狠话，他后来在课堂上说了他自己的俳句：“移民，是翻了脸的爱国主义。”他还说他自己比鲁迅沉闷，毕竟鲁迅还能讽刺…… 这个自恋、可爱而又有些倔强的老头，在异国讲学，作诗，写短文，做美裳……孑然一身，却又情感沛然，也许真如他喜欢的那句福楼拜的话所说：艺术广大已极，足可占有一个人。 然而在他的课堂上，他讲到但丁的《神曲》时，忽然又喟叹起来：但丁九岁的时候遇到小姑娘贝雅特丽齐，当时就产生了爱慕之情，但没有任何交流；又过了九年，但丁再次遇到了她，可这位明媚的少女却没有关注到诗人炽热的双眼……后来贝雅特丽齐出嫁，二十五岁病死，一直都不知道但丁爱她——木心随后说出了《神曲中》反映这段感情的文字：“爱在心里，死在心里。” 木心说到这里，感慨良多，这个一辈子都没有结婚的男人，也许想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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